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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四年仲冬, 大司农温仪以病上书乞身,众人虽抱了满腹狐疑,却也并无太多深究臆测, 盖因大司农如今只专管国朝仓廪劝课农桑之事, 大权渐为度支尚书所夺,租税、钱谷、盐铁等国朝收支大计皆无须再操心, 遂这官也越做越寡淡罢了。
天子虚言一番, 但仍准了温仪所请,只是大司农之位空出,自然要问大司农可有后继人选推荐给中枢, 温仪只想着就此辞官避祸,再无心朝中人事,亦道了几句虚辞, 不过言自己既移病乞归, 还请众同僚登明选公, 采光剖璞,以慰圣心。百官一时举贤荐能,逞起口舌之才来,天子却不置可否, 听众人说尽,才笑看虞仲素:
“这个事,还是交由大司徒吧, 倒不见得非要在此一时定出个所以然来, 司农府底下属官里有优异者, 亦可擢升上来,不必太拘泥。”
圣心风向自显,虞仲素连谦辞几句,天子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散朝后,百官对此事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却单单留意那光禄勋大夫顾勉身形孤单,一下竟苍老如许颜色,让人徒生感慨。
时至傍晚,司徒府议事终了,虞仲素沐浴更衣后,才等来虞归尘自台阁回府。
彩霞渐褪,西天一弯新月自云层而出,不过因时令之故,再美的月色,也沾染几分凄冷意味。虞归尘先换掉朝服,整束一番,往父亲书房那边去了。
“冬郎,”虞仲素见屏风外有人影晃动,唤了一句,虞归尘上前见礼,正欲在一侧站定,虞仲素却摆手示意他坐下,“你在台阁劳累一日,现如今回到家中,当自在些。”
虞归尘听命而坐,心内却并不平静,考课法虽拟好细则,东堂百官亦商讨数次,但出纳王命、敷奏万机,政令之所由定,选举之所由定,罪赏之所由正皆在几位录尚书事重臣手中,本已定于凤凰五年元日即起,在江左各州郡试行的考课之法就要实行,大司徒等忽领衔上表,云此细则过于繁琐无据,难以量化考核,遂仍打回台阁重拟,再行定夺。事发突然,毫无预兆,台阁一众人先是暗自惊讶,不过等明白过来,似又可解。
看爱子半日一语不发,虞仲素笑问:“自你入台阁,每日劳形苦心的,可有丝悔意?当初你识破尘嚣,漫游山水,一心想要做个逍遥物外人,如今看是不能了。”虞归尘也不分辩,只微微一笑,正逢婢子过来送鲜奶,温温的正好入口,虞仲素十分注重惜福养生之道,不紧不慢饮了一盏,便徐徐阖了眼,好似等那鲜奶彻底往五脏六腑浸去。虞归尘抬眸望着他,只觉年近七十的父亲自有说不出的仙风道气,轩轩霞举,目光不由移到父亲常佐以清谈的玉柄塵尾上。
“静斋,朝会上,你看今上是什么意思?”虞仲素半日终开口,虞归尘回神应道:“今上是希望您能不拘一格用人。”
虞仲素点头笑道:“你是吏部尚书,广开才路是你的本分,如何量才录用,你这几年做的一向好,野无遗贤,万邦咸宁,你心中可有人选?”
家中甚少谈公事,父亲的为政理想正是老子所言:其政闷闷,其政察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父亲花在清谈上的功夫远甚于政事,时人亦向来以能成为乌衣巷虞家座上客为荣,倘再能偶有所得,绣口一出,更能得大司徒青眼,此间之乐,正是在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视,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体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安能不忘怀世俗?
“倘认真起来,前大司农皇甫谧,倒是最佳人选。”虞归尘想了想,由此切入,虞仲素已倚向榻边,神情萧散自得,含笑摇首道:“你这想往史青身上引,静斋,我常常想,有些事,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伯渊的意思?”
语气淡然,虞归尘听得心底喟叹,自己到底是大司徒的儿子,如此直白点破,却也并不觉尴尬,但父亲后半句却自有意味,遂避重就轻道:“这话让儿如何作答?父亲这样说儿子,倘是被外人听去,并不会思想伯渊如何,只会想儿是矮人观场,还是盘铃傀儡?”
虞归尘言辞间罕有如此犀利处,外头檐铃忽一阵作响,传入暖阁来,父子相视一眼,虞仲素便岔开了话:“史青以罪身重入朝为官,已是天恩浩荡,都水台本只是司农府底下一个衙署罢了,真的一跃至此,就是我有心惜他才具,也堵不上天下人悠悠之口,缓图之吧。”
这番话不知是不是亦有敲打之心,虞归尘静思片刻,竟无话可说,好在此时外头婢子来传话,说是到了晚膳时刻,夫人请两人过去。父子二人便起身一前一后出了园子,虞仲素忽淡淡提一句:
“静斋还是无钟意之人?”
虞归尘心头一怔,空茫如昔,亦淡淡垂头回道:“儿惭愧。”
一线长长的哀叹自大司徒口中延伸出来,虞归尘听得心间发紧,父子两人再也无话,朝前厅去了。
等用过饭,月早匿,唯剩几点冷寂的星子亘在黑压压的夜幕上头,虞归尘裹了件氅衣,径自朝成府去,这边他刚抬脚出门,就有家仆过来如实禀了话,虞仲素并未说什么,不过同夫人继续闲话。
成府的大门却是敞着的,虞归尘来到阶下,未免有些诧异,见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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