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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大肠去敲一个男性人家的门。
这个问题,还是出在胡屠户身上。看上去仿佛绿林好汉的胡屠户,实际是个极精明的人物,对于女婿的人选,早就定下了严格的标准。总结起来,不外有钱有势四字,可是以胡屠户的结交圈子,符合这个标准的男性并不多。偶尔有一些,也不会属意火眼狻猊,于是胡大姐的亲事也就这样耽搁了下去,到现在也没有着落。
十六岁的女孩没有婆家,在明朝而言,就有些让人焦急,可是胡大姐并不恨嫁,反倒是很呀享受这种自由。当父亲进城做生意,属于她的春天就到了。
范母打开门,胡大姐乖巧得叫了声大婶,随后小跑着进了院子。
“大婶,雨漏的厉害不厉害,要不要我回头上房帮您看看。”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哪有个女仔上房的道理,把东西给我,进屋里去吧,这房子的事大婶想办法。进仔就在房里,正要去读书呢,你们正好说说话。”
胡大姐对范进的念头,范母自然很清楚。胡家自己没有田地,胡大姐儿于农事上,却是把好手。这身耕作的本事,就全是在范家的几亩田地里锻炼而来,虽然她的身材看上去很单薄,但是论起田地耕作的本领,一个胡大姐儿差不多可以顶三到五个范进。正因为有她帮衬,范母才能支撑的到现在还不至于卖田交税。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这么帮助一个男性人家,什么意思,大家心里有数,无非是碍于胡屠户骁勇,没人敢议论。比起村子里那些常年劳作,手有老茧,满面黑红的庄稼汉子,范进这个穿直裰的白面书生,在卖相上确实更拿的出手。加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让一个屠户之女青睐,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村子里惦记胡大姐儿的后生,着实是有几个的,可惜在胡屠户那等强悍的人物面前,就纷纷没了火种,不敢打他宝贝女儿主意。胡屠户对于自己女儿与范进的交往,保持着不支持但也不明确反对的态度,范进相信,如果自己是个种田后生,怕也要被胡屠户提着杀猪刀追杀几回。
一个读书人,在眼下算是潜力股,他多半是抱着投资的心态,看待两人的交往,如果自己真的中了功名,这门姻缘胡屠户就乐见其成。反之,也随时可以反悔。再说提刀追杀读书人,胡屠户也没这胆子。感谢大明对读书人的优待,感谢自己生活在附郭县,感谢两广总督和他伟大的标营就驻节广州。
刨除胡屠户的算盘,胡大姐对于范进的情感,倒是没那么多算计,单纯就是小儿女的爱慕相思。为了这份相思,她付出的代价颇为可观,除去来范家帮着干农活,还把自己嘴里省下来的肉,偷偷带来范家,给这母子两个打牙祭。甚至拿出私房钱,供范进读书进取,在儒林外史中,这个女人能陪着五十四岁的穷童生范进过毫无希望的困苦生活,多半也是靠着这种爱在支撑。
范母对于这个准儿媳,其实并不算满意,至少在眼下而言,她的内心并不愿意胡大姐儿成为自己的儿媳。毕竟范进现在还年轻,如果科举得第,怎么也不会娶这么个屠户之女。
但是从私心上,又舍不得这么个得力帮手与她带来的实惠,慌忙地接过大肠,小声问道:“大姐儿你怎么来这么早,你阿爹已经上集了?你的腿怎么样,听说前段时间害了病,可好了些?能吃肉?”
“大婶,没关系的,我的腿冬天时候生疮,等到天气热就会好的,不妨事。我一会先跟您下田,等回来就洗大肠,给您和进哥儿煮了补身。今年年成不好,先是起大风,后又是雨,朝廷又不会减免赋税,真是要人性命。”
范进这时也笑着走出来,朝胡大姐儿道:“胡老爹想必是上集了,不知几时回来,若是他知道我吃了他的肠子,一准要骂人。”
“进哥儿……你别和我爹一般见识,他吃醉了酒,除了县太爷和三班六房各位老爹,连皇帝首辅也一样敢骂,不要理他。再说,你上次说的那个什么炒肉片,他按着你说那法子做,下酒极是得味,也不好总骂你的。这挂大肠,是他让我吃的,我爱送谁送谁,他管不到。进哥儿你快看看,这是不是你要的那个……小录?”
胡大姐儿一与范进说话,脸就莫名地红了,低下头去不敢看他,只把布包远远地递过去。等到范进接过布包,取出里面的书籍,她又满是忐忑地,偷眼瞄着范进,生怕自己买错了东西,进哥儿不高兴。
这几本小录,是她借着与父亲一起进城赶集的当口,跑了两家书局才买到。大明朝到了嘉万年间,民间刊印业已经很发达,书籍也很流行。但是要知道,这不是买什么杂书话本,对于一个不识大字的女子来说,买这种科举专用指导书籍,是何等艰难之事。
眼下的书籍并不便宜,这种时文,又尤其昂贵,单是这几本薄薄的小册子,就用去了胡大姐儿全部的私房。如果买错了……那两家书局到底退不退钱啊?
看着范进迅速地翻阅起了书籍,胡大姐儿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见范进的眉头微微皱起,她的脸色就渐渐发白,难道自己真的买错了?自己真的那么没用?不该啊,明明掌柜指天发誓,这就是小录啊……
“进哥儿……我是不是……买错了?”
“不……”范进挥手打断了胡氏的话,继续翻阅,胡氏不知什么情形,一时僵在那里。范母终究看不过去,咳嗽一声,道:“大姐儿,你别理他,我看他是看书看的着了魔,你别理他,我们下田去,留他自己在这发疯。”
“小录……果然是小录,你没买错什么。”范进这时才开口说话,随即又道:“我只是觉得,这些文章写的很不错,人说我岭南是化外之地文教不昌,但从这小录上看,却非如此。除非这一科的才,夺举人,将来再去夺进士,心里有些踟躇,一时竟忘了招呼大姐儿,实在是对不住。”
范母哼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说些没骨髓的话。广州一府,不知出了多少进士举人,人称海外衣冠盛世,文章自然不会差。可是你也是不比别人差些什么,只要肯用功,又凭什么考不中,若是考不中,又怎么对的起合村乡亲和大姐儿的心意?”
胡大姐儿也道:“大婶说的对,进哥儿,你是咱们村子里,最会读书的一个。我相信,你一定能考出个样子来,给咱们村子扬名,不让外人再欺负我们。我今天来除了送书送肉,还有件事要说。昨天阿爹吃多了酒,说漏了嘴,大范庄那边,听说又在想坏主意欺负我们小范庄。阿爹说,这是你们范姓内事,外人不该插手,可是我觉得,还是该告诉进哥儿一声。你去社学,可千万仔细些,别吃了大范庄的亏。如果他们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去给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