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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些活下的,正是树中的树,是能够经得起严酷的自然环境考验的硬汉子。他就这样年年栽,死了的,就把根拔了,再栽上新的,一年又一年,最终在他的守候下,长成了一片小树林,成了一道挡风墙。他坚信,只要有了水,黑风口的树同样能长大长高,长成一片绿荫。

    不知不觉间,他感觉到后背有些凉,一回首,才知道天早就变了。他缓缓地站起身子,看到不远的地方,像山洪暴发一样,翻着涛天骇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上面仍是蓝的天,白的云,下面是沙尘暴!又是这狗日的沙尘暴!太阳还在天边挂着,挂在滚滚而来的沙尘暴上,仿佛给沙尘暴涂了一层红色,使整个沙尘暴成了燃烧的火焰,成了血红的云雾。他本来完全可以躲避开来,躲到沙坡坡下,但是,他想到那棵小树,就没有去躲。那棵小树刚刚浇过水,根很松,必须要护着它,不护着,就有可能被沙尘暴连根拔了去。凡是新的生命,出生的时候都很脆弱,经不起狂风暴雨的袭击。等它一旦长成了,有了足够的力量,才能抵挡住各种各样的侵蚀。

    他又回过身来,赶紧用手刨起了沙土,想把水窝子埋了起来,把小树的根部周围加厚。这样,沙尘暴来了,不至于把小树连根拔了。他知道,沙尘暴最厉害的是风头儿,只要能躲过风头儿,小树就不会受影响了。他拼命地刨着,像只在粪堆中刨食的老母鸡。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啾儿啾儿的声音,身子也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冷,他知道沙尘暴已经逼近了。他不由得拼命地刨了起来,几乎就在他加固好小树的同时,只听见呼啸地一声,他的眼前完全黑了,仿佛有人从后面猛推了一把,把他推了一个跟头。他爬起来,要去护他的小树,沙子就像无数条鞭子,一齐向他抽打了过来。他拼足了劲,终于找到了小树,小树在沙尘暴中微微地战栗着,他就像看到了他的孩子受到别人的欺负一样难受,恨不得将它揽到了自己的怀里。但是,他知道他无法做到,就跪到了小树的上风,用他的身子抵挡着沙尘的袭击。

    狂风挟带着沙石怒吼着,那声音,仿佛千万头毒蛇猛兽在奔驰,从他的身边掠过时,发出啾啾啾的声音,像子弹擦过他的耳边。他的身子便摇摆了起来,如伏在了大海中的舢板上。不一会儿,他觉得整个身子,仿佛被风穿透了,嗖嗖嗖的冷风夹着沙石,从他的后背穿过来,又从他的前胸而过。他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了,他觉得他的身子好像成了一块蜂窝煤,骨头都酥软了。他没有想到这次沙尘暴这么厉害,他更没有想到他的身体这么经不起风沙。要是换到年轻时,他站着,就像一根石柱一样杵在了沙土中,任凭狂风恶浪,也不会把他怎么的。可是,现在却不行了,老了,趴着,也经不起了。这沙石,也似乎变得越来越势利了,看他老了,也故意来欺负他,像红柳条子抽打着他,生生的把他打木了。他不住地在给自己打着气,要坚持住,等风头过了,就会平静的。这样想着的时候,好像又来了劲,但是,身子刚刚稳了一会儿,却又由不了他的战栗起来,突然地,他觉得身体变轻了,一个趔趄,他就被狂风卷着滚了几个蛋儿。他想翻起身来,却怎么也站不直,站起来,被卷倒,又站起来,又被卷倒。他的脸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风沙吹打在那里,就像刀子在割,一阵火辣辣的疼。狂风又卷着他,连着滚了几个蛋儿。他的心里这才慌了起来,这狗日的沙尘暴,莫非要把老子活埋了不成?不行,绝不能让它把我吃了,我治了一辈子沙,到头来不能让沙子吃了我。我一定要活下来,活下来,我还要治沙种树,要看着黑风口的防护林带长出来,长成一片树林。

    那棵小树呢?小树不会被沙尘暴卷走吧?应该不会的,埋了水窝子,小树的根就瓷实了,它不会被狂风卷走的,它一定能活下来。新的生命,是弱小的,也是强大的,经住了这场沙尘暴,它就能经得起任何考验了,一定能长大的。

