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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困境。”
贺川很清楚,在第一批还债的十几个人的名单,不仅仅还钱这么简单,还在为他以后重返市规范办铺路。也确实,这个亿撒出去后,为他重返金融办辟开了一条路。不过后来的事情并没有像政协副主席说得那么顺畅。
贺川后院起火,被老婆关平静告发之后,许多人的目光瞄准了他的市规范办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已经通过各种关系各种渠道在活动。他的回归,遭到了各方众多强大力量的抵制。政协副主席,还有对他即赏识又痛心的贾领导,不可谓不尽心,不可谓不努力,但还是略逊一筹。他们没能把贺川抬到促进办副主任的位置,只好退而求其次,策划让贺川重新回到报社。
贺川虽有万般不愿,但还是接受了。有总比没有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过回归报社之路,颇费周折。政协副主席和贾领导在市里活动,贺川硬着头皮去找关平静。关平静的老爸,也就是他的岳父大人,还是报社总编。
关平静说:“你不是来找我办离婚证的吧?”
前几天市里已有人找关总编谈贺川回报社的事,所以关平静一见到他的出现,就明白他的来意,她也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上次他们已经签了离婚协议,准备周一去办证,因为关平静的举报,第二天贺川就被叫进了纪委,后来就悬在那儿,没有去办。
贺川吸了口气,说:“办不办证,你说了算。”
关平静说:“听说你要回来了,那就回来吧。你回来就好!”
她的这句话一语双关。她当着贺川的面,把那份离婚协议书撕得粉碎。
她上前很自然地挽住贺川的手说:“我们回家吧。”
一路听下来,车小轩才明白,贺川在电话里说他回去上班了,她以为他是回市规范办,原来是回报社。她失神地痛楚地喃喃自语道:“你真好,可以随时回家,我现在有家也不能回。”
苏力达说:“我们正在想办法,等这件事情平息后,风头过去了,你就可以回来了。”
“什么时候?一年?两年?五年?十年?”车小轩说,“算了,我也不出去了,我就待在温州。他们要来找我就来吧,要来他们要来抓我就来吧!”
苏力达以为她是说气话,一时冲动过去后,就会平静下来,没想到她真的待在温州不走了。第二天上午,她从宾馆回到了别墅。
从绍兴回到温州,到和临窗的贺川遥望,到听闻贺川再次欺骗她以巨款铺路,苏力达始终没有见她掉过一滴眼泪。她只是沉默,沉得很深,沉到尘埃里去;默得很深,似乎连呼吸也没有了。
她的沉默里透露出一股绝望的气息,这股气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包裹着她。
苏力达忧伤地注视着她,她恍若无睹。
这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苏力达的手机,接听起来,是贺川。原来他连手机号码都换了。
贺川问他车小轩是不是还在温州,叫苏力达赶紧带她离开这里。他说有人不会轻易放过她。
苏力达问,是不是那个和你一样没有人性的老婆?
贺川说:“替我跟小轩说我对不起她。”
苏力达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车小轩说:“她就在我边上,你自己跟她说吧。”
“不要了!”贺川说,“我,没脸跟她说话。”
“你岂止没脸?”苏力达愤愤然,“贺川,你除了卑鄙无耻无情无义之外,你还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了!”
手机那端沉默了一会儿,说:“力达,替我好好照顾她。”
“我会好好照顾她,不过不是替你照顾她,这跟你没有一毛关系!”苏力达说完这句,摁掉了手机。过了三四分钟,他对车小轩说:“车总,你还是暂时离开温州吧。”
车小轩说了一句:“我不会走的。”
站起来,往楼梯走去。她的腹部凸出的轮廓,已很明显,身材略显臃肿,脚步略显蹒跚。苏力达看着她的双脚从楼梯拐弯处消失,失神了一会儿。
一个在心里藏了很久的主意,再次浮上来。
6
下午1点多钟,车小轩才从楼上下来。沙发上坐着两个人,正在低头玩手机,她们看到车小轩,连忙站起来:“车总,你下来啦!”
