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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岁的敦实男人从门里迎出来,他那国字脸笑得特别热情,看见冯老太和苏婉了,还有些迟疑地说:“哎呦,这是?”
冯老头指着她们仨介绍说:“这是你婶儿,益民他媳妇儿,怀里那是益民他闺女儿,铁柱你这店里忙不?”
“不咋忙,就来了几个熟客,有我媳妇儿在厨房里就行。婶儿弟妹,你们快到里面坐,叔我跟你说,你好久没来我老想你了。你这担子里挑了啥?哎呦,这是风干肉?”铁柱把冯家人请到店里面坐下,等冯老头卸下担子他还好奇地掀开来看,一眼就知道这肉不错。
“是啊铁柱,叔这回就是来卖风干肉的,你给看看你这店里要不?”冯老头干脆把两个担子和一个箩筐都掀开,让开了身子好让铁柱蹲下来细瞧。
冯老太一进门就暗暗观察,看见几个身穿绿棉袄的男人正坐在隔壁桌子吃饭,他们穿得体面,那上衣的兜里还插着一支钢笔,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看来这铁柱做的是正经生意,她心里就先满意上了,笑得特别自豪地说:“铁柱,这是婶儿自家做的风干肉,都是咱去山上猎的,专挑那肥瘦刚好的腌上,放在灶上慢慢熏它一两个月,不是婶儿吹,咱这肉不光香味儿劲道,它这颜色还特别漂亮,你看多少钱你要啊?”
铁柱拿出几块肉掂一掂闻一闻,心里就有数了,他掂量着说:“婶儿,你这风干肉腌得劲道,还都是不带骨头的好肉,我也不跟你说虚的,我这儿店小,只能出得起两块二一斤,你要是觉得不成,那我就少要点儿,给你出两块三一斤,你看咋样?再多我就出不起了。”
冯老太听他说话,那心情就跟海浪似的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等听到价钱的时候,她心里就跟来了台风似的掀起了惊涛巨浪,我滴个乖乖,这个体户随随便便就能出两块二两块三的价钱,比收购站高出多少来了,幸亏他们刚才没在收购站贱卖了,不然这得亏多少钱呐?
冯老太瞥了一眼家里人就知道他们也特别高兴,她自个儿笑得合不拢嘴说:“铁柱你这人实在,婶儿也不跟你多要,就一斤两块二得了,你看你是不是都要了?”
“哈哈,婶儿就是爽快,你这肉我全要了,你等着,我去拿秤过来。”铁柱能买到这批肉他也高兴呀,他一个个体户开饭店不容易,首先这食材能不能买到就是个问题。
他从后厨拿了秤砣回来,就在地上忙活开了,加加减减过了好一会儿才算出来一个数:“婶儿,这肉93斤2两,一共加起来就是205块4分钱,你看成不?”
“成!这肉就卖给你了!”冯老太心里就像开了花似的美得冒泡,这转眼间就赚到了两百多块钱,比那地里一年的收成还多呢,他们辛辛苦苦干一年,还不如虎子一个月赚得多,虎子就是比他们能干。
出了饭店,冯老太看她家老头子还用手紧紧地捂住胸口,顿时着急起来却还压低了嗓音说:“你把手放下,别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的样子,自然点儿。”
冯老头身上揣着那两百多块钱,连路都不会走了,同手同脚走了好一阵才慢慢适应,心里也逐渐消化掉这个惊喜,他现在可是有两百多块钱的人了。
一家人走到了对面的公社旁边,那儿有一个车站,他们昨晚已经商量好了,今天要搭车到省城里去,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得带着萌萌到省城里瞧一瞧。
坐在车上的时候,萌萌显得特别精神,一双亮晶晶的大眼儿看着窗外,有时候还咯咯咯笑个不停,冯老太抱着她,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车子缓缓驶离了县城,经过一片郊区,眼前就出现了几间低矮的房屋,渐渐地那房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高,冷不丁前面就出现了一栋高楼。
“一二三四五六,哎呀妈呀,这楼咋这么高?足足六层呢!”冯老太从未见过这么高的楼,她坐在车里把脖子仰得老酸,直到那楼过去了还在那感慨:“改革开放就是好,以前哪看得到那么高的楼?”
“是啊妈,我前几天看报纸上说有个八岔村,那村里还出了个万元户呢。”苏婉就坐在冯老太身边,看着这省城里的变化,她心里也跟那楼一样高高地窜起。
“啥?万元?”冯老太的眼珠子一下瞪得老大,那嘴巴张得都能塞下鸡蛋了,好半天才合上说:“一万块钱那还不得把整间屋子都给塞满了?太有钱了,他是干什么的?”
