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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钱不多,用不着每次都向全乡征收。本乡十二个亭,几十个里,以亭为次,轮换着征。两月一次,一年征收六回,各亭得两年才能轮换一遍呢。”这佐吏见周澈似有沉吟,笑道,“君在任横路亭长时,恩加小民,泽被诸里,乡民无不称颂,小人对此也有耳闻。今君为乡长,若还心念故地,可以如陈华一样,等该到横路的时候,给他们免掉就是了。”
周澈瞧了他一眼,心道:“这钱总有一个亭要出,给横路免掉,不是加到别的亭头上去了?我这是送恩德呢?还是拉仇恨呢?”说道,“那也不必。今次该轮到哪个亭了?”
“该宿亭了。”
周澈沉吟,想道:“为官当随波逐流,前车后辙,遵从旧例。因为如果将旧例一改,后边接任的官儿就难办了。不过,我近日读乡舍的户籍册牍才知,诸亭、诸里的百姓更是多有生计更加艰难的,如今深冬,天寒地冻,不知有多少人连衣食都不自给,这多出的钱怎忍心去收?我本非为当官儿而来,这旧例改了也就改了!”
征八百钱、两只鸡是县里批准的,周澈纵不愿,也没办法,总不能“拿自家的钱给朝廷的邮置”。此乃大忌,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定会被质问,所以对县廷的这个批准,从了也就从了,但是“出一收二”就过分了。
千六钱、四只鸡,平摊到每个人的身上,大亭的乡民每人得出两三个钱,小亭的乡民每人得出四五个、五六个钱。一家五口,每户就要出十几个或二三十个钱。这看起来不多,但对那些赤贫的乡民、对那些已被各种徭役赋税压得喘不过去来的穷苦百姓来说,却是一个大数目。
这几天翻看文牍,家訾不足千钱,家徒四壁,食不能饱、衣不能暖,连床被褥都没有,不得不睡在草堆里取暖的民户比比皆是。——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如此近距离地在基层接触到这些事,远比此前的“听闻”要来得震撼。他为此连着好几夜都睡不着觉,半夜起来,披衣绕室,长吁短叹,觉有块垒在胸,既怜生民,又恨贪苛,深知这黄巾之乱虽动荡了海内,伤了天下的元气,但一边是民不聊生,一边是横征暴敛,这百姓又怎能不揭竿?这天下又怎能不亡?
在横路时,横路百姓虽也贫困,但尚能度日,且他当时主要的心思都在保命上,所以施恩百姓,更多地是为了笼络人心、聚集人众,可是这一次,他决定废除旧例,却没有别的心思掺杂,单纯是为怜悯生民,在自己权力范围内做一些能做的事情。
“我虽千方百计只为保命,但这乡间的百姓一条条也是生命。”
他这边一再沉吟,那佐吏有些不懂了,不就是征收几千钱么?二十多年都这样了,有什么可反复斟酌的?周澈打定主意,开口说道:“向乡中征钱既是由县廷批准的,这规矩我也不能坏,但是‘出一收二’就不必了。这几年接连疫病,前两年的年景也不好,老百姓都不容易。”
佐吏急了,说道:“周君!这是旧例,怎么能变?”
他本是跪坐在地上的,这会儿急得腰往前挺着,屁股都离开了脚后跟,变成了跽坐。
周澈注意到他身上的衣裳,虽不逾制,是小吏的服饰,但做工精细,腰带上还悬了个玉佩,只观外表就可知价值不菲,心道:“这小吏的一身衣裳装饰也不知有多少是从这‘出一收二’里来的。”脸上露出笑容,说道,“旧例也不是不能变的。百姓们这几年辛苦,需要休养生息。”见其还要劝,知他心思,想了一想,为免他纠缠不休,干脆地说道,“多出来的那鸡和钱,我替他们出了就是。”
“啊?”佐吏不敢置信,张大嘴,呵出一团热气,确定似的追问道:“周君?你替他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