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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她在家里看到有人在公园里点燃篝火。“他们是怪兽信徒,”外婆说,“他们在祈祷世界末日。”小维听说过怪兽信徒,但从未亲眼见过,至少她记忆中没有见过。这一伙似乎人数众多。
但她也丝毫不关心他们。
那晚,外婆喝得烂醉,且脾气暴躁,对着空气大喊大叫。小维抱着她的“切尔诺阿尔法”雕塑,裹着小毯子下楼了。她不是一个人——楼下还有好几个人,一起看着录像带,虽然并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内容。又有几个人裹着毯子坐在地上。她也这么做了。
外公走了,“切尔诺阿尔法”也毁了。没有人保护她了。
她被一阵喧哗吵醒,迷糊中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大厅里挤满了人,而且大家都在欢呼着。
她觉得双腿发软,站不起身。
置身于人群的狂欢中,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机甲猎人胜利了。最后剩下的两架机甲猎人——“危险流浪者”和“尤里卡突袭者”——找到方法封闭了怪兽生存的海底“Anteverse”星球。虽然这两架机甲猎人都损毁了,人类世界还是保住了。
小维对此不置可否,一部分原因是她根本不相信。不管发生了什么,怪兽总会卷土重来。它们还会来的。但现在已经没有机甲猎人能够阻止它们了。
但还会有机甲猎人的。人类会建造更多机甲猎人。一旦建造出来了,她一定会驾驶其中一架,就像她和尤恩说的那样。
但这就意味着她必须接受训练,她要学习。这意味着她需要钱。
她的保护伞都离去了。没关系。她会成为自己的保护伞。
第二天,她找到尤恩居住的货车,敲敲车门。另一个女孩儿来应门,小维说自己找尤恩,女孩儿说尤恩出去了。
“我准备好工作了。”她说。
机甲猎人为战斗而生,它们要么迎接胜利,要么承受失败,非生即死。它们感受不到恐惧、痛苦、损失或是羞愧。它们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无论是用冰山将怪兽杀死,还是爬进怪兽体内掏空它的内脏。
她也会做一切应做之事。
小维见过死物,也见过吃死物的东西。乌鸦、蛆、野狗。
但是没有什么东西会吃怪兽。没有吃腐肉的鸟在怪兽头顶上盘旋,怪兽体内也没有蛆——只有人类,穿着可笑的黄色防护服,连头也包裹起来,不过小维还是可以从透明塑料面罩里看到别人的脸。这里恶臭熏天,但味道不像腐烂的尸体,更像掺杂着鱼腥味儿的化学污水。怪兽体型太庞大了,她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它的肚子还是后背。而它蓝黑色鳞片上成百上千的被打穿的孔也一点儿都无助于辨认。她想,最好还是别去想这是什么部位了。就当是爬进山洞里找石头吧。
尤恩在穿着黄色防护服的人群中发现了小维。还没来得及开口,安德烈就到了。
“大多数好货在怪兽死后就立刻被收走了,”安德烈解释道,“就是怪兽的活组织、液态血液之类的利润极高的东西。有人带了各种高端设备,从香港过来收集。他们将怪兽灌满二氧化碳,进行各种操作。他们结束之后,就由我来承包剩下的东西。告诉你们,小子,那些从香港过来的家伙——他们可不好惹,而我在他们手下,所以我也不好惹。禁止中饱私囊。所有从怪兽体内获得的东西,都要放在背包里,交到我手中。认真工作,别偷东西,遵守规则,就万事大吉。明白吗?”
“我知道了。”小维说。
“好,过来,我向你们介绍各组组员。”
怪兽尸体的中部地区已经被清空了,地方宽阔得能容下一个村庄。光线从怪兽身上四面八方的穿透的孔中照射进来,但是在深入时,主要亮光还是来源于他们携带的LED灯。
小维的“组员”包括:大约十五岁的男孩儿阿勒克斯、和小维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可拉和十岁左右的纪粟。纪粟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小维总忍不住盯着看。
纪粟发现她了。
“怪兽血液。”她说,“在怪兽喷血之前,大多数血液流到了香港,剩下的血液凝结成晶状——这也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但是一与水接触,晶状血液又会融化。某个傻子说要在‘鱼眼怪’头顶钻一个洞。当时还是隆冬时节。下过雪。到了春天,融化的雪流入怪兽体内,血液就融化,滴到我脸上了。”
“真不好意思。”小维说,“血液把你的面罩融化了吗?”
“我当时没戴面罩。”纪粟说,“有时候我们要钻进很狭窄的地方,面罩会卡住的。”
“什么样的地方?”
