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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暖阳为傅辰渡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光,平静无波的眸中此刻犹如冰雪消融,些许暖意从眼底流淌出来。
邵华池目光停顿须臾,喉咙有些发干,这是傅辰第一次对他笑得那么坦诚,那层厚厚的隔阂正在裂开。
知我为何称你是国士而非谋士,谋士多为诡谲狡诈之辈,以自身利益为第一要务而不顾他人,从你能说出水能载舟的话便知你是不同的。
两人下了城门,几个士兵在城下百姓的目光中端着一叠叠蒸笼来回走动,食物的香气从细缝中溢出,令人食指大动,城墙下的百姓阵阵骚动,他们眼中异彩涟涟,看向七皇子的目光从陌生木然害怕悄然变化,这样的变化对于这些千里迢迢赶来栾京的百姓来说无疑是记忆犹新的。
不远处几个带着医药箱的大夫候在那儿等待差遣,若是良策听了他的命令而去找来的,就是坐最快的马车也是不够折腾的。邵华池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怕也只有那人才会如此了解自己的心思,“是你找来的?”
“奴才想着,殿下心系百姓疾苦,便擅做主张,请殿下责罚。”傅辰躬身回复,不骄不躁。
身后几个被内务府调派给重华宫的伺候太监也跟了来,他们一路跟着,以傅辰马首为瞻,绝不干什么没头没脑的挑衅事儿。心想老太监让他们多与傅辰学着点儿并非没道理,七殿下不惜从皇贵妃那儿要来的太监定然有过人之处。贵主子们不喜欢过于聪明的太监,那么聪明还当什么奴才,但又不能不聪明,太过驽钝贵主子用着不顺手,这个度要把握好,要看上去笨,实际上能熨帖到主子的心里,主子没想到的就已经提前做好了,这般下人才能真正被贵主子看在眼里,就如眼前这般。
“你这样体察本殿的心思,何罪之有?”一身戎装的邵华池笑语,眼底的温和怎么都遮不住,显然在他面前的太监是颇受宠的,看到身上的铠甲,表情微微一滞。
“殿下可是不喜这身铠甲?”傅辰发现这细微变化,已大约猜到其中结症,在确定夺储之心后,每每上完骑射课,邵华池总是会与老师谈论西部战况,谈之泛泛,只做一个对此有兴趣的皇子,也无人觉得一个容貌尽毁无母族支撑的皇子能走到那条路上,反而忽略了七皇子。
回到重华宫后就会与傅辰深入探讨,傅辰对百姓的现状较为了解,结合风土人情往往能令邵华池深思良久。
从太.祖皇帝开创这晋朝盛世后,在位五十六年,后期歌舞升平,国力看似是诸国之最,但娇奢风便逐渐养成并日益严重,就连领兵打仗的戎装与铠甲都渐渐开始追求美观,反而忽略了其真正功用。
不得不说邵华池穿上这一身,英姿飒爽,若不是半边面具的遮挡,分明是个能够吸引栾京众多女儿家争相抢夺的少年郎。
“知我者非傅辰也。”他用着无人听到的声音轻声回应,他的确不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衣服。
拍了拍傅辰的肩膀,很多时候他都会觉得傅辰话不多却能句句切中心中所想,这样的契合令人上瘾。
城门下,有一人牵着马走来,不料却是熟人。
六皇子邵瑾潭一脸微笑,有些刻意地忽略了身后低眉顺目的傅辰。
“七弟,不会不欢迎我不请自来吧!”他先发制人。
“怎会,六哥能来弟弟喜出望外,这次还要多谢你仗义相助,只是弟弟一下子还无法还你。”他素来与老六无甚瓜葛,这次迎接伤军却是不得不扯上关系了,能给伤军准备军帐与热粥的银子里头还有一大部分是问六皇子支出的。要说这么多兄弟里老六也就和老二老三走的比较近,作为从小到大的兄弟他再清楚不过,老六生来就是个钻进钱眼子里的人,无利不起早。
这次邵瑾潭过来还真不是为了银子,他是奉母之命。
母妃有孕的消息传出来后,陛下自然是最高兴的人,对这一胎亦是格外重视,今日他去宫里请安,不料被母妃告知此次能顺利保下孩子,有一个人不得不谢。
让邵瑾潭万万想不到的是,容昭仪要谢的人是个奴才。
