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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有点自欺欺人, 但这么一想,张淑妃心里算是舒坦了,面上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偏偏她又是个别扭脾气, 哪怕心里早就想好了眼不见心不烦, 想要叫姬月白去受方太后的磋磨, 可眼下却还是故意装出慈母的模样, 絮絮的教训道:“慈安宫里不比别处,你若是过去了, 不可淘气、不许任性, 必是要懂事些,恭敬些......万不可惹了你皇祖母生气。若有错处,惹了你皇祖母生气,母妃我头一个不饶你......”

    姬月白想着:说不得也是最后一次了,索性便耐下心来听着张淑妃的啰嗦。

    反到是一侧的方宸妃, 笑着插嘴道:“我知道, 淑妃妹妹这是舍不得皎皎,一千一万个不放心。只是这又不是去别处, 是亲祖母那里,又有什么可愁的?”

    皇帝闻言,也觉得张淑妃实在是操心太过, 不过他心里惦念着张淑妃的病,还是温声宽慰了张淑妃几句, 道是待她病好了再接姬月白回来也不迟。

    说罢了话, 皇帝便叫上方宸妃, 带着姬月白一起去了慈安宫。

    姬月白抬脚出了永安宫时,正好看见了不远处的田蓝——她就站在廊下,一张脸青白交加,正眼巴巴的看着姬月白,那模样真是可怜得很。

    姬月白却没有半点动容:田蓝原就心思太活,平日里做事也总不上心,时不时的便把手里的活推给玉暖,整日里奉承徐嬷嬷这个干娘,只想着另攀高枝。如今她这可怜模样,多半也是因为靠山徐嬷嬷倒了,一时儿没了依靠,这才想起姬月白这个主子。

    姬月白又不傻,自然不会把这么一个人带去慈安宫。所以,她的目光平平的掠过田蓝,如同掠过永安宫里的花木摆设,只当什么也没看见,转眼去看天空:碧空如洗,澄澈明净,剔透如同一颗蓝宝石,没有一点的阴影。

    她不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因为昨夜夜雨而有些湿润的新鲜空气就那样温柔的涌进来,无声无息的填满腹腔,喜悦溢满心尖,使她整颗心都跟着轻盈起来,仿佛马上就要飘起来一般的轻盈自由。

    真好,她终于还是离开了张淑妃的永安宫——前世,直到被当做求和的礼物送嫁出去,她都没能离开这里,只能战战兢兢的看着张淑妃的脸色过日子,如同每一个仰人鼻息、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弱者,

    而现在,重来一世,已然与前世大不相同。

    她终究还是会有一个崭新而没有阴影的开始。

    真好。

    *****

    皇帝与方宸妃带着姬月白一走,靠坐在榻上的张淑妃想起自己被这样算计,甚至还折了个徐嬷嬷,丢了这样大的脸面,便再压不住心头的火。

    她用手压着急促跳动的心口,咬牙切齿的骂道:“孽女,真真是孽女!”她如今是后悔死了,为什么要生出这么个孽女来气自己——早知今日,但是便不该生下这么个女儿。

    想到气恨处,张淑妃抬手一拂,便把案边的茶盏全都给拂落了。

    青花瓷的杯盏噼里啪啦的坠下,虽底下铺着厚厚的毡毯但还是碎开了,薄如蝉翼的瓷片沾着茶水,氤氲出潋滟的水光。

    一侧的薛女官本还想要上前劝说几句,可是思及适才被拖出去打死的徐嬷嬷,她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个兔死狐悲——徐嬷嬷往日里一贯忠心,也不知帮着张淑妃做了多少事,便是张淑妃对二公主做的那些事,徐嬷嬷也不是没有劝过。偏,真出了事情,张淑妃就这么眼也不眨的把人推出去抵罪了。

    虽然知道上头的主子一贯不把奴才的命当做人命来看,可薛女官却也是头一回这样近距离的见着张淑妃的自私凉薄与冷酷无情——在张淑妃眼里,最要紧的怕也只有她自己,其余的人都不过是随手可以牺牲的牺牲品罢了。

    想到这里,薛女官往日里一片炽热的心也凉了许多,竟不如过去那样殷切热气了,反是心灰意冷起来。眼下,她也懒得多劝,不过是在侧说了一句:“娘娘仔细身体,莫气着了。”真要是气出病来,难做的还不是她们这些下人?

