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抿着一条直线。
刘立鹏抚了下眼镜,轻轻咳了咳,上前搂她腰身,“走吧,出去再说。人家都在看呢。”
时小筝寒着脸,见走廊来来回回的病人和护士偷眼瞟他们,红着脸别扭挣脱。
“你放开我。”
“不放。”
“大庭广众你臊不臊?”
“他们管得了我?”
“……”
滕玮叹着气,坐在座椅上看着时承,手随意玩着他的下巴。此时时承脸上的绷带早已摘掉,左脸颊上的三道抓痕也慢慢消失了,恢复原本的样子。滕玮玩着玩着,又心疼起来,时承瘦了不少,眼眶脸颊都凹陷了下去,嘴唇上还长了些干皮。
滕玮语气埋怨道:“前几天还给你刮过胡茬,怎么又长了,你又没活动没吃饭,怎么长得那么快?”
她慢慢起身,“算了,我去给你刮下,瞧瞧我对你多好,你要懒到什么时候呢?”
她去卫生间端了小脸盆过来放在床头柜上。又去倒了温水取起棉签蘸了蘸,往时承嘴上轻轻擦拭,做着做着,突然动作一顿。
放下水杯,她赶紧握着时承的手,放在她圆滑的大肚子上,“他又踢我了,你感到了吧?”
“怎么样?比上次踢重了吧。”她说。
感受了一番,她慢慢放下时承的手,摸上他的脸,“医生说是男孩。这几天一直在想他叫什么好,想了好久也没想到,你想了吗?”
见时承闭着眼不答话,滕玮歪头托腮,“我觉得,不如叫他时小承好了,你是老子,他是小子,出去一说出名字,大家都明白了。”
“时承,时小承,蛮不错的,就这样定吧。”滕玮看着他眨眨眼。片刻她又说:“不过,你如果醒来,不满意也可以起一个,反正我又不是真定,姑且这么叫吧,好不?”
“先不说了,我要给你刮胡子。”她背手缓缓托着腰站了起来,取出小脸盆里的热毛巾给他来回敷了下,涂上剃须膏开始用剃须刀慢慢推动,剃了一半,望着他脖颈下突凸的喉结,那隐形可见的青筋血管,滕玮渐渐眼眶泛湿。
他真的瘦了很多,也睡了很多,足足大半年了。这大半年来,她都是和他睡在同一个房间,他床的旁侧就是她的大床,是时应康让医院为她加进去的。每每深夜凌晨,她时不时会醒过来,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最难过的时候是肚里的宝宝闹腾她睡不好,两脚都肿得厉害,受不了她才坐起身独自揉揉脚。
自己的苦,自己的痛,没有人知道。
不,有一个人知道。
就是那个死躺在床上醒不来的男人。
滕玮每次半夜痛醒都会哭,然后骂他,“都是你……都是你搞的……我都疼死了……你还不过来哄哄我……”
骂了一会儿,她就骂不动了,犯起困倒在床上睡着了。第二天见何梅婷和时应康他们,也装作没事人样,说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后来她习惯了,一人咬牙捱过去就慢慢好了。有时,她还会偷偷爬上他的床,抱着他睡在一起,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渐渐一夜无梦。
夏天来了,又两个月过去了。
这天天气很热,下午滕玮从医院的花园散步回来,护士扶着她来到病房打算给她洗澡冲汗,滕玮看了她一眼,望着床上静静躺着的时承,她拒绝了,“谢谢你好意,我自己来吧,你去忙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护士离开了。
滕玮此刻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背上也渗满了汗水,黏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她托着腰慢慢走向卫生间,然后端着脸盆走了出来。
在座椅上放着脸盆,她看着时承,摸着他的额头,很快手心沾到了细细汗渍,“你热不?我也热,医生说了,为了健康安全,还是不要吹空调。再者我也怕你会感冒。现在你免疫力下降了。”
她掀开时承盖的薄被,解开他病号服的扣子,“我先给你洗洗,看你冒汗的,一会咱俩吹吹电风扇吧。想想都觉得悲催。”
滕玮用温毛巾给他仔细洗脸,然后擦擦他的上身,脱下他的裤子清理,又擦了他的腿脚。待做好了,她已经热汗涔涔,头微微发晕。
赶忙坐在床边休息了半刻,见头不再晕了,她又站起身,“我先去换水,等会给你翻身擦擦后背的。”
前后忙了一个小时,滕玮才为时承穿上新的病号服。
坐在座椅闭目小憩了一会儿,滕玮张开眼,望着床上时承,她站起身握着他的手说:“我先去洗澡,浑身发汗不舒服。你等我。”
她端着脸盆,取起时承脏兮兮的病号服走进了卫生间。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进来了。
“滕姐,你还好吗?我刚出差回来,想看看你和时先生。”李晶边走边说,关上门一看房间没人,微微一怔。
不是没人,除了时承,滕玮并不在房间。
李晶满眼疑惑,放下了礼品,走上去坐在滕玮原本坐着的座椅。
“滕姐去哪儿了?”李晶嘀咕道,瞥了时承一眼,轻轻叹息,“时先生您何时醒呢?”
