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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别的路,出了意外,事故现场不远处有个邮筒。
宋眉陪他去参加葬礼,赵亦树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他本想去看小妹最后一眼,可在看到棺材时,又硬生生别开脸,他一点都不想小妹躺在铁盒子里。
大家都很伤心,阿姨哭得晕过去,邓怡安直着脖子哭,嗓子都哭哑了,叔叔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头发也白了。
赵亦树站在悲伤的人群中,像个木头人。
他没哭,他一直睁着眼睛,看最中央的黑白照片,小妹才十三岁,他的妹妹才十三岁,怎么人生就结束了?
葬礼结束,赵亦树去了顶楼,小妹果然把他的大小白们养得很好,一只都没少,还多了。
他看到那些鸽子脚上也绑着小纸条,赵亦树解开纸条,看到小妹的字,她说——
二哥,我好想你。
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和他一样的话,他们一起长大,她学着他,把思念写在纸上。
她会不会也这样做,把纸条撕碎,洒在空中,这样思念难过就会变轻。
赵亦树又把纸条绑回去,这是小妹的信,他无权处理。
邓怡安上来找他,带了瓶白酒。
他默默地喝酒,眼睛通红,赵亦树抢过去,狠狠灌了一大口,糖尿病是禁酒的,但这时候,谁管这个。
两人一人一口分了,他们都没喝过酒,原来酒不好喝,很苦,但喝了,会很热。
邓怡安说:“你知不知道以前我很嫉妒你,嫉妒你什么都比我好比我强,连我亲妹妹都跟你比较好。”
赵亦树红着眼,大着舌头:“大哥,我,我才是真的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妈骂你,有妹妹。”
邓怡安笑了下,没一会儿变成哭:“可我妹妹死了,没了。”
赵亦树也哭了:“我妹妹也没了。”
他们抱着哭,哭得很伤心,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他们都醉了,恨不得这不过是一场梦,醒来,小妹还在,还在弹琴,喂鸽子,还那么爱哭,还会揍自己的亲哥。
他们说了很多话,都是关于小时候和小妹的事。后来,邓怡安冒出来一句:“其实小妹一直觉得对不起你,觉得你的病是她害的。”
赵亦树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后,嚎啕大哭,难怪小纸条里有那么多“二哥,对不起”。
邓怡安打他,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
“你为什么不回信,她每天都去看有没有你的回信?”
“哪怕一封也好,她以为你在怪她……”
赵亦树无法回答,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就是不想写信,他蜷缩着身子,抱着自己,哭得快喘不过气。
长这么大,他怨过很多人,恨过很多人,唯独没有怨过小妹,连一丝埋怨都没有。真的,他多么喜欢她,把她当亲妹妹来疼,他的病是她引起的,可这都是意外,他从来没怪过她。
他爱她,如果感情非是要用爱来表白,就算他再怨恨爱这个字眼,他还是愿意去爱她,她是小妹,比亲妹妹还亲的小妹。
喝得烂醉如泥的两人最后被大人背下去,脸上都是未干的泪。
宋眉守在儿子身边,半夜,赵亦树发起高烧,小声地喊着“小妹”,还有断断续续的“妈妈”,嗓音很悲伤。
宋眉照顾了他一夜,拉着他的手,低声说:“妈妈对不起你。”
他们呆了两天,就回白城了,赵亦树还得上学。
临走前,赵亦树对邓怡安说:“鸽子别养了,没人喂,它们会散了吧。”
邓怡安拒绝了:“我会继续养,这是小妹的鸽子,不再是你的鸽子。”
赵亦树看他,在邓怡安眼里看到难过和倔强,这一刻,曾经幼稚的剑拔弩张没了,他们握手言和了。后来,他们鲜少联系,但多年后,就算经年未见,还能坐在一起喝酒。
赵亦树回到白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上学,直到十多天后,他在传达室的小黑板又看到他的名字,小妹的信。
她生前寄的,跋山涉水,披霜冒露,经过漫长的时光,来到他面前,在他已经努力压抑小妹已离去的悲痛,又猝不及防地出现,提醒着她,小妹不在了。
信和以前一样,都是小妹讲着她的近况,末了,她有点小心翼翼地问——
我已经在攒钱了,攒够钱,我也长大了,二哥,我能去看你吗?
长大?小妹已经不会长大。
赵亦树红着眼睛看完信,觉得快要窒息,脑子里全是不好的联想,或许小妹就是出去寄了这封信之后,才出事的。
大哥的话在耳边响起,“你为什么不回信,她每天都去开信箱,哪怕一封也好,她以为你在怪她”,自己为什么不给小妹回信,哪怕一封也好。
为什么不回,不就一封信?