    话声还未落下,忽然见着正恼恨中的张淑妃颊边泛起两团潮红,又咳嗽起来。

    一侧的宫人忙不迭的递了帕子上去,却见那绣着兰瓣的素白帕子立时便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因是才沾上的,殷红的出奇,便如同冬日里落在雪里的落梅。

    左右看着帕子上的血迹,一时间都吓住了:实在是没想到本来只是装病的张淑妃竟是真就被人气得吐血。

    呆怔了片刻,还是薛女官最早反应过来,开口叫道:“陆太医,快叫陆太医过来看脉。”

    便是张淑妃自己,看着那沾着血迹的帕子,脸色也白了下去,真是被吓住了——她从来也不把旁人放在心里,最爱的便是自己。也正因此,她自是十分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分怕死,此时也吓得脸色发白,颤着声音一叠声的叫起来:“怎么还都站着?都是死人不成?!还不快去把陆太医叫来。”

    永安宫上上下下,一时间都乱做一团,忙不迭的去请陆太医来给张淑妃看脉。

    此时的姬月白自然也不知道永安宫里的乱象,当然,便是知道了她也只会拍手叫好:气死了才好。

    她正借着路上的这一点时间,整理着自己对于慈安宫方太后的了解与回忆——哪怕加上前世,她对于方太后的印象也十分有限,甚至没见这位皇祖母几面。

    方太后确实是个十分爱清净的人,或者说她似乎真的是个非常讨厌与后宫接触的人,只说是要礼佛为国祈福,整日里闭宫礼佛,不仅不插手宫务,更是不许嫔妃们带皇子公主过去请安,也常劝皇帝少去慈安宫,安心政事。

    姬月白曾经听张淑妃身边的徐嬷嬷提过几句,说方太后是因为伤心孝惠皇后方氏的死才闭宫的。哪怕后来继后入宫,哪怕继后孝全皇后也死了,哪怕方宸妃这位侄女儿也入宫,方太后也不能释怀,待后宫上下始终冷淡如旧,甚至连对皇帝也没个好脸色。

    姬月白也不知道徐嬷嬷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她只知道:前一世,自己八岁时,方太后便病了,没等皇子公主们过去侍疾,她就已急病过世了。

    姬月白都还记得;前一世方太后死后,慈安宫一直紧闭的门扇终于全部被一扇扇的打开,那些服侍了方太后半辈子的白发宫人小心翼翼的将方太后亲手抄出的佛经一本本的被摊开来。

    慈安宫上上下下全都空了,到了最后也只剩下满殿的经书,满殿的书墨香气,满殿的诵经声。

    阳光从琉璃瓦上滑落,照在皇帝那张憔悴且苍白的面庞上,坐拥江山、富有四海的君王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那样的场景,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经过了那么久的时间、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姬月白都还记得那一幕,如同历历在目。

    姬月白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方太后的生死结局,但现在距离方太后的死至少还有两年的时间——两年,足够她做很多事了。哪怕,方太后最后真像前世那样病死了,她应该也已经能够搬出来独住了,不必再依赖他人。

    前世里,因方太后去的太早,姬月白年纪小又见得少,对于方太后的印象自然是极模糊的,现在想起来也是记不起长相,只隐约记得那是个颇为严厉的老妇人。

    所以,隔了这么多年,再来慈安宫,再见方太后,便是姬月白也不由暗暗感叹了一声:原来方太后是这个模样。

    方太后常年茹素礼佛,看着自是十分清瘦。好在,她年轻时亦是美艳出众的美人,生又是一张圆脸,便是临老也是眉目线条柔和,看着并不显老,只是神色有些冷淡严苛。她素日里不出宫,穿戴也都十分随意朴素,只一件姜黄色绣松鹤延年的家常衣衫,脸色似是被衣服衬得有些黄。

    她此时便姿态从容的坐在炕上,身上搭着一条石青色万寿如意纹的毯子,清瘦的手腕上是一串檀木佛珠。

    哪怕是见着皇帝这个亲儿子和方宸妃这位亲侄女,方太后的神色也不动分毫,依旧是冷淡疏懒的。待得诸人上前见过礼,她这才冷冷淡淡的开口问道:“皇帝国事繁忙,怎么忽然来了?”

