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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就已入主兴都宫了。”
这话一语双关,但宿抚轻易听出了他的隐喻,他停下动作,回忆片刻,怀疑道:“广宁王也容不下承安吗?”
广宁王应承黎是先皇六子,与应承安一母同胞,自小就跟在应承安身边,先皇晚年厌弃应承安,对他照料出来的应承黎倒是颇多喜爱,有意立他为太子,只是话音刚露出去,朝臣便起兵清君侧,扶持了应承安登基。
“臣被囚禁时陛下数了十三条罪状,其中最重一条就是豢养私兵,”应承安说,“臣后来得知,广宁王将臣遣去照料他的伯劳官献给了陛下,陛下当即唤他‘吾家麟儿’,赏赐丰厚。”
宿抚注意到他称先皇为“陛下”。
若没有心灰意冷,应承安不会在此时也表现得如此生疏,但听他说来仿佛无所动容,大约其人其事还像鱼刺横亘在心头,仍旧没能放下。
这叫宿抚再次生出一点怜惜,他转出去给应承安搬了张椅子,把他按到了上面,又准备去掀床褥。
应承安看着他的动作,补骨脂就在床板下,他不确定宿抚是否知道暗格,但他刚刚已经叫住宿抚一次,此时再打断他只会引起怀疑,话未说完,时机未到,他得再等等。
宿抚背朝着他,并未察觉到应承安的视线,他把手探进床缝摸索了会儿,解开了床褥上的系带,把它扯出来半截,然后去挪瓷枕。
床头的被褥沾了血,宿抚在枕边发现了半截颜色很浅的血手印,指尖朝向床尾,看起来像是应承安支撑身体时留下的,所以他的视线在上面逡巡了一圈,就不以为意地挪了开。
应承安镇定地接上了未完的自述:“臣自幼以储君教养,压制兄弟十余载,早被怀恨在心,与世家狼狈为奸,不过保命而已。”
诸皇子被他压制惯了,眼见无望倒都安分下来,世家虽然忌惮他,严加防备,却也能算在平衡朝堂的手段中中,唯独宿抚。
唯独宿抚。
时至今日,应承安也只寻到了这么一个志同道合之人,他以为无需用那些收拢人心的手段对待宿抚,是他当时太过自负。
宿抚狐疑地“嗯”了一声。
据他所知,先皇晚年清君侧一事中并没有应承安的手笔,不然先皇绝不可能死于烈马拖行,肝脑涂地,不得善终。
“陛下驾崩当夜世家便联袂登门,臣在见到棺椁时才知道死因,”应承安淡淡道,“想来对世家而言,相比受陛下喜爱,但好行鬼蜮的广宁王,臣这种既被君父厌弃,又执拗傲慢之人显然更能令他们安心。”
更何况世家子中不乏追随应承安的旧友。
那几日究竟是何情景宿抚不得而知,他挥师北上,填补世家调用军队后防线上的空缺,与闻讯来捡便宜的敌人鏖战数日,等到与前来接应的同袍相会,彼此掩护着退入边城时,应承安已经在京中登基,只让伯劳官送来一坛好酒与一封手书。
手书上写着:“志成日有清平盛世,当与子和攀山阿,饮美酒,话良景,一醉方休。”
酒宿抚还留着,只是不知道到时应承安还肯不肯陪他喝。
他停顿片刻,收回思绪,站在床边掀起被褥,胡乱叠了两下,扔到了卧房外的桌子上。
被压在被褥下的方巾正好盖在暗格上,宿抚抱着新被褥回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了自己消失的方巾,他把被褥放在一边,捡起方巾疑惑地自言自语:“怎么跑下面去了?”
宿抚回头看了应承安一眼。
应承安的视线原先不知在哪,大约是感觉到宿抚回头,倏地向上移动,正好对上他的眼神。
他眨了一下眼,垂下头掩饰住了紧张神色。
他的动作控制得极轻微,若非宿抚实在是太了解他,也不会发现这点隐晦的表情变换。
他心中升起疑虑,循着应承安的视线检查了一下床板,借烛光的侧影看到一处细线,便抽剑刺了下去。
暗格中空,宿抚的佩剑轻易没入其中,他沉默着盯着剑刃看了片刻,发力撬开了暗格,从中取出装着七日份补骨脂的油纸包,轻嗅了下味道,把油纸包扔到了应承安脚下。
“补骨脂,”他轻声细语地说,“承安确实不想杀朕。”
他把嵌在床板上的剑拔出来,用手试了试剑锋,脸上露出了暴戾的神色。
“承安想驯服朕。”他漠然道。
应承安脸色骤变,他的目光在宿抚与地上的补骨脂间徘徊数次,然后一言不发地屈膝跪了下去。
宿抚笑了起来。
他也半跪下来,俯身用剑尖挑起其中一包补骨脂递到应承安唇边,语调低沉而温和:“朕恕承安无罪。”
应承安脸上慌乱已经被牢牢克制,他镇定地替宿抚补全了后半句话——
亡国君张口咬住油纸包,仰起头,喉结滚动了两下,把里面的药粉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