“别着急。你会知道的。”
之后不久,他们就离开了这个受损严重的中部地区,开始搜刮所有空血管。血管很大,他们可以在里面直立行走,但是也有分布规律的稍微小一点儿的分支血管。
“大部分血管都被仔细清理过了。”阿勒克斯说,“我们每次都要更深入一点儿。”
他不是在开玩笑。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现在唯一的光源就是他们面罩上的灯。周围的空气浑浊、沉重,像吸了一口黏稠的糖浆卡在喉咙里。防护服有空气过滤器,但是不配备额外空气供应设备。
最后,他们到了一个地方,怪兽的血管壁都被切开了,露出大量蜂巢状,或者说像海绵内部结构的物质。
“这里是骨髓舱,”阿勒克斯说,“舱室之间由短小的管道连接,大部分如此。眼前的这个已经被清空了。你要往里爬才能找到骨髓。”
小维一点儿都不想这么做。但她是机甲猎人,不是吗?
“骨髓长什么样子?”
“蓝灰色的,把骨髓舱完全填满了。因为怪兽的骨头坚硬无比,若采取暴力手段取出,会破坏骨髓,所以我们要先将骨髓取出。虽然骨髓比骨头软,但你还是要用各种工具才行。知道吗?”
“大概吧,”小维说,“我感觉应该懂了。”
“我不喜欢新手,”阿勒克斯说,“他们动作慢、抱怨多,而且总是无法完成任务。我们一定要完成任务。知道吗?”
“知道了。”小维说。
接着她就一言不发地钻进舱室最深处。
舱室连接管很结实,没问题,她爬过了大约十根连接管才遇到一个充满骨髓的舱室。为了压抑幽闭恐惧症,小维开始用手里的工具敲骨髓。骨髓虽然比骨头软一点儿,但还是很坚硬。过了一个半小时,她挖出来的骨髓体积只比她的头大一点儿。在狭小的空间挖东西,一开始只是手脚不好伸展,之后就变得痛苦万分了,等到她听见阿勒克斯喊休息的时候,她已经全身酸软了。
她把自己挖到的一点儿骨髓装进包里,后退着出去。她钻进来的这个舱室过于狭窄,无法转身,只能原样倒退出去。她看不见身后的情况,太令人恐惧了,她的幽闭恐惧症几乎让她陷入恐慌,但是她将其抑制住了,将其和生命中其他地狱般的磨难封锁在一起。
阿勒克斯看了她的包,居然没有生气。这让她感到意外。
“你要再努力一点儿。”他说。
“明天再来?”
“明天?”他用鼻子哼出一口气,不屑地说,“现在还是上午呢。”
他和另外三人拿出塑料饭盒准备吃午饭。
“我不知道要带饭。”小维说。
“那太遗憾了。”阿勒克斯说。但是在吃了一半多一点儿的米饭后,他还是把自己的饭盒递给了小维。
“拿去,”他说,“我需要你维持体力。明天记得带饭。”
“谢谢。”小维说。
她安静地吃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然后,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们在怪兽的肚子里野餐呢。”她说。
可拉笑了,“对呀,”她说,“我也是第一次。”
刚开始的几周是最折磨人的,但到了第二个月,小维已经对此习以为常。她的肢体能适应各种刁钻的角度,大脑也感到自在了。她一有时间就工作,并且将工资存起来,这样学校有机会的时候她就能去上学了。渐渐地,她的储蓄多了起来,她开始考虑接受其他形式的训练。机甲猎人战斗。她要学习如何搏斗。空手道、搏击,可能还要学习某种剑术。在怪兽的躯体里钻洞、挖掘是一份恶心、糟糕的工作,但她不是盲目地在挖掘,不是为了生存而工作,她是为了自己的将来。
这是她唯一能为父母、为他们的回忆做的事了。
慢慢地,这份工作带来的痛苦和恐惧消散了,她开始做关于工作的梦。梦境里几乎总是一样的:一片阴影缓缓上升,笼罩了整片天空,天空中有一片长着人脸的云朵。而她孤身一人,在深不见底的舱室中。有人在呼喊她——喊的不是小维,而是她的全名,维多利亚。她很害怕。她记得外婆告诉过她,不能让怪兽知道自己的名字。可是现在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个她不认识的人。她追寻着声音,深入,再深入,距离光明越来越遥远,直到她看见前方传来一片虚幻缥缈的幽幽蓝光,吸引着她。她知道这光来自舱室壁,是怪兽早已干涸的组织发出的。她弯下腰,靠近了看。
蓝光之中突然睁开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
每当这时,小维总会尖叫着醒来,泪水夺眶而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