“他只是个奴才,此乃他分内之事,您堂堂昭仪,何必自降身份言谢?”一听是傅辰,四姐姐那么温柔的人都反感的奴才,他怎么都觉得这个奴才是有问题的,若不是有皇贵妃娘娘在,这奴才的命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瑾潭,那你可有见其他奴才能来提醒于我,并保守这个秘密直到母妃的胎像渐稳,即便他是奴才也是孩子与母妃的恩人,这份情母妃记着,近日母妃得了样东西,你且交于他,便说是我的谢礼。”容昭仪气质安静,犹如空谷幽兰,倒是比九皇子生母兰妃更有些淡然无争的气息。
容昭仪将一只普通的木盒推给邵瑾潭,她原是想亲自挑选些事物送给傅辰,不料皇贵妃来看望她时将这样东西交给她,让她秘密转交,容昭仪与穆君凝是在宫外就有的交情,她们私交从密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能这般交给她这个奴才在她心中地位自然是不同的,但她却缄口不言,丝毫不询问。
“您让他来您宫里,交于他不是更方便。”说到底,邵瑾潭依旧是不愿意的,一个奴才何需他特意跑这一趟。
“宫里人多眼杂,你去办事为娘才安心。”
后来邵瑾潭打听了才知道这个奴才从福熙宫离开,进了重华宫,在自家七弟身边,果然是个投机取巧之辈,倒是会找靠山。
“不过是想过来看看,倒惹得七弟多心了,这笔银子你何时有余了再还即可。”邵瑾潭看着这些士兵恨不得把整个京城的包子店、粥店给搬空的模样,诧异闪过眼底。
他这个七弟平日由于容貌关系,与所有兄弟都不算亲厚,加上老二老八一群人常常为难他,以前为明哲保身他也是不接近他的,没想到他的性子在那样的欺辱下非但没有扭曲,在被迫接下这个差事后还能为这些百姓考虑,这份胸襟实在难得。
“那我就再此谢过六哥了!”
鄂洪峰走了过来,像是完全不认识傅辰的模样,“殿下,徐将军与几位副都统来了。”
徐将军,徐清?邵瑾潭一听是这位老将军,便让七皇子先去。
他这才看向傅辰,“是叫傅辰吗?”
“是。”
“很有本事,上次见你也不过是皇贵妃娘娘身边一条狗,这么快就换主子了?养不熟的白眼狼。”真是白费皇贵妃娘娘如此抬爱。
“奴才不敢。”对邵瑾潭的话丝毫没有波动,要在这个年代不犯错至少也要控制好自己的脾性和没必要的逞强好胜,而这点在宫中多年,已经用一次次教训让他刻骨铭心。
“口上不敢,作为确令人不齿。往往就是你这样低贱的奴才秧子什么都敢,什么都做,就是我说你贱还要对我笑,天生贱骨头。”邵瑾潭冷笑,见傅辰还是那不冷不热的乖顺模样,也有些不耐烦,他堂堂六皇子还不至于要欺负个奴才就能高兴的地步,若不是几次糟糕的印象他还真的懒得理会,真是自降身份,“这是昭仪给你的谢礼,谢什么你心里清楚,仔细着点。”
“奴才,无功不受禄,这都是奴才分内之事。”傅辰稍稍抬眼看了眼木盒,低声道。
硬是将东西塞到傅辰手里,也不管他收不收,“不收是看不起本殿吗?”
说罢,已不想再多看这个巧言令色的奴才,走向邵华池。
此时在邵华池面前的,是个意外之人,徐将军就是大皇子邵慕戬迎接西征的主要将领之一,特别是他已六旬,属老蒋,在军中格外有威望,这次跟了不少都统和参军,官衔都不低。他来接伤军,不仅是因三年前那场暴动,更是因为他想亲自迎接他们。
他们互相行礼,邵华池先是送邵瑾潭离开。
“对了,六哥,这是你这次慷慨相助的谢礼。”邵华池将一信封从胸口抽出,塞给邵瑾潭。
邵瑾潭莫名,拆开信,跃于纸上的是极为熟悉的笔锋,他曾看到过多次,次次都想知道这位先生究竟是何人。
“七弟,你识得写信的人吗?可否引荐?”还没看内容,邵瑾潭就略带紧张询问。
这位先生才华横溢,先是认识皇贵妃娘娘,现在又认识自己七弟,若是得了他,他有预感,他的生意将远远不止如此,此人与他合作就是珠帘合璧。
邵华池摇了摇头,“他只让我把这封信交于你,便能表达感谢之意。”
看上去,邵华池与那位先生也是不熟,邵瑾潭有些失望。
他还是仔细看了信上的内容,内容并不多,却让邵瑾潭久久不能言。
信中只提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整合吃食、衣物、胭脂、首饰、歌舞等店,形成一条皇城的娱乐一条街。
若是这样,将是一笔巨大的财政收入,那些平日富得流油的贵族门阀,官员府邸还不是会乖乖掏钱。
捏紧信封,邵瑾潭这是一次绝无仅有的商机,他必须马上进宫面圣,“七弟,这份人情可让六哥我不知如何是好,六哥记着!”
