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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竟然有胡乡亭的南凌、高佳波、高凯平诸辈。这些人都是胡乡亭的轻侠少年,他早知其名,也曾在一处喝过酒、赌过钱,知道他们都是心高气傲之辈,却怎么肯巴巴地跑来、甘愿参加本“亭”的备寇,并主动上场踢球?
昨天他回去后,派人打听了一下。文博虽不是轻侠,但耳目灵通,打探之下,方才知晓原来是因为周澈善待姜父的缘故,引得南凌、高佳波、高凯平诸人倾心。他将此与之前周澈拒绝他家所出的“五十石米粮”联系在一块儿,越发觉得他父亲这件事做错了。
一个出身“汝南周氏”,并能“招揽本地豪杰”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简单地以卑贱小官视之!
至今为止,一天半的蹴鞠,两场多的比赛,周澈大多数的时间在观察上场的球员,以图发现良材;而文博大多数的时间则是在观察他,越观察,越惊讶。
周澈待人,不管是对南凌、高佳波、高凯平等“外亭”的轻侠,还是对“本亭”铁哲、铁溯、郑季宪等本地的轻侠,抑或对普通寻常的里民都是一个模样,温文和气,可却总能在“温文和气”中使人心服口服地听从他的意见。
裴元绍、庆锋、韦强诸人都是亭中老人,周澈才来任职几月,但这些人对他却都执礼甚恭,毫无半点不敬的态度。
并且,他明显地发现,南凌诸人对待周澈的态度,今天与昨天大有不同。昨天虽然恭敬,带着生疏;今天的恭敬却带着亲热。——他昨天也打听到了,周澈在亭舍中设置酒宴,宴请南凌诸人,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又或者是别的原因?
窥一斑而见全豹。不管是因为什么,通过南凌等人态度的变化以及裴元绍等人恭谨的表现,至少由此可知,周澈必有服人的手段,换而言之,必有“使人心折”之处。
至此,文博可以确定,他的父亲绝对做错了。
因而,他来不及看完第二场比赛,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回到庄中,文博径直去后院找文倓。文倓正在院中看人修缮仓楼。两个徒附爬到楼顶,检查有没有漏水的地方。文倓不顾从楼顶落下的灰尘,仰着头,亲自指挥:“再看看左边!仔细点。一点儿缝隙不能有。这要是没检查好,下雨、雪漏了,唯尔等是问!”
“父亲。”
“……,你回来了?不是去看蹴鞠了么?踢完了?……,三狗娃子,不是为父说你,你人也不小了,二十弱冠,不是个孩童了。整天走马斗鸡,博戏蹴鞠。家里是有点底子,但那都是乃翁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你要是生在贫家该怎么办?我也不求你读书上进,家里的活儿你也总是帮点忙!……,好好学学你的大兄,你瞧,他天不亮就领着田奴们下地去了。”
“三狗娃子”是文博的小名。古时为易子女生长,为父母者多给子女取“贱名”。就是后世电视剧里的“名贱好养活”。
“阿翁,你前几天对亭部澈君的做法怕是错了!”
文倓转过头:“什么?”
“澈君此人,看似和善,孩儿连着观察他了两天,没见他发过一次怒,红过一次脸,但却能得到远近轻侠、豪杰的敬重,其胸腹中必有沟壑山川,不可等闲视之!”
“你想说什么?”
“他前几天来,阿翁领他看家中仓楼、兵器、菜园的举动恐怕是不太合适的。”
“有什么不合适的?”
“一个能得到豪杰敬重的人,怎么可能忍受侮辱呢?”
“侮辱?哪里侮辱他了?我家的粮食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么?哪一粒不是乃公辛辛苦苦收获来的?要没有乃公的辛苦,能有你今日的膏粱纨绔,走马蹴鞠,不务正业?‘侮辱’?他来亭中多日,不登我家门,要粮食的时候却来了!将乃公看成什么了?俺不计较他,为照顾亭中乡民,和去年一样愿出五十石米粮,还不行么?‘豪杰敬重’?乡下地方,能有什么豪杰人物?不过一群和你一样不事生产、游手浪荡的无状儿罢了!也配称豪杰二字?”
文倓啐了一口,斥骂文博:“从明天起不许出门!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待在家里闲着也不行,得给文博找个活儿,瞧见正在修缮的仓楼,文倓指着说道,“先将仓楼补好!”
“父亲!”
“滚!”文倓在家中向来说一不二,文博见他恼怒,不敢再劝,只得退走。
贴身随侍他的大奴说道:“少君,那澈君虽看来不似常人,但您也不至于为此和家主争吵呀!”
“你懂得什么!”文博忧心忡忡,回到自家的屋中,坐立不安。他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且等大兄回来,再细细商量。”
文博的兄长名唤“文瀚”,是个标准的地主子弟。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略识文字后就成了文倓的左膀右臂,在性格上与文倓比较像,很顾家,每日监督奴婢、徒附,操劳农事,半刻不闲,一直等到晚上,他才回来。文博立刻去找他,说了自己的担忧。
“那你想怎么办?”
“只今天一天,澈君就至少发放出了六石米粮。我听说诸里总共凑出了四五十石粮食供操练备寇。一天六石,四五十石不足十天之用。……,为了表示歉意,不如由兄长亲自出面,以此为借口,把些米粮送给亭舍。”
“送多少合适呢?”
“今年的收成不错,咱们家的仓楼都堆满了。既然要送,就多送一点,二百石如何?”
文瀚为难地说道:“几十石俺还可做主,二百石?非得阿翁同意不可!”
“阿翁肯定不会答应的!大兄,澈君出身名门,行事有方,得豪杰敬重,他日后必将会高升!以他族中的背景,做到一县之长也不是不可能的!都说结识英雄最好在他们寒微之时,咱们家小,便不奢望能结识他,也没有必要得罪他呀!”
“你说的对。……,但二百石米粮太多了,你我做不了主。”
有汉以来,谷价最便宜的时候是前汉宣帝时期,“谷石五钱”,那已经是几百年的事儿了,每至乱世,谷价必升,当今天子登位后,一来朝政黑暗,二来铸钱太多,“谷所以贵,由钱贱故也”,地方上的谷价最贵的已涨至“米斛万钱”。一石粟米,一万钱。
汝南郡地处帝国腹地,临都城洛阳,粮食价格大致上还稳定,没有到“米斛万钱”的程度,但粮价也不便宜,便是陈米,也得上百钱。按陈米来算,二百石米粮,两万钱,不是个小数字。
文博劝说无效,只得作罢。回到自己屋中后,他睡不着觉,半夜爬起来,披衣出门,立在院中的大榆树下,仰观夜空,见星光闪烁,月冷如水,不由长叹,自言自语地说道:“今不舍二百石谷,来日必因此致祸!”打定主意,一定要做点事儿来弥补父亲犯下的过错。
……
第三天,文博一早赶到操练的场地,等了半晌,不见一个人来,叫大奴去里中打听,才知道原来周澈给里民们放了两天假。他犹豫多时,决定去亭舍拜见一下周澈。
当文博来到舍门外时,却见舍外站了二三十人,有吏员打扮的,有县卒打扮的,皆执刀戟、环卫舍院,上前一问,才知原来是县尉来了。
县尉来了,周澈肯定没工夫见他,没办法,他悻悻而归,只能等改日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