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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李斯道:“先帝在位时日不可谓不久,可是直至沙丘驾崩,此前未立储君,盖因欲立幼子。二十余公子,独陛下得以随行,可见圣心默定。虽当时先帝未彰显,却是已经留意于陛下。”
胡亥听出这后一句是拍自己马屁,可是却不得不承认前一句有道理。
前面的儿子们已经长大成人,可是秦始皇却没有立储君,可见至少没有特别满意的,想着看幼子中有没有更好的,也是很可能的事情。
当然,也许秦始皇真心相信能求得长生不老之药,以一己之身,治千秋功业,也未可知。
不过那就属于玄学的范畴了,胡亥也不打算钻那个牛角尖。
胡亥道:“李卿高见,若只有朕知道,岂不可惜,愿天下黔首皆知。”
“喏。”李斯一颗心落回肚中。
李斯年事已高,长篇讲述,又颇为劳神,已是口干舌燥、精神不济。
胡亥起身道:“朕送左相。”执手相送,礼遇备至。
李斯出了宫门,长舒一口气,为老不尊地腹诽了一把:现在问还有什么意义?甭管先帝什么意思,反正现在只剩你一个了。不管怎么掰,我也得掰到先帝要立你身上去啊!
胡亥回殿的路上,自己想着,当初公子扶苏自杀,固然是赵高等人矫诏之祸,可是祸根却在子不信父。
假的诏书一到,公子扶苏便信了这是先帝要杀他。
固然是公子扶苏性情仁儒之故,只怕更因为在公子扶苏心中,早已有过这个猜想。
与之相比,同样是接到了要求自杀的诏书。
蒙恬却觉得其中可能有诈,毕竟他与先帝有自幼的情谊。
两相比较,可见在公子扶苏心中,先帝要杀他是很可能的事情;而在蒙恬心中,先帝要杀他却是很不可能的事情。也算是从侧面反应了,先帝对两人态度究竟如何。
“呜汪!”一声奶凶奶凶的小狗叫声,把胡亥从深沉复杂的政局复盘中唤出来。
正是那只被他取名“二郎神”的小黑狗。
二郎神被胡亥养在身边,成了“天子第一犬”。它刚出满月,跑起来偶尔还摇摇晃晃的,这会儿睡醒了找主人,迈着四条小短腿扑到胡亥脚边,与他的袍角展开了殊死搏斗。
胡亥见了爱犬,不禁放松了神色,弯腰笑着把小狗仔抄在手中,举到脸前,“小二郎,你睡够了?”
是的,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二郎神已经降格为小二郎了。
小二郎在半空中划动着四条小短腿,拼命想找个落脚点。
样子滑稽,逗得胡亥大笑起来。
侍者阿圆来报,“陛下,左相大人派人送了两份地图来。”
“哦?”胡亥一面揉着狗头,一面吩咐道:“挂起来,朕看看。”
看时,却是当初灭楚之战的作战图。
地图上山川河流都标出来,而作战双方的动向也都标注明确。
第一份地图,是李信与蒙恬兵分两路,李信引兵攻下鄢陵,过陈城而不入,往东欲攻城父;而蒙恬领兵攻打平舆。
第二份地图,是李信失败后,王翦屯兵平舆,而后南渡淮河,直扑寿春,一举灭楚。
胡亥看着,感叹两千多年前的地图就已经如此精妙。
他看了两眼,倦意袭来,伸个懒腰,准备睡觉。
小二郎却还没玩够,在地图下面扑来扑去,“呜汪呜汪”叫着,想跳起来咬挂起来的地图。可惜毕竟腿□□小,把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挺着圆滚滚的肚皮,半天没翻过身来。
它坚持不懈,要尝尝地图这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胡亥逗着它玩,不免又多看了两眼那作战图。
就是这两眼,叫他看出了问题来。
李信引兵东去,本来过陈城而不入,直取城父,可是却又半途折返陈城。
当时的陈城发生了什么?
这个疑虑一起,一系列的疑问随之而来。
李信既然能以三千兵马,追击燕太子丹十万兵马,可见其能。
在灭楚之战中,又怎么会被项燕二十万大军尾随,却毫无察觉呢?
项燕这二十万大军难道还个个穿了隐身衣不成?
李斯究竟又为何要献这两份地图呢——难道是要引他发现此种蹊跷?
灭楚之战,内中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而他又能从中学到多少经验,用于此刻所面临的危局中呢?