正是胡莎莎和阿梅。她们走向车小轩,一左一右伸出手要扶她。车小轩避开她们的搀扶,带着不悦:“是不是苏力达叫你们来的?回去吧,我没事。还有,你们告诉苏力达,我想好了,我不会走的,我就是死,也要死在温州!”
胡莎莎和阿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很怪异,怪异中带着戚然。
车小轩又是一“咯噔”,巨大的不祥之感、恐惧之感,好像一把巨大的铁锤,重重地敲击在她的心头。她眼前一黑,身体摇晃了一下。胡莎莎和阿梅连忙扶住她。
她看看她俩,一句话想问又不敢问出来。阿梅眼眶泛红,泫然欲滴。
车小轩竭力镇定住自己,过去坐到沙发上,开口道:“现在,你们该说了吧?”
她这话一问,阿梅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边哭边说:“达哥到公安局经侦大队投案自首了。”
车小轩惊疑地:“苏力达投案自首?他为什么投案自首?他做了什么事?莎莎,你说!”
“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他好像是去为你顶罪,然后吩咐我们好好照顾你,就是这样!”
“你说什么?”车小轩一把抓住胡莎莎的手臂,抓得她好痛。
“我也不懂,陈律师知道的,你去问他吧。轩姐,你要想办法救救达哥!”
“陈律师?陈时龙?”
在陈时龙办公室,陈时龙笑嘻嘻地说:“又见到美女老板了,车总别来无恙?”
车小轩在外人面前,保持着镇定和淡定,直接道:“陈律师,苏力达是怎么回事?”
陈时龙泡了三杯茶,放在三个女孩子面前:“我就知道车总是为苏力达苏总而来,不过我已经等了你好几个小时了。我说苏力达苏总呢,是个好人,是个情种;还有贺川贺主任,是个聪明人,也很爱你。车总,你真幸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陈时龙深有感慨地说。不过听不出他是真心的赞叹,还是虚假的应承,还是隐秘的讽刺。
苏力达的故事,还要从贺川说起。
贺川回到温州后,第一件事就是找陈时龙,商量探讨轩轩借贷公司债务纠纷的走向和解决方法。
贺川向陈时龙透露,车小轩当初要介入借贷业务时,他已经有所顾忌和担心,但是由于轩轩公司当时已经陷入资金困境,所以他没有强烈反对,不过在操作中还是留了后手,建议车小轩把借贷业务交给苏力达负责。他潜意识里的想法就是,一旦借贷业务出了事,到时候有个回旋余地。
所谓的回旋余地,就是有了顶罪的人;所谓顶罪的人,就是借贷公司总经理苏力达。
贺川向陈时龙咨询此计划操作的路径和可能性。陈时龙说这计划说难也不难,说不难也难,主要在于这顶罪的人,必须是心甘情愿背负起这个罪名,然后你这边有些事情可以有意识地和这个人连接起来。
贺川道:“那个傻大个,他不会不愿意的。到时候我们略施小技,请君入瓮。”
“那就没问题了,好说好说!”陈时龙说。他趁机提出要求,希望贺川把他放在轩轩公司的00万元钱款提出来。
贺川说:“00万,小意思,你放心吧,轩轩公司再缺钱,也不会把你这00万放在眼里。”
所以,后来贺川提供的十几个人的名单里,就有陈时龙。
债务纠纷越闹越大,一发不可收拾,车小轩更是被逼跑路。贺川便按照原先的计划付诸实施。
他和苏力达一起约陈时龙出来喝茶,讨主意。陈时龙按照事先的预演,一步一步地,最终说出了“顶罪”的方案。苏力达当时一声不吭,没有表态。贺川也没有说什么。他说要留给苏力达一段时间消化吸收。苏力达一直没再来找陈时龙,今天清晨突然打电话给他,说要去顶罪,然后急急地把他催到办公室。苏力达告诉陈时龙,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考虑,一直在做准备。他说他马上要去投案自首。陈时龙问他为什么这么急,他没说。
陈时龙问了一下苏力达所做的准备工作,发现已经很专业很到位很周全了。两个人又在一些细节上做了衔接,告诉他一些注意事项。
苏力达从律师事务所出来后,到了胡莎莎和阿梅那里,作了一番交代,让她们好好照顾车小轩。
车小轩听罢,急切地问:“现在有没有办法叫他回来,不要做傻事了!”
