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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两位冒险者点点头,伸手向年轻女性做出了个请的姿势。他其实想拉开年轻女性紧紧抓住陌生男人手掌的双手,但他的教养不容许他如此地冒犯。
这两位冒险者看来是真的对这个女性不太有兴趣,什么也没说甩开女人的手就走;年轻的女性则是被这个惊喜震住了,愣神了一会儿才连忙点头哈腰地冲南行礼,卑微的举止再次让南心中一痛。
这位女性将南请进自己家,忙不迭地为他准备酒水和点心;南对着属于年轻女子却没有丝毫装饰物、仅有木板床和桌椅的简陋房间发了一阵呆,坐到已有些年头的老旧木椅上,心情复杂地看向脸带绯红的女性。
“女士……你叫什么名字?”没去碰桌上的东西,南打起精神问道。
“奥菲莉亚,我叫奥菲莉亚,先生。”奥菲莉亚拘束地垂头站着,不自在地抬手理了理头发。
“奥菲莉亚……”南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想起了杰佛里城的好友希拉瑞莉。年龄相近,她们的人生却是如此地……天差地别。
“我叫南·托莱,来自杰佛里城,认识你很高兴,奥菲莉亚。你还有别的家人吗?”
客人们用聊天来缓和气氛很常见,奥菲莉亚紧张的情绪稍微放松了一些,小心地坐到南的侧面,她垂着脑袋轻声配合,“有的,托莱先生……我还有个父亲和妹妹。”
“你的父亲……平时都做些什么呢?你们家在村外有田地吗?”南明智地没去问她的母亲。
“是的,我们家有几块地,靠我的父亲一个人种植,我和妹妹主要留在村里……”
格洛丽亚又是骇然又是兴奋地盯着那片魔影看了半天,激动得手指都微微发颤,“早该猜到末日审判失踪六十年必然有理由……这么看来,这个跨界而来的深渊之主被他封印在身体里了,果然是疯子会做的事儿……他的本体为阵眼的话,原来那只魔宠满月战狼也变成封印的一部分了吧……”
绕着具象化的真实之镜走了一圈,格洛丽亚稍稍平复滂湃的心境,用力一握拳,眼睛闪闪发亮,“这可太有意思了……上一次本界强者对阵异界神明都是什么年代的事儿了呢……不对!”
格洛丽亚停住脚步,与安格斯相遇后的记忆在她脑中闪过,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即使对方不完整,封印住一位深渊之主的代价也不小……这么说来,现在的末日审判并非压制力量,而是能动用的力量不多?哈哈——那家伙也有今天呐!”
“……啧,即使如此,那种老怪物的阅历和智慧仍然是个大麻烦……得了,老娘心胸宽大,不跟那个娘娘腔计较。”飓风女士蹙着眉头,惺惺地呸了一声,拍拍手准备散去魔法阵,却又脸色一变,“嗯?!”
“那么,奥菲莉亚,你是说……村子里的每一户人家每月都要上缴一笔金钱,才能保住耕种的田地和留在村里的资格,是吗?”重复这些话的时候南尽力控制住情绪,语气却是不可避免地森冷起来。
“是的,托莱先生。每户人家都有义务这样做,一方面是尽量留住强者们,另一方面,村子也需要这些钱维持。”奥菲莉亚轻声说道,语带梗咽。她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与人平和地谈话过了,在母亲得了那种病溃烂而死之后……
“……这些钱都交给了谁呢?”南忍着怒气问道。
“村里的四家长老和村长马休管理着这些钱,围墙破损或是魔兽入侵时,都得用这些钱来雇人。您知道,我们这个村子的位置……并不太平。长老们和村长家……也同样要做‘生意’,因为大家都必须这样做。”在村里这事儿不是秘密,奥菲莉亚也没有要保密的意识。南的气质很容易让人有好感,平易、亲切,具有包容力;在她的潜意识里并不想做这种客人的“生意”,可以的话,她更想像这样继续聊下去……这让她感觉到自己是受人尊重的,而不只是一件商品。她没意识到她一再重复着“大家都跟她一样、做着一样的事儿”的话语,气质不俗的南让她自惭形秽,她忍不住想要为自己稍作辩解。
“你们没有想过迁出去吗?伍德山脉之外……至少不像这儿这么危险。”你这样的年轻女性,也更有机会追求自己的人生。
奥菲莉亚一阵苦笑,低声道,“我父亲年轻的时候也这样想过,那时我的父母刚刚结婚,他不忍我的母亲继续干这样的活计……于是他跟几位村民一起,跟着路过的冒险者们一起出去看看山外的世界……半年后他从山外回来,那之后他就没有再提起迁去外面的事儿。”
“您是从山外来的,托莱先生……外面的世界真如我父亲说的那样可怕吗?”奥菲莉亚轻轻抬起头,带着一点点细微的希望看向南,“我父亲说,他留在一座村庄的几个月里先后看到三户人家被当地贵族家的管事人诬陷,土地被没收、全家被抓为奴隶……其他的人家也好不了多少,田地里的收成七成要上缴,即使丰收也有好几个月的日子里在饥饿中度过……吃不饱肚子,穿不上衣服,外面的人们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
南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在亲自步入林克大道前,也许他可以拍着胸口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但事实是,在林克大道巡逻的日子里他看到了太多身着薄衣冻得面色发青的底层市民,也曾见过倒毙路边的浮尸……城市里的市民都有这样的群体存在,他拿什么底气来告诉对方,外面的乡村生活必然宁静、美好?