胡亥举着灯烛,伫立地图前,凝神细思,越想越奇。
“为朕召御史大夫冯劫。”
夏临渊有备而来,上前低声道:“陛下,断肠草雷公藤钩吻鸩酒鹤顶红,番木鳖夹竹桃砒|霜乌头一枝蒿,您想用哪一种?”
这一通毒物名给夏临渊报出来,活像相声的报菜名。
胡海没跟上他的语速,愣了愣,“啥?”
这次夏临渊放慢了语速,“断肠草、雷公藤、钩吻、鸩酒、鹤顶红,番木鳖、夹竹桃、砒|霜、乌头、一枝蒿——这些都是能致人死命的剧毒之物。不知陛下您想赐哪一种给赵高呢?”
胡海大开眼界,“都……都了解一下?”
夏临渊侃侃而谈,“钩吻乌头雷公藤,此三者,都属断肠草,服之令人肠断肚烂而死;鸩酒砒|霜鹤顶红,实为红矾,使人头痛抽搐而死;番木鳖为象郡产物……”
胡海呆着脸听他科普了半天,忍不住打断道:“夏卿啊,这毒关键不在于让人怎么死,关键是得无色无味啊。”
赵高又不傻不瞎。
夏临渊一噎,思索着道:“若说完全无色无味,臣医术粗浅,不曾得知有这样的毒物。”
胡海退而求其次,“那选色浅味淡的,以食物酒香盖过也可。”
夏临渊一个学医不精的,和胡海这个对毒物一窍不通的,讨论了半天,最终决定在深色果酒中加入砒|霜〇,以高足玉杯盛之赐予赵高。
夏临渊连番面见胡海,早有人密报于赵高。
是日君臣二人议定,夏临渊才出殿外,转角就遇到了特意带人等着的赵高。
“哟,夏太医。”赵高身边一名郎中①阴阳怪气道:“您这么着急忙慌从陛下殿中出来,可别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吧?”
夏临渊心知不妙,道:“臣奉旨为陛下看诊而已。”
赵高一个眼神,左右郎中上前,擒住夏临渊,欲夺药箱。
夏临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哪里见过这阵仗,虽拼死力搏,还是无济于事。
药箱摔在地上,里面的药物滚出来,一阵异香。
赵高嗅着那诡异香气,盯着夏临渊道:“自陛下从余学律法起,至今近廿载,陛下待我如骨中之骨、肉中之肉,从未有一事相瞒。然今日夏太医横空出世,却非我能料想到的了。”示意跟随的医官上前查看滚落的药物究竟是何物。
夏临渊怒道:“赵高!你好大的胆子!敢擅动陛下入口之物!”
赵高冷笑道:“陛下入口之物,更该加以小心。正是为陛下着想,才有这番查阅。”说罢,目视上前检查药物的医官。
那医官细闻细嗅细尝,脸色微变,似有赧色,凑到赵高耳边低语数句,把那药丸以巾布托举献上。
赵高听了医官低语,微微一愣,见那巾布上的药丸大小如粳米而色红,异香扑鼻。
“一场误会。”赵高挥手,令左右放开了夏临渊,打量着他笑道:“夏太医既然是为陛下分忧,又何必瞒着我呢?陛下龙马精神,正需如夏太医这样的良医相佐。”
夏临渊气得哆嗦,胡乱往药箱里收着散落一地的药物,怒道:“陛下隐疾,岂容尔等窥伺!”
“还不快帮夏太医收拾?”赵高斥责左右,又换了笑脸,携着夏临渊的手送出几步。
原来胡海早已想到,自己这样密诏夏临渊,必然会引起赵高的注意;于是在第二次召见时就叮嘱夏临渊,带上春|药丸剂,万一被查,也有搪塞借口。
夏临渊快步疾走,直走出赵高等人视线,才长舒一口气,暗想,果然陛下料事如神。
那厢赵高露出个轻蔑的笑,踱步往宫外走。
说不上为什么,也许是多年宦海沉浮赋予他的直觉,赵高总觉得哪里不对,临走到宫门处时,他猛地停下脚步。
“不对。”
左右问道:“大人,什么不对?”
赵高喃喃道:“他若是进呈丸药的,那丸药该留在陛下身边了才是,如何又给他带出来了呢?”
左右也明白过来,问道:“大人,可要把那夏太医带来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