那是周五,校门口停满了等学生放学的车,宋眉的司机也在。
赵亦树坐了上去,倒车时,他突然开口:“李叔,去一中。”
一中,是赵熠然读书的学校,和他所读的中学一样,都是白城的名校。
虽然宋眉说过他们和他没关系,可赵亦树还是控制不住好奇,他去一中看过他们一两次,他知道,赵树会去接赵熠然,他们父子和睦,亲密无间,他每次都会提前到,停好车,到校门口,伸长脖子等。
赵亦树下车,人群中一眼就看到赵树,他们长得真的很像。
放学有一段时间了,赵熠然可能有事,还没出来,赵树脸上没有丝毫不耐,还和同样等人的家长聊起天。
他气质很好,人到中年依旧不失清朗,身上有种艺术家的迷人风度,赵亦树从没见过人把温润儒雅这四个字诠释得这么完美。
他看着他,这是他的生父,也知道他的存在,如果他走过去,他会不会认出自己?
赵亦树从没像今天这样,迫切地想让生父知道他还有个儿子,他已长大。
这一天,他收到小妹的信,后悔极了,很想给小妹回一封信却再也来不及。现在他想让生父看看他,他怕,这么怕,世间这么无常,他怕哪一天,他就像小妹一样,突然间没了。
他想看一下生父的态度,他是不是真的像妈妈说的那么无情,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好一会儿,赵熠然终于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个蹦蹦跳跳的女孩。
他们看起来很熟,三个人有说有笑,赵树拍拍儿子的肩膀,笑容满面,他终于转过身。
他们走了过来,那画面美极了,就像电视的公益宣传片,儒雅的中年人带着一双儿女,少年阳光开朗,女孩儿活泼爱笑,夕阳的光把他们照得柔和美好,远远的,就能感到扑面而来的幸福感。
赵亦树看了眼那女孩,应该是赵熠然的同学,也穿着一中校服,长发,帆布鞋,双肩包挂着个钥匙链,是个小布娃娃,跟着她一晃一晃的,看得出她很爱笑,皮肤牛奶般白皙干净,笑起来特别甜。
赵亦树直直朝他们走过去,腿在打颤,手心发凉,忐忑不安地迎面而上。
他看着他们,又不敢太直接,他太紧张了,精神有些恍惚,错身时,和那女孩撞了一下,他不敢停,快速地往前走了几步,听到女孩在后面喊。
“哎,那个同学,你校牌掉了!”
见他没反应,女孩走了过来,把校牌递过来,笑眯眯地问:“是你的校牌吧?”
是学校统一制作的校牌,印着学生的肖像,班级,还有名字。
“谢谢。”赵亦树接过,低声说。
他比她高,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诧异,像发现新大陆朝赵家父子跑过去,惊奇道:“哇,小熠你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兄弟?那人和你长得好像,我刚才看了眼校牌,好像也姓赵,好奇怪,三中的怎么会来这?”
“真的?”赵熠然好奇地回过头,惊奇道,“真的有些像!”
他又笑嘻嘻地问:“爸,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妈的事?”
赵亦树站在原地,直直地盯着赵树的背影。
他只要一眼,只要赵树回头看他一眼。他对自己说,只要一眼就够了,如果赵树肯看他一眼,他不恨了,不再怨了,从今以后,他谁也不怨,谁也不恨,他会努力做个阳光开朗的人,真的,他只要一眼,一眼就够了。
可他听到赵树淡淡的嗓音,温润平静。
“很多人长得很像的。”
没有回头,很快,就轻巧地把话题转向别处。
那天,赵亦树一直望着他,直到赵树上车,开车离开,他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赵亦树攥紧拳头,全身颤抖,连校牌的别针扎进手心都没发现。
他们走远了,赵亦树麻木地上车,他坐在后座,出了一身汗,他松开手,发现手心全红了。
当晚,宋眉回来,黑着脸,一来就质问:“不是说和你没关系吗,为什么去找他?”
赵亦树正把小妹送给他的羽毛镶在相框上,他做得很用心,头也没抬,淡淡说:“以后不会了。”
宋眉愣了下,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说什么,她看到他的手心贴了创口贴。
“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扎到了,没事。”
她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直到很久以后,宋眉翻赵亦树的课本,发现他所有课本都没写名字,就算有写名字的,也用黑色的笔涂掉,涂成黑色羽毛,下笔很重,羽毛上有好几个小洞,是笔尖戳破的,连后面好几页纸都有洞。
宋眉合上课本,想到儿子那天把相框挂在卧室,抱起软软,举着它的小肉爪,轻声问。
“软软,这是阿宁姐姐,小妹,记得吗?”
阿宁是小妹的小名。
他站在羽毛前,头发柔软,眼神柔软,笑容柔软,美好像个天使,可宋眉想起,却心底发寒。
什么都没过去,只是他不说,一个字都不愿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