她想,苏力达回来后,她要听他的话,离开温州。
陈时龙摇摇头说:“现在这个时候,他在经侦大队里,该说的,可能都说了。”
“贺川怎么这么阴险,亏他想得出这种害人的点子。这达哥,怎么这么笨,被他给骗了。”胡莎莎说。
“苏力达不笨,从他的话里,他应该知道这是贺川和我事先安排好的,但他没拆穿我们,最后还是去做了。他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车总?我想即使我和贺川没有事先安排,苏力达自己也会想到这一点也会这样义无反顾地去做。”陈时龙说,“你们也不能说贺川害人,他的本意,不是为了害人而害人,而是为了车总。”
车小轩问陈时龙:“陈律师,力达这种情况,会被判刑吗?”
“这是肯定的。”陈时龙说。
“重不重?”
“这个就不好说了。他顶的罪,有很多其他因素在里面,错综复杂。”
“以你的专业判断呢?”
“这个我真不好说。”
“陈律师你放心,到时候我会给你一笔咨询费。”
陈时龙嘿嘿笑道:“车总,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公司这件事,闹得这么大,我就担心会被舆论绑架了,到时候推动这个案件审判的,不是法官,而是社会舆论。你看看吴英案,前段时间全国都在争论,不是被判了死刑吗?还有一个,也是女的,8000万,被判了15年。这里面真的很复杂,涉及的不仅仅是法律问题。”
“你的意思,苏力达也会被判重刑?”
“事情已经闹得这么大了,还能轻到哪里去?”陈时龙轻飘飘地说。
车小轩浑身冰冷,像一摊融化掉的冰激凌,要瘫软下来,但她还是支撑住自己说:“陈律师,你肯定有办法,只要你能帮到我,我一定重谢!”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放到陈时龙面前。
陈时龙打开一看,是温州另一处商业街的一个小店面,现在价值估算在两百万左右。陈时龙把信封放在桌上,指了指信封,问车小轩:“车总,像这样的店面,你们预留起来、外界不知道的,还有多少?”
车小轩眉毛一扬,没有回答。为规避风险,或者说以防万一,轩轩服饰在全国各地至少还有五六十间店面,以其他方式存在着,没有和总部发生任何联系。这是绝对的机密。
陈时龙道:“我不是要打听你们的商业机密,只是减轻苏力达罪行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可能地把债权人的债务还清。你为什么要逃到外地去?肯定是资不抵债,如果你要回来,就要还债,苏力达现在也是这个道理。很简单,你把钱都还了,债权人高兴,就不闹了,政府就高兴了。当然你要这么做,还要跟政府讨价还价,私下达成协议或者默契,你这边交钱,司法那边减刑。如果你觉得可行,我既然收了你的律师费,我会尽力帮你一起做。”
车小轩眼里燃起一片希望,她稍作犹豫,就把她的底和盘托出。
陈时龙听了眼睛熠熠放光,大发感慨:“没想到车总你的实力如此之强!”
他的眼睛转了转,说:“你这样全部投进去救一个人,太可惜了。我看还是走其他路径。”
他提供给车小轩的建议是,目前暂且不动那些店面,法院判决后,不管是10年还是0年,他有办法让苏力达提早出狱。从监狱那边想办法。
“那时候可以用最少的钱也同样可以达到我们的目的。”
“如果判刑很重呢?”