托腮坐了片刻,见滕玮还不回来,李晶寻思她是出去锻炼了,站起身来准备出门找滕玮。
走到门口时候,也不知怎么的,她鬼使神差偏头朝卫生间过去,触上门把手开门进去。
“啊——滕姐——”李晶蓦地大叫。
**
姚岚岚从叶一雅车里出来,拎着水果袋走向医院大门。
“小叶子,你说,这时承何时醒来啊?”她边走边和叶一雅聊天。叶一雅另一手拎着进口酸奶盒,闻言侧目看她,“不知道呢,阿玮也太苦了,你看看她怀着孕,明明身子不便还非要照顾时承。”
姚岚岚“嗯”一声,“所以我才不想和宋建来,你知道吗,上次咱们,我和宋建,你和文旻一起去看阿玮他们,你注意到阿玮眼神了吗,她看着咱们都艳羡。”
“如今时承还没醒来,她看着咱们一家好好的,心里能不难过吗?下次,就我们两个来吧,宋建和文旻想来就自己来好了。我可不想再看到阿玮那个眼神了,我难受。”
“嗯,明白的,有时间咱们带阿玮出去走走,她老待在医院,对她心情也不好。”叶一雅说。
两人上了电梯。“叮——”很快电梯门开。
只见时承的病房间,进进出出很多人。姚岚岚和叶一雅脸色丕变,赶忙跑了过去。
叶一雅逮到一名护士,急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护士见到是她们,急说:“滕女士在卫生间大出血,已经送进了手术室,大人或孩子有可能保不了。你们去通知滕女士的家属。”
姚岚岚和叶一雅脸色发白。
手术室。
滕长泽赶到的时候,汗流浃背,他一手扶着墙重重喘着气。紧随他来的,还有一个年轻女孩。
见手术室外聚集了很多人。滕长泽上前发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阿玮不一直好好的?”
每个人脸上沉重严肃,默然不语。
滕长泽心急,顾不上了那么多,低吼:“有谁告诉我怎么回事!”
这时,李晶小声发言,“滕总,是我发现的,我去看滕姐和时先生时候,滕姐并不在房间,我以为她出去了,哪知去卫生间一看,她倒在地上,大量出血。”
滕长泽眉心突跳,头不禁痛了起来。
“舅舅——”人群中,滕年走了过来,哭着看他。
滕长泽低眸望去,弯腰一把抱起她,轻哄道:“别哭,年年,妈妈不会出事,别哭。”
他眉心一拧,看望众人,“情况怎么样?”