苏婉使劲地回想说:“好像是种棉花,赚了一万多。”
“我的老天爷,还不止一万呐?这太有钱了!”冯老太满心满眼都是艳羡,想起了自家又特别惋惜地说:“可惜咱村里种不了棉花,要不然咱也种棉花去,也赚它个一万多块钱。我要有这么多钱,我就吃一碗白米饭倒一碗白米饭,再给咱萌萌天天吃麦乳精。”
“瞎扯啥呀你,饭都不够吃还能让你浪费?”冯老头从前面的座位上转过身来,指着车窗外面说:“看见那骑车的人没有?我要是有一万块钱,我就先买它一辆自行车,再给你俩买台缝纫机,给咱萌萌买块手表,就要上海牌的,等萌萌大一点儿了就能戴上,那肯定是咱村里独一份儿。”
“老头子你这个好,等咱有钱了就要这么办。”冯老太听得那个美哟,这不是神仙过的日子么?她要是有这么一天,这辈子也就值了。
她羡慕地望着窗外骑车的人,尤其是那几个穿着绿衣服的女人,她们的脸上还罩着一块红艳艳的纱巾,忒好看了。
“能备上这么一身,肯定是那省里的大干部。”冯老太看着她们消失在路口,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你说得对,咱啥时候也能有一辆自行车啊?听说那要花上一百好几十块钱,还得有那啥自行车票才行。”冯老头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虽然他们卖了肉赚了点儿钱,可也不舍得拿来买自行车,那玩意儿不当吃不当穿的,买它干啥?
冯老太不知道她家老头子在想啥,她只知道有自行车就是好,等她看见了那路上绿壳子的小轿车时,她那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好家伙,这得多少钱才能买得起啊?坐在那车里的人肯定是天大的干部。
冯家人到了目的地就下来了,冯老太把萌萌包起来挂在自己身上,那箩筐就由苏婉背着了,冯老头把两个担子叠在一起提在手上,一家人就走进了旁边的人民银行。
冯老头其实也没吃过麦乳精,但他知道麦乳精就是最好的东西。这样的好东西,当然要给他小孙女儿尝一尝了,哪怕要拿金子去换那也是值得的。
苏婉在心里偷笑,忍不住提醒他说:“爸,两罐麦乳精才多少钱,哪用得了一颗金子?”
“那我不管,反正咱萌萌就是要喝麦乳精。”冯老头说得可神气了,仿佛那麦乳精能被萌萌喝到,是那麦乳精的荣幸似的,还仔细地交代说:“凤儿,你把金子收好,等山路修成了,咱就去山外的国营商店给咱萌萌买回来,有多的正好,还能多买些东西,都给咱萌萌用上。”
“对对对,那我得给它藏好咯,到时候就去给咱萌萌换麦乳精去。”苗玉凤一听就很高兴,还觉得特别有道理,赶紧把那颗金子从冯益民手中夺了回来,滋溜一下就藏进了兜里。
金子没了,冯益民也没想去拿回来,只在心里想着,那龙岭说不定还真有金矿,得找个时间上去瞧瞧,要是真有,那才真是山神赐福了。
过了些天,冯益民就叫上几个健壮的村民,跟着他一起进了龙岭,他没提金子的事儿,只说是为了探勘山路。
这么一群人沿着修好的山路,渐渐深入到龙岭里面去,一路上左看右看,这里敲敲,那里捶捶,金子都没找到一颗,倒是发现了这龙岭里的动物都不见了。
“咦,难道这畜生也知道咱们要修路,都提前逃走了不成?”一个村民趁着休息,把石头旁边的草丛都给扒拉开,想找找有没有野兔子草花蛇啥的,好打一打牙祭,却没想一个都没捞着。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的村民也想起来了,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村长,你说奇怪不奇怪,以往咱这龙岭里的野兔子多了去了,自从咱开始修路,好些天了,都没看见一只动物跑出来,连那树上的鸟蛋都少了,你说咱是不是惹山神生气了?”
这个村民越说越害怕,最后还忍不住抖了起来,让其他的村民也跟着害怕,他们看着这四周阴森森的树林,都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瞎说什么呢?”冯益民是个党员,他只信奉马-克-思,却还是用村里的老一套跟他们说:“开路那天我们都拜过妈祖娘娘,娘娘都同意了,你们不是也看见了么?”
这个村民看了看四周,突然压低嗓音说:“村长,我跟你说,人娘娘可管不到龙岭,龙岭是山神的地盘,不是还有个龙骨庙么?咱没去拜过呀,可不就要出来作怪了吗?”
“去去去,别自己吓自己。”冯益民皱着两道眉毛,又觉得有些好笑,指了个方向说:“那晚救大壮你们没看见呀?那龙骨庙都破成啥样了,多少年没人去拜过了,就算有山神也早饿死了,你们还在这瞎说啥?赶紧起来,咱再到前面去看看。”
那村民追上来说:“我说村长,你还真别不信,我小时候听我祖爷爷说,那龙骨庙供的就是真龙的骨头,可灵了。”
见他把其他村民都说得不敢走了,冯益民把脸沉下来,嗓音也硬了起来:“我说你还有完没完,咋这么孬呢?你要真害怕你就回去,村里还等着咱修路呢。”
那村民就算心里害怕,也不敢当面承认自己就是孬就是害怕,只好挺直了胸脯说:“村长,我不是害怕,村里谁不知道我胆儿最大?我就是说说,没别的意思,咱赶紧走,村里还等着咱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