“百分之九十九不会判死刑,万一真的判了死刑,到时候再卖店面,再采取补救措施也不迟啊!”
车小轩眼光游移了一下,问“你确定可以?”
“我办事你放心!”
“你的条件是什么?”
陈时龙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车小轩还了一个价。
陈时龙又报了价。
车小轩觉得这个价可以接受。
她说:“这样吧,我再想想,你也回去认真梳理一下。有些地方有些细节你再考虑一下,这么做到底行不行得通,如果出了纰漏,他出了事,你什么都得不到!”
7
仿佛约好了似的,在车小轩“想想”的时间里,不少人给车小轩打电话。
打电话的人有两类。第一类,大多是来讨债的债主,他们或谩骂,或威胁,或哀求。
另一类是政府官员。这类电话一共接到个。一个是调查组组长、政协副主席;一个是贺川被纪委叫进去时曾经帮过车小轩的那位领导;还有一个更意外,竟然是一直以来很赏识贺川的贾主任。车小轩和贾主任见面不多,没有过多的交集,但她知道他是贺川的恩师,对贺川帮助很大。
不知是受上面哪位领导所指派,还是不约而同的自发行为,这人先后给车小轩打了一个电话语重心长的电话。他们希望车小轩能够尽全力配合市委市政府,解决好善后工作,把这个具有全国影响力的负面事件,变成一个正面样本。
虽然他们的措辞、语气,不乏官话套话,虽然他们也可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功利性,但其间传递过来的真诚实意,车小轩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他们也在帮助她找到一条合适的路。
车小轩开始还说这件事跟她没有关系,是苏力达负责的。
一个领导在电话里说,有没有关系,大家都知道。苏力达是什么人,能做什么事,大家都清清楚楚。一旦这件事处理不当,没有好的结果,他肩上背负的罪责,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而且,不管怎么理由,轩轩公司最后还是逃不了干系的。
另一个领导说,如果你真心努力解决问题,不管解决到什么程度,只要尽力了,温州市委市政府会感谢你,温州人民会感谢你,所有的债权人会感谢你。
这句话让车小轩动容。
她记得她似乎说过类似的话。那是在0年前,那场夺命台风侵袭了家园,使许多人家破人亡。灾难发生后,各级政府给了灾民们最大的帮助,重建家园。记得当时她拿着一张稿纸,曾代表受灾群众,说了一句话:感谢党和政府对我们灾民的支持!
出了以上两类人的电话,还有一个电话。那是一个奇怪的电话。她不知道对方是谁。
那人一开腔就把车小轩一阵痛骂,痛骂她没有人性,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冷血无情。
车小轩一头雾水,不过这段时间她已经被无数人责骂,几乎已经麻木了。她正要挂断电话,对方说出了一个名字,她才知道,这个骂跟那些骂是不同的。
她放下手机,面无表情地发了半分钟呆,然后冲了出去。
医院不大的病房里,紧挨着8张病床,里面除了病人,还有家属,还有探视的亲戚朋友,乱糟糟的。车小轩站在门口,一张张病床看过来,目光停留在6号病床上。
那是个中年男子,头发跟眼下的病房里一样杂乱,脸色跟眼下的墙壁一样苍白。
这个男子就是她要找的人,但是她不敢迈步进去,站在门口,心头也像他的头发一样,乱糟糟的,粘稠稠的;又像墙壁一样,苍白的,空荡的,没有任何内容。
一个人在背后轻轻说:“姑娘,请让让。”
车小轩退后一步闪开一个空当。一个老人步履蹒跚地擦身而入,进了病房,径直走到6号病床前。
车小轩的目光瞬间收紧,停留在老人脸上。
