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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徐龙音量陡然拔高,难以置信地说,“小房不都说不用管了吗?”
谢军看着尚楚,沉声问:“一只猫和一位德高望重的专家,你掂量清楚了?”
憋着的话一说出来,心里一直堵着的那块小石头终于挪开了,尚楚释然地呼了一口气,站直身子道:“想清楚了。”
“我记得你原来很反感这种事情,还说出这种任务就是浪费时间,”谢军又问,“现在改主意了?”
尚楚一愣,垂头看着自己的脚背,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
“就是什么?”谢军问。
“我记得您说过,做警|察图的就是个心安,”尚楚抬头看着他,眉心紧蹙,“我心不定。”
“今天不去见马主任,”谢军的声音里听不出是赞同还是不赞同,“以后也许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我知道。”尚楚笑了笑。
谢军定定地看着尚楚,几秒之后扬了扬手:“去吧,出警记录别忘了写。”
“是!”尚楚敬了个礼,转身就跑。
“就这么让这小子去了?为了只猫?”徐龙挑眉问。
落地窗下,尚楚跑出院子的身影轻快且敏捷,像一只出了笼子的小豹子。
谢军笑着摇了摇头:“他要去就让他去。”
“那马主任那儿怎么说?刚马主任不是和您说这小子有意思,让您带过去见见。”
“还能怎么说,”谢军双手背到身后,“就说去救猫了呗!”
-
尚楚熟门熟路地到了上龙街三巷,看见老太太在树下一个长椅上坐着,看着远处路口嬉闹的孩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奶奶,囡囡呢?我听同事说您找着了?”尚楚远远瞧见她的背影,扬声问。
老太听见他的声音,浑浊的眼珠子一动,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囡囡呢?”尚楚跑到她身边,小口小口地喘着气,朝四周张望了几眼,“您抱回家了?”
“没呢!”老太说着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这不在树上吗!你还不快上去救囡囡!”
“疼——”尚楚捂着胳膊,瞥了眼树上窝着的那只白猫,嘀咕道,“你不打电话到局里找着了吗?”
“你还废话还废话!”老太瞪着眼睛,伸手在尚楚手背上拧了一把,“来得这么迟!要是我囡囡冻着了我要和你——”
“拼命是吧?”尚楚学会抢答了都,从裤兜里掏出麻布手套戴上,三两下爬上树,一把将那只猫薅在怀里,老太在底下张着双手说:“轻点轻点!把我囡囡挤坏了我要和你拼命的!”
白猫在他怀里剧烈挣扎,尚楚也不知道一只家猫成天想着往外跑是怎么回事,下了树后把猫咪递给老太:“喏,和您说多少回了都,家里门窗要关好,您这猫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猫,您在家就得管管好!”
“你什么意思啊你!”老太跺脚,“你这还怪我了你!就是你来晚了,要不是你来这么迟,我老太婆至于在这儿受这个罪吗我!”
“成成成,怪我怪我,”尚楚拿这刁蛮的老太太没办法,掏出记录本和签字笔,“还是老样子,您确认栏签个字儿就行。”
老太签了字,尚楚刚要走就被拉住了:“怎么了?”
“我囡囡伤着了!”老太指着白猫左前腿上一道树枝刮出来的小口子,理直气壮地说,“就都怪你!”
尚楚指着自己鼻子:“怎么就怪我了?”
“你刚才自己说怪你呢,”老太撇嘴,“少年人可不能说翻脸就翻脸哟,坏得很!”
尚楚无奈地叹了口气,耷拉着肩膀说:“那我赔钱行吧,你囡囡看这伤多少钱?两百够不够?”
“我不要你的臭钱!”老太骂骂咧咧地说,“我老太婆不要你的钱!”
“那我就走了?”尚楚说。
“不行!”老太揪着他不放,“你赔我囡囡!”
反正现在也下班了,尚楚也不赶时间,去就近的一家宠物店买了药粉和医用绑带,回来给猫咪把伤口包扎了。
老太坐在他旁边,一张嘴就没个歇下来的时候,一会儿说囡囡真可怜哟,一会儿责骂尚楚来得这么迟害得囡囡受伤。
尚楚听得烦了,随口问了句:“奶奶,您家里人不觉得您话多啊?”
老太一愣,话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尚楚听她突然不说话了,抬头问道。
老太转开眼睛,望着远处那群跑来跑去的小孩,顿了几秒又大喊:“包好了吗!我囡囡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和你拼命的!”