闭口不言的南让奥菲莉亚眼底那点细微的希望之光黯淡下去,她有她的生存智慧,快速地转移了这个话题,“……没有魔兽入侵的话我们其实过得还不错……如果哪一家能出现两个以上的武道天赋者的话,那么他们家就能成为村里的长老;罗德尼大叔家的大儿子最近显示出了天赋,他们家就成了第四家长老。虽然也要做生意,但至少……”可以不必什么样的客人都要接待。这句话奥菲莉亚说不出口,苦笑了一下,她黯然地说,“小时候我多么希望村里可以出现好多、好多的强者啊,那样我们就能靠自己的力量保护村子了……”
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此刻,语言显得如此的苍白;奥菲莉亚对他没有任何隐瞒,但他听得越多、知道得越多,就越发感觉到无力……和深深的痛苦。
强大的、无所不能的光明神,耀眼的、势力横贯半个大陆的教廷,尊贵的、高高在上的王族,以及无数拥有庞大家财的贵族;如此之多的位于高处的存在们……却不能保护仰望着他们的平民。相比起回到人类的世界,他们更愿意藏身于崇山峻岭之间、与魔兽毗邻而居……
“……托莱先生?”南忽然站起身来将奥菲莉亚吓了一跳,她连忙不安地离开椅子。
南木然地掏出一个金币,轻轻放到桌上,而后,出于胸中无法言说的愧疚自责,他弯下腰,冲这位坚强地面对生活的女性深深一鞠。
“托莱先生?”奥菲莉亚慌张地退后几步,甚至没去留意桌面上的金币——往日里她要赚到这么多钱至少要一、两个月。
南无法出声,他不愿在别人面前失态;直起身后他甚至不敢去看奥菲莉亚的脸,有些狼狈地逃离了这间简陋的木屋。
残月高悬,月色之下,一栋栋房屋静静矗立。不少窗户亮着灯光,走在寂静的大道上,两侧的民房不时传出男男女女的喘息、呻|吟声。
南麻木地踩着凹凸不平的路面前行,黑暗中隐约传来的声音不能让他有任何香|艳之感,反而像是一阵阵刺骨凉意,不断地从皮肉向内侵蚀,令他寒入骨髓。
……这些声音的主人,有多少是像梳着小辫儿的小姑娘那样还未盛开的花蕾……又有多少是像奥菲莉亚那样……无力反抗,求助无门的柔弱女性呢?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无声的泪水顺着面颊滑下,从下巴上滴落。
南猛然一震,停下脚步抹了一把脸,看着手上的水渍,半响无语。
他忽然想笑,又想放声悲泣——他是多么以自己在前线呆了三年的资历为傲啊!即使为军部不容被赶回后方,但至少那三年里他为保卫国家出了一份力、为了捍卫王国的荣誉全身投入过……可是他真的保护了这个王国吗?他真的……对这个国家的人民提供过哪怕一丁点儿的庇佑吗?
无边无际的疲惫自心底弥漫,将南整个人淹没。他忽然觉得很累。
拖着麻痹的双腿蹒跚前进数步,他的双腿再也不能撑起他的重量;他不得不挪到路边,扶着某户人家的墙壁慢慢滑下,跌坐在地。
……国家的动荡、人民的贫苦,源于绵延了几十年的战争……邪恶的入侵者带来了战争,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灾难……结束这场战争,才能为王国赢来和平……
南抱着膝盖靠坐在墙角,蠕动的嘴唇呢喃着进入军队时教官所说的话。训导他们这群新兵的是出身王国东部的一名战士,南结束了新兵营生涯进入士官岗位没多久,那位豪爽直率的东部大汉就牺牲在一场与敌军的遭遇战中……
三年前线生涯,士兵和底层士官的消耗是最大的。神圣骑士的存在堪比战略资源,南没有机会直面白刃战;但他身边的战友、他的下属们,有不少在那三年里丧生,永远地闭上年轻的眼睛。
南坚信结束战争就能让王国重回稳定富饶,他和他曾经的同伴们皆是如此以为;而这个坚定无比的信念,在这一刻出现了动摇。
——和平真的能让人民幸福起来吗?士兵们、士官们在前线的牺牲,是有意义的吗?