何梅婷说话了,“不太乐观,阿玮正在里面顺产。医生说,孩子,不一定出来了。”
滕长泽欲说什么,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众人一凛,赶忙聚了上去。
护士扫了他们一眼,“谁是滕女士的家属?现在滕女士情况很危险,有两个选择,你们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众人一怔,气氛陷入死寂。
“爸爸,妈妈,保大人吧,我们要保大人,孩子没了就没了,若是承哥哥醒过来发现嫂子不在了,他该怎么办呢?”时小筝声音突兀响起,带着哭腔。
何梅婷点头,看了时应康和滕长泽,毫不犹豫说:“我们保大人。”
护士点头,“那你们选一个代表进去。因为滕女士要保孩子,态度很强硬。你们和孕妇意见不一致,我们没法抢救,你们选人进去开导滕女士,要快。”
“阿玮听谁的?谁去,谁能劝她?”何梅婷眼红看着众人,身子受不住打击,连连后退。
“妈——”
“三伯母——”
何梅婷摆摆手,“别管我了,你们其中的谁,去看看阿玮告诉她不要胡思乱想,阿承还在等她,孩子……孩子以后总会有的。”
众人心中恻然,心知何梅婷这话实属安慰滕玮。
时承人到现在能不能醒来还是个未知数,更何况以后的孩子。
时应康揽着何梅婷的肩,看了大家一眼,问:“没人要去吗?”
时应慧从文子贤怀里起开,走上前说:“小叶子,你和岚丫头进去劝劝阿玮,她一定会听你们的。”
宋刚和苏雯,也看着姚岚岚。
谁知,姚岚岚和叶一雅却不敢动。
不是不敢去,而是害怕面对。
任何一人去了,都不会带来好结果。
滕长泽惨笑,身子摇摇欲坠,他身边的女孩上前挽着他的手臂,“我去吧。阿玮这人太犟了,谁的话都不听,只怕我也无能为力。但我明白她在想什么,她是想随时承而去。”
他语毕,挺直了身子,大步走进了手术室。
时小筝捂着嘴流泪,死死压抑着情绪。她双眸模糊看向手术室大门,一阵无以复加的痛楚窜遍全身。她仿佛知道,他们要失去了什么。
不管是她还是他,少了谁,都会不完整的。
这个家庭,将会残缺。
“小筝——你去哪儿——”宋玥大喊。
时小筝头不回奔跑,身后的刘立鹏在后面追着她。宋玥瞧见,眉心蹙起,她偏头对着一旁的傅磊说:“你能陪我去吗?”
傅磊闻言,嘴角弧度泛深,上前牵起她的手,目光温柔宠溺,“你总算接受我了。走吧。”
少顷,滕长泽出来的时候,脸色极其灰败难看。面对何梅婷和时应康的询问,他微微摇着头。
“舅舅,妈妈她怎么样了?”滕年从时铭怀里下来,走到滕长泽面前。
滕长泽眼底一抹哀恸,他勉强挤出笑容,蹲在滕年面前,双眸殷红,哑着声音说:“年年,等会儿我带你去看看妈妈好不好?”
“你要好好看看妈妈。”他语气轻柔。
滕年小脸一懵,眼睛慢慢红了起来,抿着唇,茫然点头,“我……知道了。”
姚岚岚瞧见,大致能猜到什么,她险些要冲进手术室,却被宋建一拉,她哭喊道:“你放开我,我要去看阿玮,我要去看她,她不能这样,她不能这么自私……”
宋建双臂钳制姚岚岚,扣着她的后脑埋在其颈窝。
叶一雅泪水夺眶而出,她慢慢抬起脚步,朝前走去。身后一拽,她僵硬转过头,泪眼汪汪看着文旻,“你也要阻我是吧?”
文旻眼红盯着她,“我怕你看了会伤心。”
乍然前方一阵脚步声响起,似是几人在跑,伴随着还有车轮的声音。
当一把轮椅闯入众人视线,不知是谁狠狠倒抽一口气。
**
滕玮好像听到了时承的声音,似远,似近,捉摸不定。她不知这是哪里,四周白茫茫的雾,前方的路一望无际。
她在原地打转,走来走去。
“时承,你在哪儿?”她扯着嗓子哭着喊。
终于她走累了,再也走不动了,坐在地上揉着自己酸痛的脚。
陡然眼前一双鞋出现在她脚边。她慢慢抬起头来。
时承正笑着看她,对她伸出手心。
滕玮目光呆愣。满眼的不可置信。
“你去哪儿了?为何到现在才来?”她委屈撇嘴。
“现在也不晚,起来,我带你回去。”时承手心仍敞。
她握上了他的手。
“这儿是哪里?怎么什么都看不见?我们是在阴曹地府吗?”她死死攥紧着时承的手,生怕他下一秒消失不见。
“不是。”
“那是哪儿?”
