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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不知道要耽搁几日, 谢通幽不似玄解与沧玉这般无牵无挂,说走就能走, 先回主宅回禀了父母, 借口说要外出踏青。
读书人偶尔兴起在深山里结庐消遣, 好打磨性情是常有的事, 更何况就是永宁城附近的山,算不得远足。
谢母多少有些不甘愿,生怕儿子会在深山老林里被什么道人拐去,又心中愧疚,不忍他被拘束多年, 这点愿望都不能实现,犹豫三番仍是答应了, 还欲准备行囊跟几个随行的仆从一路照顾谢通幽,都被拒绝了, 谢通幽说是已有两个友人结伴,不必操劳。
如此再□□复,才算作罢。
这还是沧玉与玄解第一次去谢宅拜访, 果真是大户人家,本还担心规矩繁多,哪知谢母看他们二人不像道士,模样顿时亲热了许多,而谢父更是慈眉善目。夫妇俩老来得子,当真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更何况膝下唯有一子,知谢通幽命薄后不知道散了多少家财行善,盼望为他积福延寿。
想来天底下父母之心,皆是唯恐自己鞭长莫测,照顾不及,因而细细叮嘱认真打算,生怕外头太冷太热伤着苦着自家心肝。
沧玉原还没什么感觉,见谢家二老对谢通幽宠爱溢于言表,这才略生出种遗憾之情来,不免想到谢通幽命数早定,真到生死分别,不知这两位老人家多么伤心,一时唏嘘万分;又分神去看玄解,只见他冷眼旁观,不知道心底在想些什么,当即反应了过来——
说到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儿还有个弃婴——呃,弃蛋没说话呢。
作为失忆人员,沧玉从未想过自己的亲人是什么模样,他自己不太烦恼,觉得如此阖家圆满很好,又觉得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也不错,没那么多牵挂。
谢通幽还有话要与父母说,撒谎要撒齐全,谢母想知道他去哪座山踏青,又要在什么地方结庐,好歹心中有个底,这家常话太冗长了,就让婢女送沧玉跟玄解去客房休息。
晚间在房中用过饭后,沧玉去寻玄解看星星。两妖倒不嫌风吹雨打后瓦片累了灰尘,一屁股坐在了客房的屋顶上。谢家不像谢通幽的住处那么冷清,往来伺候的下人就不知道有多少,许多房间都亮着灯,顺着风声能听见丫鬟们在窃窃私语、嬉笑打闹,显得非常有人气。
谢家是富贵人家,随处可见花草成林,水木清华,更有那亭台楼阁,飞檐斗拱,谢通幽那处宅子于此相比,只可说是个小园子。虽说这两年谢母吃斋念佛,不似寻常夫人那般珠围翠绕,可衣着打扮仍是十分讲究,连带着手底下的丫鬟打扮更甚许多小门小户的女子。
说来凡人真是有趣,谢母从道人那得知爱子命运,却厌道慕佛,这许多年不知道布施了多少银钱,倒说不上讥笑嘲讽,不过是感叹一句人性复杂,可见一斑。
此话倒按下不提,沧玉来谢家看了一遭,可谓大开眼界,方知什么叫人间富贵,因此有心想跟玄解一道感叹下。
“今天怎么不见你说话。”沧玉兴致勃勃地借着高处饱览整个谢家,问玄解道,“是身上还难受么?”
玄解摇了摇头道:“已不难受了,我只是突然有些想倩娘。”
沧玉闻言一怔,又听玄解道:“倩娘虽没对我说过那些话,也没有为我缝过衣裳,但那日我决定出游时,她看着我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凡人总说天上不可能掉馅饼,我不太明白,既然我与她毫无关系,她为什么待我那么好?”
“她这灌灌嘴巴的确有些坏,不过心不坏,看你是个幼崽,愿意多照顾你。”沧玉温声道,“世人复杂,善恶只在一念之间,这不是一字一句能解答完的,倩娘关心照顾你,是动恻隐之心,并无他求,你不必多想。”
玄解轻声道:“这是很难的事,对么?”
“对,很难很难。”沧玉淡淡道,“繁衍生息,其实本就是贸然将新生命带来世间,因此父母责任极重。倩娘并未生育,可愿意将你视若己出,这是寻常人——莫说无关紧要的路人了,甚至亲生父母都做不到的事,你与她毫无瓜葛,旁人同情一二就作罢了,她却努力让你见到这世界何其美丽多彩,而非暗沉无光。”
玄解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道:“你呢,沧玉,我从没有听过你的事。”
“我?”