给小白猫处理完伤口尚楚就离开了,他走出去没多远,转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坐在那条长凳上,怀里抱着那只白猫,安安静静地坐着,一点也看不出聒噪的样子。
尚楚不知怎么心念一动,到附近小卖铺要了一包烟,装作不经意地问老板:“那老太太您认识吗?就那边树底下那个,成天一个人在那儿坐着,挺奇怪的。”
“她啊!”老板探头一看,“不就对面小区那老太婆吗?这一片都认识。”
尚楚点了根烟:“她家里人呢?怎么没见着?”
老板脸色一变,压低声音说:“她老伴早死了,儿子前些年出了车祸,一家三口当场死亡,他们家就留下她一个了,挺可怜的。”
尚楚一顿,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
“她孙子去的时候就你这么大吧,哎你别说,你这么乍一问啊,我还觉得你和她孙子长得有点像,”老板说着说着又觉得不对,赶紧说,“你别生气啊,我不是说你像死人,我意思就是......”
“我知道,”尚楚喉头一酸,笑了笑,“没事儿。”
“她孙子好像是读警察学校的吧,挺有出息的,可惜了......”老板叹了口气,又说,“这老太成天到处溜达,见了谁都要和他说几句话,估摸着是家里也没个活物,太寂寞了,不过我们也不爱搭理她,大家都忙,哪儿有时间成天陪个老太太讲话啊!”
“没个活物?”尚楚凝眉,“她不是养了只白猫吗?”
“啊?”老板又探头瞧了瞧,“那白猫啊?不是啊,那就是只流浪猫,脾气刁得很,爬树的功夫那叫一个绝,上蹿下跳的......”
原来是只流浪猫。
尚楚看着老太的背影,她稀疏的头发花白,松松扎在脑后,耳朵后边卡了两个黑发卡。
也不知道多少年了,她就这么枯坐着,望着路口的方向,好像望着望着就能等到盼望的人回家来。
尚楚叹了一口气,把烟掐了,又要了个口香糖嚼了几口吐掉。
“奶奶,以后别打报警电话了。”
老太身后传来年轻人熟悉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尚楚站在椅背。
“这我手机号码,”尚楚递给她一张口香糖纸,背后写了一串数字,“你想见我了打这个号就行。”
老太先是一愣,又说道:“谁想见你了!你说什么呢你!”
“我以后要是不加班,傍晚就过来看看你,陪你聊天,行不行?”尚楚笑着说。
“你......”老太愣愣地看着他,嘴硬道,“我是囡囡丢了才报的警!”
“是是是,那我就经常过来帮你找囡囡,这回行了吧?”尚楚伸手挠了挠白猫的下巴。
老太没说话,抬手抹了抹眼角。
-
尚楚踩着共享单车回宿舍,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他踩着昼夜轮换的那条线,把踏板踩得飞快。
远处是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太阳,橙红色的,像一颗流油的咸蛋黄。
尚楚朝着太阳的方向骑过去,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团火焰在澎湃跳动着。
他第一次如此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是被需要的。
救下一只猫是他的职责,陪伴一个不幸失去家人的老奶奶不是,但有人需要他。
他踩脚踏板的速度越来越快,斜阳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的执勤本上写下了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个有女装癖的男生因为被孤立而出现了厌学情绪,在网吧躲了几天几夜,家人来报了失踪;一对同性男alpha恋人不被家人理解,一气之下拿着大喇叭上街办“游行婚礼”,有人举报这两个变态扰民;一位年轻的omega在酒吧被一名alpha骚扰,alpha声称她穿着这么短的裤子来酒吧就是为了引人注目,俩人越闹越厉害,大半夜一直闹到了警局;一个盲人少年牵着导盲犬上了地铁,狗狗只是甩了甩脑袋,惊到了一位老人,老人身边的几个家属把导盲犬活活打死,少年报了警后,抱着狗狗的尸体在地铁站哭了很久很久......
找到厌学的男孩是他的职责,但告诉男孩“你的喜好只是比较独特,一点都不古怪”不是;依照扰乱公共秩序进行处罚那对同性恋人是他的职责,但允诺这对恋人自己一定会去参加他们真正的婚礼不是;警告酒吧里那位alpha“只要对方不同意就是性|骚扰”是他的职责,但借给那位omega一条长裤让她安全回家不是;惩处几名对导盲犬施暴的凶徒是他的责任,但牵着少年去机构做导盲犬申请不是......
尚楚一直觉得他什么也没做,但原来他已经做了这么这么多,因为有人正在需要他。
如果说还有什么让他觉得这样平凡的生活有一点点的意义,那就是他真真实实的正被需要着。
他是一名警|察,是一柄利剑,只要有人还需要他,不管在多远的地方,不管是多微末的事情,他都会去的。
最后一道金色光线消失的时候,尚楚单脚撑着地,停在了小路中间。
太阳完全沉入了地平线,尚楚却分明感觉到,他胸膛里有一轮太阳,缓慢地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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