林克大道事件时的一幕幕场景在南的脑中回放,与奥菲莉亚的倾述混在一块儿,让他的脑中越来越纷乱——肮脏杂乱带给他冲击性记忆的混乱民居、少年艾哈的不幸遭遇、恶魔事件后人们犹如狂欢一般消费幸存者……奥菲莉亚早逝的母亲、奥菲莉亚那位满面愁苦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女渐渐凋零的父亲、奥菲莉亚眼中闪过的绝望和认命……
不甘、无力、失措、迷惘,南怔怔地发着呆,脑中一片混沌,胸口紧得难受,快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么多?”
惊喜的男人声音突兀地响起,透过他靠着的木屋墙壁传到他的耳中,在一片淫|靡声息中尤为独特。
“小声一些……全都在这儿了,你要先拿多少?”另一个声音响起,声线有点儿耳熟。南无意识地回想了一下,隐约记得这好像是安妮的父亲……他们居住的那家旅馆的店主马休。
……马休……好像是这儿的村长?不久前从奥菲莉亚口中听过这件事儿,南的脑中记忆还十分清晰。
“三百金币!我要把我儿子送出去,他快八岁了,等不了了。”最先大声说话的男人粗着声音说道。
“别太贪心了,罗德尼,上个月全村的收入也才三百金币而已,你一个人全拿走其他人分什么?还得留点儿钱让村民们看得见呢,不然他们会老老实实把钱上缴?”马休的声音听起来很不悦。
“你们之前的分成那么多,这次就不能全给我?你家和约翰家都已经在外面城里买下房子了,我只是想把我儿子送出去,他再留下来就得去做‘生意’了!”这个男人的声音更大了。
马休似乎是嗤笑了一声,“‘卖’几次而已,有什么关系?我家的安妮都做了几年生意了?”
“得了吧,鬼知道安妮是哪个客人留在你老婆肚子里的种,我儿子可是我亲生的!”
“耐心点,罗德尼,你这么心急干得了什么大事?这次的钱最多你拿走一半,算是你大儿子成为职业级的嘉奖……大不了让你小儿子装几个月的病,多分几次钱就够你送他出去了……在外面弄套房子再娶个干净的女人,你想生多少个亲儿子都行。”马休按捺住火气劝解。
屋中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马休的劝解似乎还是颇有效的;墙外,蹲坐墙角的南眼睛瞪得极大,整个人都化身为石塑的雕像,唯有牙齿被他咬得咯咯作响——
南毫不怀疑奥菲莉亚说的话,因为这位女性没有任何向他撒谎的必要;村民们确实为了能够在贵族和官员管理之外的地方维持生活而强忍着践踏家人尊严和性命的痛苦,这些钱也确实交到了所谓的长老和村长手中——那么,这些钱,真的全都用于村子本身了吗?
这个村子的“客户群体”还算大,从白日热闹的街景就能看出;哪怕南不清楚这里的人们收费比外面贵一倍,但是估算一下从业的人家,也能猜测出这个村子收入的大致金额——村民们都不识字,更没有人懂得算数,可是南懂;稍稍一算,他立即发现到这其实是很庞大的金额……一年里能发生几次魔兽入侵?而雇佣逗留村中的冒险者们驱逐这些入侵者,能花去多少钱?
南瞪大的眼睛中血丝开始弥漫,无尽的怒火自胸腔升起,直冲脑海——一个月就能收入三百金币,这些钱币上沾染了多少个如奥菲莉亚这样的女性的血泪?!
破旧的房屋、久不更换的家具、奥菲莉亚瘦削的面孔和身上打满了补丁的粗布衣服,与屋中人对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形成强烈反差——把家人偷偷送去城中,购置房屋,娶干净的女人……
南也许永远也无法估量到此刻的自己面容是如何的狰狞,他尊重身处于泥潭仍旧挣扎着求生的人们,这让他无法对奥菲莉亚说出停止出售自己身体这样的话;与之相对,无视村人的痛苦与磨难,并借机大发横财的屋中人,彻底地引燃了他胸中的烈焰。
弹身而起、拔出佩剑,南扬起手臂,圣光之力在他掌中汇集,剧烈地压缩后形成拳头大小的浓烈光球;自得到这神圣的力量后一直以守护者自居的南,第一次将这种力量用以攻击人类——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