“嗯。”玄解点了点头道,“你总不可能生下来就是这个模样吧。”
沧玉失笑了片刻,又很快不笑了,他沉默了很久,眼睛里那种无声无息的明光像是黯淡了下去,叫玄解觉得胸腔的肋骨似乎一下子收紧了,几乎有些喘不过气。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的神态能如同一柄利刃,顷刻间穿刺心肺,流不出半滴鲜血。
过了有那么一会儿,沧玉才微微笑了笑,他这时的笑与在青丘时非常相似,都是冷冷淡淡的,没有笑到眼睛里去,他缓缓道:“我忘记了。”
他没有撒谎。
不知怎的,玄解忽然有些想舔舔沧玉的眼睛,那双琥珀一样的眸子里映出远方的灯火,那些火焰并未给沧玉带来任何暖意,只是零散的光分布在那瞳孔之中。沧玉大概是以为玄解没听明白,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下他的头顶,很慢很慢地重新笑了开来:“别担心,总还有些东西是我记得的。”
沧玉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很高兴,玄解大概有点懂了,又觉得自己完全不懂,就将手放在自己的膝头捏了捏。他真正开始意识到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自己同样也是,恐怕要花很长时间去明白这些情感细微的变化跟意义。
最终玄解只是问道:“那里面有我吗?”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沧玉,轻声道,“你记得的那些里面。”
沧玉略有些诧异,然后点了点头,嗓音远比往常柔和许多:“有,而且有很多与你相关的事物。”
玄解点了点头,他没有再多问什么,更没有再要求什么。
……
第二日三人正式出发,谢母让下人驾车送了他们一程,只是来到山脚下就折返回去了。
即便是现代山路仍有些只容人行的崎岖小道,更何况如今。
道人居高处像是个不成文的规定,其实细想并不奇怪,毕竟与人世贴合太近难免吵嚷。
君玉贤住在永宁城附近的一座山上,自打谢通幽入了俗世轮回,谁知会投到五湖四海哪一处去,他半生在路上跋涉,道场难以设立,只能讲究个清净方便的住处。
凡人就是凡人,仙家就是仙家,君玉贤修为大成,居在山巅之顶,三人刚到山腰已是云雾萦绕,之间几只灵鹤飞过云端,又有仙鹿嚼着地上甘草,不时抬头望望他们,如梦似幻,虽没半点富贵色,但见青山高隐彩云流,确是人间仙处。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永宁城附近有这么一座山,竟没有什么人来寻仙访道么?”沧玉四下看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还当世人都有长生不老梦。”
谢通幽松了口气道:“他们确实是有,怎奈看不见。咱们行到此处,雾气愈浓,全因君道人在此设下屏障,寻常人在这阵法内转上几圈,就自动下山去了。”他短短解答了沧玉的疑惑,就闭口不再提了,称呼也从“师弟”变成了“君道人”,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
“那倒凑巧了。”沧玉忍不住说了个冷笑话,“我与玄解不是人,你则并不寻常,正巧不是寻常人。”
谢通幽没什么反应,倒是玄解被冷到了,颇为奇异地看了一眼沧玉。
沧玉讪讪撇开脸去,心想自己这几日是不是过分嚣张以至于得意忘形了。
云岚蔼蔼,进了山腰就入迷阵之中,谢通幽对沧玉道:“君道人曾授我脱困之法,还请二位跟紧我,免得迷失阵中。”
这阵法其实比谢通幽在家中所摆的那个九宫阵要粗糙得多,大概是因为地势天成,只能用山石草木来布阵的缘故,不过威力要大出很多。沧玉只知道他们的确进了个阵,可怎么破却是一无所知,就老实拽着玄解跟在谢通幽身后一道出阵。
不知走了多少步,方才见得流云散开,露出一条狭窄的山中小径供以前行,旁边林木里几只山鹿不怕人,跑到他们身侧优雅前进着,灵动的大眼睛望向他们,似要带路。
谢通幽伸手轻抚了那鹿儿脖侧,温声道:“带我们去吧。”
那山鹿嘴里还叼着叶子,懵懵懂懂地就引着路往前跑去。
谢通幽慢悠悠跟在身后,那鹿倒有灵性,它走远些了就停下来等着三人跟上,沧玉心想这鹿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靠谱啊,该不会带错路吧?
好在沧玉担忧之事没有发生,七弯八拐不知绕了多少山道,这深山林木纵横交错,难以看出行路的踪迹,就在沧玉几乎要以为他们只是循环鬼打墙的时候,山鹿终于将他们带到了欲往之处。
只见得花草丛深,郁郁葱葱的林木之间若隐若现了两间茅屋,一个穿着红肚兜的胖娃娃正在勤奋扫撒,见着山鹿到来刚要撒娇,就看到了身后的三人,不由得惊慌失措,大叫一声后化成了株白白胖胖的人参没入黄土之中。
速度之快,连沧玉都没能看清那娃娃长得是个什么模样。
茅屋之中炊烟袅袅,显然是在生火造饭,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歌声,林间很快就有鸟雀一同鸣叫迎合起来。只见得之前认识的脏道人挑着两桶水往回走,不过他今日是个干净道人,道人抬眼看见三个不请自到的客人,好像并没有太吃惊的模样,扬眉道:“客随主便,自便自便。”
沧玉开始觉得这事儿有点意思起来了。
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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