虽然十几年没有见到老人,但她留在车小轩记忆里的慈爱,依然没变。这慈爱,曾给车小轩温暖和依靠的感觉。
车小轩眼眶潮湿了,脚下动了动,嘴巴张了张,但她终究没迈出脚步,没说出话。她反而怯懦地退后一步,仿佛要逃避什么。
她的耳边再次响起那个不知名的、自称是她的老邻居打过来的那通电话。
6号病床上躺着的是三叔,她的老邻居;那个老奶奶,是三叔的老母亲,原来的居委会主任。0年前,就是这位老奶奶,带着孤儿车小轩,一户人家一户人家地求援助,求救济。
三叔吞了大量安眠药,自杀未遂,被送进了医院。命保下来了,但是已经严重伤害大脑中枢,后续治疗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
三叔是受不了压力自杀的。他拿到轩轩公司放贷的60万,是一家人辛辛苦苦二十几年积攒下来的,一年前,老婆原准备再借一点,给5岁的儿子买婚房付个首付。三叔听说轩轩公司需要投资,就说服老婆把钱投给车小轩,拍着胸膛说都是老邻居,车小轩不会欺骗我们的。
几个月前传言轩轩服饰遭遇债务危机,三叔第一时间过来讨钱。车小轩马上遂了他的意思,把钱退还给他。三叔拿到钱后,有很可惜每个月对他来说很客观的一笔利息收入,又把钱拿回给车小轩。车小轩一点也不介意,重新把钱收起来。
轩轩公司第二次出现债务危机时,采取了“保小弃大”的策略,保证50万元以下小额客户借款的归还,暂时放弃对大额客户借款的支付。三叔属于60万元以上的“大客户”,所以不在支付对象之列,不过车小轩保证给予支付。那个时候轩轩公司采取相关策略,暂时扭转了负面影响,三叔想想,又没有及时过来提钱。
最后一次,几天前,贺川为了自己的利益,说服车小轩给个别大客户发放借款,车小轩记起三叔的事,提议把三叔放到名单里。贺川说三叔这么小的数额,放在这批真正的大客户里不伦不类的,他表示自己私下会拿钱给他。
这过程中,三叔打了电话给车小轩,车小轩说你联系贺川吧。
打给贺川,贺川正和政协副主席商讨自己回归官场的事,不耐烦地说,60万,谁会欠你的钱啊,你别整天打电话了,我会联系你的。
但是心不在焉的贺川,把这事遗忘了。
几次机会,几次错过,优柔寡断、患得患失的三叔,万分自责,再加上车小轩、贺川的推辞,他把它看成是车小轩无情地、故意地阻挠;另一边,妻子儿子虽然没有明言,但言语之间的埋怨也给了他很大的压力。三叔难以承受这压力,只有逃避。
他的活下来,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因为他没死成,非但不能解脱,反而受伤,更增添了一笔医疗费。妻儿茫然无措,又多了几分怨气,把他扔在医院置之不理。80多岁的老母亲,也就是原来的居委会主任,为了儿子的医疗费,挪着不便的腿脚,跑亲戚,跑邻居,跑儿子单位,到处筹钱。
但是,一位垂垂老矣的老奶奶,一位躺在病床上神志不清遭妻儿遗弃的病人,谁都担心自己的钱出去后有借无回,所以,尽管也有人给钱,但都是一两千的,最多的一位5000元。
车小轩湿润的眼前出现了老奶奶佝偻着身子,艰难地一级级拾阶而上,敲开一扇扇紧闭的大门,敲开了一缕缕渺茫的希望,虽然屡遭拒绝仍然锲而不舍地走向下一户人家。当对方施舍一般地递上几张票子,她千恩万谢,差点要跪下来感谢。
她想起0年前,也是老奶奶,拉着她冰冷的手,走进一户户人家,请求大家可怜可怜这个苦命的孤儿。那些好心的邻居拿出衣服或钱物时,老奶奶不禁喜形于色,总是吩咐她双手合十感谢对方,然后喜滋滋地拉着她离开,走向另一户人家。
老奶奶说:“你看,这天下好人很多,你一定要记住感恩他们,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他们,知道吗?”