“你猜。”
猛然耳畔一阵叹息,似淡似轻。
“怎么又哭了?”有人在给她拭泪。
滕玮眼睫颤动,呼吸骤然一紧。眼珠剧烈转动,似是要醒来的征兆。
“要醒来么?”那道声音又在响。
滕玮徐徐张开了眼,视线一片模糊。直到渐渐清晰了,她看到了一张脸。
很熟悉的脸。
日夜所思的脸。
那眉眼,那鼻梁,那嘴唇,就算它们化成灰,她也得认出来。
“别哭了,再哭就不可爱了。”他在对她笑,低头吮下她越涌越多的泪水。
一瞬彼此呼吸交缠,滕玮听到了他的心跳。
“我是死了?还是你醒了?”她睁大眼睛看他,尽管,她眼眶湿润,看得不清楚。
“你当然没死,而我,醒过来了。”时承躺在她身侧,抬手摩挲她的脸。
“我不信。感觉像是梦。”滕玮仍然睁大眼睛。
“傻瓜。”时承吻了下她发顶。他举起她的手摸摸了他自己。
“这儿,那儿,你摸摸。”时承看她,“我能动,你也能动,你捏下自己会不会痛。”
滕玮一瞬不瞬盯着他,听话地捏了自己的脸,力道不轻。
“好痛。”她低叫了声。
“你再看看四周,知道这儿是哪里吗?”时承抬起下颌示意。滕玮别过头,目光打量一切。
她看清了。
这里是她和他的房间,准确来说,是医院,他的病房。
她和他之前一直住的病房。
而她的大床上,滕年正在安静睡着,嘴角笑容甜甜的,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孩子,那个孩子呢?”她没在房间看到那个孩子的身影。
“你说时小承吗?”时承低声。
滕玮一愣。
“他在这里。”时承转过身子,慢慢坐了起来,指了指他身边白色的婴儿车。
滕玮费力地撑起身子,时承展臂揽着她,两人一起看去。
那白色婴儿车上,时小承正酣然入眠,小脸粉嘟嘟,圆圆的,胖胖的,嘴角还吐着泡沫。
滕玮看得热泪盈眶,鼻涕忍不住淌出,“他没什么事吧?”
时承垂眼望她,拇指抹去她的鼻涕,摇头,“没有,什么问题都没有,他很健康。”
闻言,滕玮眉眼弯弯,高兴笑了,“那最好,我放心了。”
“对了,我什么时候出来的?是下午吗?”滕玮问。
“不是,你昏迷了三天。”时承刮了下她的鼻子。
滕玮一呆,旋即搂紧时承的腰,埋在他怀里,“再也不想失去你了,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吃了多少苦。”
时承靠在床头,大手深入她的发间,“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你每次晚上哭,我都知道。”
滕玮赶忙起身,抬头看他,错愕地问:“你怎么知道?你能听到?可明明你没什么反应啊!”
“是没反应,但我有感觉,能听到。”时承抚着她的脸,“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听到了。傻瓜,辛苦你了,我那时有知觉,可就是醒不了。”
“我很想抱抱你,哄哄你,亲亲你,偏偏就是醒不来。”时承渐渐眼圈通红,紧紧地抱紧滕玮。
“后来你出事,小筝跑来狠狠骂了我一通,对我又打又踢,那时候我意识到自己若是再醒不了,就要失去你了。好在,好在,最后用力醒了。”
“在手术室看到你被救了回来,孩子也平安无事,那一刻我这辈子圆满了。我还想到了一句话。”时承目光深深凝望她,“是一个狂人对他的妻子说的情话。”
“现在,我也想那样对你说。”他低头,凑到滕玮耳边呢喃细语。
滕玮开心笑出声来,双眸闪泛水光,“你说的!”
微风吹进了室内,窗纱飘散,阳光懒洋洋洒了进来,为其镀上几分淡淡的暖暖的金色亮光。
滕年被风弄醒了,轻轻翻了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她放下手,不经意看到眼前的一双人影。
滕年清澈的眼瞳里,她的父亲正低着头吻着她的母亲。
“从今以后,咱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