    姬月白看到方太后的人,听到她开口声音,方才有些恍然:且不论容貌,单是穿着打扮和清冷端正的气质,方太后与方宸妃便有五分的神似——就是不知方宸妃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了。

    皇帝约莫也是知道方太后的性子,这便笑着上前去:“儿子这是带宸妃还有皎皎来给母后请安来了。”

    说罢,见炕几上除了几卷佛经外还有宫人提前准备的热茶与点心。皇帝这个大孝子便亲自捧了热茶来,小心的递给方太后,语声恳切的解释道:“您不知道,淑妃这几日犯了旧疾,病得厉害,倒是顾不得旁事。只皎皎年纪还小,须得有人照顾。儿子想着,母后素来慈悲,这便带着皎皎来了,想着叫母后代为照顾几日。这孩子也十分伶俐懂事,讨人喜欢,母后这儿也只当是多了个说话的人......待得淑妃病好了,再叫人把皎皎送回永安宫便是了。”

    方太后抬手接了皇帝递来的茶水,可她却没喝,只端着手里,然后抬眼扫了姬月白一眼。她对于姬月白这个孙女显然也没多深的印象,此时打量的目光亦是又冷又淡,就连声音都是十足十的不悦和冰冷:“怎么,张氏这是快要病死了?”

    这话实在是有些厉害,皇帝脸色都微微变了变。他语声微妙的顿了顿,然后才道:“母后这话说的.......太医已说了,淑妃这病养一养想来就好了。”

    方太后瞥了皇帝一眼,伸手拨了拨斜插在自己发间的那枚白玉凤头簪,声音冷的如同抖落下来的冰屑,令肌骨生寒:“她既然人没死,怎么就要别人来替她照顾女儿了?这做娘该有的样子吗?”

    方太后的话一句比一句厉害,皇帝实在有些接不下去,只得看了方宸妃一眼,示意对方上来说几句。

    方宸妃见着太后倒是不再冷淡端正了,她脸上好似融了冰雪,好似少女一般的眉目盈盈:“这哪里又是别人?”

    说罢,她轻轻抬手,揽着姬月白的肩头,用了个巧劲,正好把姬月白推到太后面前。

    这个距离实在有些近,以至于姬月白一抬头就能看见方太后脸上那掩不住的皱纹,以及她微微蹙着的眉尖和那种严苛又冷淡的神色。若是个胆小些的孩子,见着老人家这样毫不掩饰的嫌恶,只怕就要绷不住脸哭出来了,但姬月白还是抿抿唇,下意识的作出乖巧模样。

    方宸妃柔声一笑,用自己玉白圆润的指尖轻轻的在姬月白嫩生生的脸蛋上点了点。她的声音又轻又软,这便与方太后道:“皎皎可是您的亲孙女,血脉相连,再亲不过。您瞧瞧,可不是与您像的很?”

    方太后半点也不吃这套,反到是抬着眉梢,不紧不慢的冷笑了一下:“像什么像?是你瞎了还是我瞎了?”

    方宸妃再多的好话都给油盐不进的方太后给堵了回去。好在,她这个侄女儿在方太后面前倒也有些个体面,说不过去便耍赖似的把姬月白往前一推,哼哼道:“反正呀,陛下与妾这都已经把人领来了,您要是不养着,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们怎么领来的,自然就怎么领回去。”方太后语声清淡,随即又沉下眉目,神色极冷,语声更是冷的如同冰雪一般,“反正,我是再不做这种替人养女儿的事情了!”

    这话一出,皇帝与方宸妃心知是戳着了方太后旧日里的伤心事,脸色也都变了变。尤其是皇帝,他看着方太后手里的那串檀木佛珠,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神色变化不动,似是悲色又仿佛是怀恋,眉目跟着沉了沉,竟是一时间忘了言语。

    姬月白也跟着有些发怔,她藏在袖中的手掌不觉握紧了起来,掌心处是满满的湿汗:她把事情从头到尾的都算好了却没想到自己竟会在慈安宫里碰到个软钉子。难不成,她还得再从慈安宫回永安宫不成?

    果然,皇帝到底是做孝子的,见着方太后神色冷沉又态度坚决,他又念及旧事,犹豫片刻倒又转了心思:“是儿子没考虑周全,母后这里是不方便.......”

    话声未落,姬月白忽而便跪了下来。

    她跪在慈安宫石青色的长毯上,姿态恭敬的给方太后磕了一个头,认认真真的叫了一声:“皇祖母。”

    一直乖乖站在一侧的姬月白此时忽然出声,自是让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满殿的目光一时间也都落在了姬月白身上。

    然而,此时的姬月白却也顾不得许多,她心知这事最后还是要看方太后的意思,此时自然也只能把心力使在方太后身上,“父皇让我过来,是让我服侍皇祖母,给您老人家尽孝的.....”

    虽然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但她仍旧能感觉到那地底的寒气一点点的往膝盖上冒。

    此时的姬月白已冷静了许多,慢慢的开始琢磨起这事来:方太后那句“我是再不做这种替人养女儿的事情了”里面的女儿是指谁呢?

    先帝三女一子,可那几位长公主却都是有亲娘的,自然不会养在太后膝下。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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