巡防队的人看到京城策马的人是当朝财神爷六皇子,哪里敢拦,一个个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邵瑾潭边朝着皇宫方向前进,边觉得哪里有些说不上的怪异。
以前他就在想,皇贵妃娘娘不能出宫,身边这样的奇人,有可能是个奴才。
只是他不知道是哪一个奴才。
但现在显然这位先生还认识邵华池,贵妃娘娘与邵华池有交集的奴才。
脑中划过傅辰的脸,却马上失笑。
怎么可能是那个吃里扒外的贱骨头呢,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绝对不会是一个小小太监!
他真是疯了。
邵华池见人不顾京城内不得策马的规矩,骑上马就飞驰而去。
他看向正在做准备的傅辰忙碌的身影,六皇子这条线,算是牵上了。
[殿下,想要后勤无忧,便不能缺少银子,整个皇城谁最能生银子?]
伤军走得很慢,有些人全靠着意志力撑着,他们中有些人缺了胳膊断了腿,就会由还完好的士兵用木车拉回来,他们望着高耸的城门,知道那是他们的终点。
这里还有三年前参加过鹿洵之战的人,他们是亲眼目睹朝廷怎么对待他们这群无用之人的,对于抚恤的银两已经不抱期待,只希望不要再承受二次伤害。
但这次不一样,他们隐约看到城墙上飘舞着巨大的晋国战旗,在猎猎秋风中飞舞,激烈的乐曲从城墙那儿传来,这是在迎接他们?邵华池的红色披风在空中飞舞,他满脸肃静在城墙上方抚琴,这是迎接士兵的最高礼仪。曲调透着血战沙场的慷慨激昂,只是听着就令人激情澎湃,前半段他们眼中似乎看到了铮铮铁血,杀死羌芜人保卫国土的雄心壮志,后半段却是脉脉温情,让他们想到了家人、故土,疲惫的心灵好似受到了洗涤,一曲完毕,不少疲惫无比的士兵严重闪着泪光。
邵华池带着守城将领以及那几位不请自来的将军一同前来,当看到徐清,不少士兵都喊了出来,“徐将军!”
“众将士辛苦了。”徐清缓缓道。
“我们不辛苦!”“对,咱还有力气着呢!”“不疼!流血不流泪!”
这些铮铮男儿一个个扬起淳朴的微笑,那笑容在斜阳的笼罩下,散发着永恒的光辉。
接下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次他们可以在城墙下的军帐里住到伤势愈合为止,期间开销都由七殿下负责。不但发了比以往几年都还要多出好多倍的抚恤金,甚至还能有热粥喝,有军用帐篷住,听说这全是七殿下的私库支出,当邵华池带着傅辰亲自来探望这些受伤将领时,一人跪下,其他人随着赶来的家人诉说,全体都跪了下来。
无论邵华池说什么,都久久不愿站起,还是趴在地上,邵华池给的不仅是这一饭之恩,一场治疗,还是尊重。
这样的气氛,无论是谁,都容易被感染,直到邵华池也忽然对着一群将士下跪。
一个这样的天潢贵胄对着他们这些无用之人下跪,这是何等令人难以置信。
他这一跪,身后一竿子奴才全部跪了下来,谁能承受皇子这一拜,傅辰在身后更是理所当然跪了下来,低着头,唇角微微一扬,这算是邵华池的首秀,而现在算成功了。这个男人拥有近乎可怕的政治直觉和能屈能伸,这行为可并非自己提醒,而是邵华池自己的决心。
“殿下,万万不可!”徐清出声阻止。
邵华池摇了摇头,坚持跪在地上,行了大礼,“是你们为守护晋朝国土流血负伤,是你们保家卫国为我们换来了和平,是你们在战场上没有后退!我是晋国的皇子,也是晋国人,为何浴血奋战的将士不能受我一拜!”