“嗯,奶奶,我记住了!”10岁的车小轩半懂不懂地说。
站在病房门口的车小轩,透过朦胧泪眼,看到0年前那个小女孩忧伤但清澈的目光期待地看着0岁的自己。
她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她拼命想控制住自己,却无法自控,而且越哭越厉害,好像心里某一处被严重戳伤,缺了堤,缺了口,泪水就从那个缺口奔涌出来。
病房里有人注意到了站在门口莫名其妙地痛哭流涕的漂亮时尚的女孩子,好奇地回头望着她。
老奶奶回头朝她这边瞥了一眼,然后目光停留在她脸上,慢慢地、不确定地转过身来,然后慢慢地、确定地走过来。
车小轩嘴里低哦一声,向老奶奶伸出手……
8
两年后。
两年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改变很多事,改变很多城市。
这个城市,包括温州。
在温州市委、市政府正确决策下,在有关部门的有力配合下,温州已经完全走出了后来被定性为“局部金融风波”的阴影,努力探索和追寻具有温州模式的“温州梦”。
那场令人谈虎色变、心有余悸的风波,最后有了一个强有力的收尾。全国引起关注的涉及近十个亿债务的“轩轩借贷事件”,由于温州市委市政府采取了果断措施,得到了圆满结局,涉及近十个亿的债务和近千名债权人的特大事件,也得到了妥善解决。
这个妥善解决的背后,是车小轩几乎倾家荡产的付出。在联合调查组的清理中,车小轩还是以各种隐秘的方式保留了一个多亿近两个亿的财产,但是后来,她把公开或没有公开的财产,全部进行了拍卖,解决了剩余的一百多户债主的一个多亿的债务,不留尾巴。市里对此充分肯定,默许不以非法集资罪定性轩轩借贷事件,从宽处理轩轩借贷事件的主要责任人苏力达。这个过程,由陈时龙律师全面把控。通过这件事,陈时龙也从籍籍无名的律师,成为“著名律师”。
苏力达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关于文中涉及的其他几个人,在这两年里,都走在自己的人生轨道上。
车小轩,顺利地生下了女儿。女儿姓车。
为了筹钱,她的别墅在一年多之前进行了拍卖。别墅拍卖时,引起了轰动,因为连带别墅拍卖的,还有别墅内价值500多万元的葡萄酒。当时,新闻媒体津津乐道于对葡萄酒的报道,其兴趣远高于对别墅拍卖本身。
现在,车小轩和女儿住在一间面积10多平方米的商品房里。
贺川,一年前到新疆某个地方挂职去了。他是以温州市委办副主任的名头去的,任当地地委办主任。据说两年挂职回来,还是以副主任这个职务予以安排。
关平静首先提起挂职的事,她想用两年时间完全隔断贺川和车小轩的任何藕断丝连。贺川也想离开温州这个有太多记忆的地方。为了挂职的事,贺川和关平静花了很大的精力,关总编也倾尽全力公关,终于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贺川赴新疆前,想跟车小轩见个面,没能如愿。
“对不起!”是贺川发到车小轩手机里的最后三个字。这三个字,是用新号码发的。车小轩马上把它删掉了。这时她恍惚记起一件事,翻出手机通讯录,把上面标注着“川哥”的所有信息,全部从手机里删除。
高术印,资金链最后还是断了,企业濒于破产,又由于和股东产生巨大矛盾,使用阴险狡诈手段设计陷害股东。股东大怒之下派人追杀他。这其中说法很多,很扑朔迷离,很曲折惊险。这场劲爆剧的结局是:高术印被人砍了11刀,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接受治疗。性命是保住了,但是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马于燕,由于高术印资金链断链,马于燕现金流出现巨大窟窿,勉力支撑着的高利贷大厦轰然倒塌。马于燕不可能像车小轩那样,可以拿出那么多的钱来还债。马于燕因非法集资罪,数额特别巨大,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程劲松,这个跑路的企业家,在一年前突然回来了。他说再也不想背负着钱债,背负着良心债,在外面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他要回来重整旗鼓,努力创业,偿还大家的债务。政府把他的回归当作正面典型大力宣传,也很是风光了一阵。不过现在他的日子不好过。因为跑过路,企业和个人信誉大受影响,产品销路受阻,经营情况糟糕,所谓的“偿还债务”一说成为空话,许多债主隔三岔五地到他企业讨债。听说他有再次跑路的念头。