邵华池的话太坚定,振聋发聩,砸进在场所有人心里,包括偶然路过要进城的百姓。
这是他们用鲜血和血肉拥戴的皇室,这时候邵华池的容貌缺失已经不重要,在他们眼里这是最令他们发自内心喜爱的皇族成员。
徐清等将领在发现劝说邵华池无果后,也跪了下来,当听到邵华池的话后,不由得回了大礼,“殿下,吾等代众将领谢您对士兵们的援助!”
离开城门时,傅辰经过徐清身边时,听到他不由感慨了一句,“若是大帅还在就好了。”
傅辰猜到,这位大帅说的应该就是战无不胜的楼昱大帅,还未到四十已满头白发,生平从无败绩,行兵带军的大将之才,若不是他离开军营,也不会让徐清一把年纪了还上战场。楼昱悲情一生,两个儿子战死沙场,未留一后,妻子也因悲痛欲绝而辞世,整个帅府只有他一人,后来他犯了事趁着皇帝已开始忌惮他时交出兵符,从此只当个闲散的一等侯,再不过问朝堂,近来更是听闻他当起了乞丐,全然颓废自弃,无人能劝说他。
傅辰理解这样的感受,等死的感觉。当年妻儿相继离世,他亦是觉得活着与死了已没区别,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邵华池在城墙外的事很快传到了宫里,特别是大皇子一派的人,直言邵华池丢了皇家颜面,虽说立意是好的,但行为却不恰当,当时明明可以用另外方式来表达,应得惩罚;也有说七皇子心性纯孝,他说的那段话也被拿了出来,认为他纯粹是发自肺腑之言,不应如此就降罪。
这些官员多为中立,其中一大部分是武将,有一个尊重他们武将的皇子怎能不喜爱呢。
朝堂上对邵华池的处置闹得不可开交,晋成帝并未定夺就下了朝。
事后,在御书房晋成帝询问各位皇子处置意见,大皇子自然偏向处置邵华池,九皇子则是为邵华池说了两句点到即止,说得有理有据。对这位神童儿子晋成帝向来偏爱有加,加上之前为了处理疑似沈骁同党的官员让邵子瑜得罪了不少人,这份愧疚叠加上去,让晋成帝不禁为邵子瑜的兄友弟恭表示欣慰,他当然希望这些血浓于水的兄弟能够相处融洽,便也赦免了邵华池失了皇家颜面的罪,不奖不罚。
晋成帝却不想想,他当年为了得到皇位手刃了好几个兄弟,现在却要求自己的儿子们和睦相处,岂不强人所难。
但七皇子仁民爱物的好名声却是传了出去,取代原本对七皇子容貌上的妖魔化,从一个空洞的概念变成了活生生的人,走进大众视野。
也是邵华池在迎接伤军时的“出格”举动,令人忽略了他已经走入朝堂,走入百姓视野,走入夺嫡之战。
当然其他皇子不会真以为邵子瑜会那么好心,那行为已经说明了一件事,邵华池已经站队。
一次尚书房下课后,大皇子等人与邵华池一同离开。
“七弟,独善其身才是聪明人该做的。”邵慕戬冷冷提醒。
你说你一个容貌尽毁的,就是不站队以后也有你一份,做个闲散王爷不好,偏偏要加进来,最可恨的是选了老九,这是根本没把他这个老大放在眼里啊!
“臣弟谢大哥提醒。”
“呵呵,且瞧着吧,由不得你后悔。”
邵华池恭谨目送几位皇子离开。
与此同时,七皇子要去了前段时间宫里争相夸赞的皇贵妃加忠奴的事,还是被传了出去。
什么七皇子仗着宠信强抢一个奴才,什么皇贵妃被皇子威胁论还没出来,宫里就传出了可信度最高的版本,原来是七皇子被恶犬咬伤期间很感念这个奴才的悉心照顾,便开口向皇贵妃要了,作为庶母,皇贵妃自然是拥有大家气度的,只是个奴才,晚辈想要没有不同意的理。
倒是两人传出了美名,一个是爱护皇子的皇贵妃娘娘,一个是重情义的七皇子。
傅辰从现代而来,清楚流言猛于虎的道理,早早让人准备了这样一套说辞,说着说着自然所有人都信了。
这流言的传播,要说起来还要多亏刘纵,刘纵当时替他把监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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