三叔,车小轩帮他支付了所有医疗费,接受最好的治疗,转危为安,没有留下后遗症;车小轩归还了他的60万元债务,帮他儿子首付了一套房。
成方维,安尼惨死后,他成为会所的唯一老板,会所经营不善,年终克扣员工工资,被员工举报偷税漏税,税务部门上门调查,查封了会所。车小轩他们闻讯,痛打落水狗。目前公安局经侦大队已对会所进行立案侦查,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胡莎莎和阿梅,在五马街一家服饰店做店员,老板对她们俩很放心,她们工作也很努力,听说收入还不错。按照阿梅的说法,不比KTV里差,做人还可以挺起腰板仰起脸。
华诺和邓美欣,按照原来的计划,回老家创业去了。听说办了一家足浴按摩院。
苏力达,结束了两年的刑期,从里面出来。
车小轩直接把他接回了她10多平方米的家。
苏力达打量了一下房间,说:“小轩,这两年,你受苦了受委屈了。”
“没有啊,我觉得很好,很充实。现在的生活,是我十多年里最放松最随意最幸福的。而且这两年来我有着最踏实的期待,就是期待你今天的回家。”车小轩发自内心的欢喜。
苏力达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一动也不动,好像怕惊醒了一个梦。
一个小女孩从里面跑出来,好奇地打量着苏力达,扑闪着乌溜溜的眼睛问:“妈妈,他是谁啊?”
车小轩笑望着他,略带羞涩地问:“叫你舅舅,还是……爸爸?”
苏力达抱起小女孩,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叫爸爸……”
第二天,苏力达拉着车小轩说要到五马街走走。
这两年时间,车小轩没有去过五马街一趟。那里有她的梦,美梦和噩梦,她不想触碰。但她又不想拂苏力达的意。
五马街,还是热闹依旧,贵气依旧,奢华依旧。
车小轩走在街上,犹如走在梦中,脚步虚浮,眼光迷离,有不真实感。
她恍惚地站在一间店面前,热泪盈眶。
这间店面,就是车小轩在五马街的第一间店面,就是从这里开始,车小轩用十年时间打造了一个轩轩服饰王国。后来,一年时间,这个王国烟消云散了。
苏力达说:“小轩,站在外面干什么,进去看看。”
他不由分说,把车小轩拉了进去。
“轩姐!”
“车总!”
里面的店员,竟然是胡莎莎和阿梅。车小轩知道她们俩在五马街当店员,但是没想到这么凑巧,就是在这间店里。
“轩姐,达哥终于带你来了,以后我们终于可以在你手下放放松松地做店员了,再也不需要为这个店的生意好坏害得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了。”胡莎莎说。
“欢迎你,车总车老板!”阿梅说。
车小轩不知所措,莫名其妙地看看她们,看看苏力达。
时间倒回到两年前的那个拍卖会上,当时车小轩躲在绍兴一个小镇上,通过苏力达的手机“直播”,听到拍卖师手中重重落下的棒槌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她的眼泪奔流而下。这里曾经的一切,随着这一声,都从她生命里消失了。
她没有想到,拍下那间店面的,是受了苏力达的委托。当初贺川要求全国各地连锁店千方百计筹措资金支援总部时,苏力达做了手脚,截留了4000万资金,以备不时之需。他就是用这笔钱拍回了这间店面。
苏力达拉着车小轩的手说:“小轩,这还是你的店,你还是五马街上美丽的老板娘!”
(全文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