    风力好像越来越大了。他想把身子贴到沙坡上,但是,却怎么也贴不着。身子好像失去了重量,被狂风一掳,又滚了几个蛋儿。他第一次感到了他的身子是这般的轻,轻得就像一叶随风而舞的落叶。这狗日的沙尘暴,难道真的要把老子活吃了不成?他想挣扎一下,忽觉得自己的身子骨已经散架了,真的散架了,根本不听话了。他不由得一惊,潜意识告诉他,完了,今天是走不出去了。他的心里不由得掠过了一丝哀伤,那哀伤很快就过去了,代之而起的却是一种欣慰。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埋就埋吧。沙尘暴,算你狗日的厉害,你埋了老子的躯体,却埋不了老子的豪气,你埋了一个老奎,却埋不了一代又一代的后来者。就是死了,我的灵魂也要昂首挺立在这里,坚守在这道风沙线上。这样想着,他的身子渐渐地飘了起来。就像一片落叶,随风飘了起来。飘吧,看你有多大的力量能耐,能把老子飘到哪里去?不,这不像飘,像在火车上,火车吼吼地叫着,路边的风景像闪电一样朝后移去。没错,就是在火车上。红沙窝村谁第一个坐过火车?是他,是他第一个坐过。他是坐火车上山西,去参观大寨的。农业学大寨,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毛主席还说过,工业学大庆。农业有农业的榜样,工业有工业的榜样,各学各的,都有了自己的榜样。那阵子,农业学了大寨,还真管用,集体的力量很大,说治沙就治沙,说种树就种树,大家饿着肚子,干劲还那么大,要是像现在吃不愁,穿不愁,干劲不知有多大?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他当了三十年的村支书,也等于当了三十年的带头人。现在,他老了,带不动了,他要下来歇歇,可是,这火车怎么也不停。火车又吼地叫了一声,好像飞了起来。能飞也好,飞到天上更好,他还没有上过天哩,能上去就上。于是,他便觉得他果真上了天。天上跟人间其实差不多,那是一片绿茵茵的地方,那里有红柳、甘草、艾蒿,还有麻雀和蝴蝶。他感到好生奇怪,这不是我们的柴湾吗?我怎么来到柴湾里来了?隐隐约约的,他看到一个女子,穿着一件花格格的衣服,手里提着个小筐筐儿,在剜野菜。那女子不是别人,原来是他的女儿叶叶。叶叶见他来了,站起身,回头看了他一眼,就扭头走开了。那眼里,分明含满了泪。他的心一揪,知道丫头太冤了,是他冤了丫头。他就想给叶叶说一声,是爹不好,是爹冤了你。但是,叶叶走得很快,他撵不上,就在后面喊:叶叶,叶叶!你等等我,爹有话要对你说。那声音,在他听来,像猫娃叫的一般,弱弱地拖着一个尾音,很是孽障。叫了两声,叶叶不见了。他的心一下抽紧了。女儿的离去,成了他一生解不了的心病,也成了他一生中的悔恨。无数次午夜梦醒,在一声长叹中,泪湿枕巾,几回回触景生情,在不经意中,如钢针穿心。他知道,有些事儿,错了还可以纠正,有些事儿,一旦错了,永远都无法更改了,连一个原谅自己的机会都不曾有了,永远的不曾有了。他正茫然四顾,听到后面有人叫了一声爹。他一回首,竟是他的大儿子开德,穿着一身草绿色的军装,向他缓缓走来。他高兴地说,开德,是你呀!你不是在部队上吗?开德却说,爹,我的妹妹哩,你把我的妹妹怎么了?儿子的话又一下戳到了他的疼处,他缓缓地说,开德,爹这辈子,上对得起红沙窝的天,下对得起红沙窝的地,左右对得起红沙窝村的人,我无遗无憾,问心无愧!可是,爹唯独对不起你和叶叶,对不起自己的子女呀!说完了这些话,他的心仿佛掏空了,心便飘了起来,人也跟着心飘了起来。他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眼睛一睁,看到了一群羊,一只只,咩咩地叫着,望着他笑。这不是胡老大的羊群么,胡老大呢?他要喊胡老大,却喊不出来,好像嗓子里堵了块什么东西,噎着他。他想,胡老大肯定在烽火台的残墩子上。他就寻了来,胡老大果真在。胡老大看到他,老远里就喊,支书,啥风儿把你刮来了?他就应声说,老倒灶,我想你,就来看你来了。胡老大说,支书,我也想你呀。听说村里人都搬走了,我还以为你也走了。他说,谁搬走我也不搬,舍不得离开呀,生是红沙窝村的人,死也要当红沙窝村的鬼。胡老大说,是哩,村子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村子。再说了,村子来水了,也有救了。他说,对着哩,有救了,有了水,不愁地里不长庄稼,也不愁治不住这狂风黄沙。胡老大说,你真是个老黄忠,这么大的岁数了,心里还是一个劲蛋儿。他说,不行喽,也老了,心强力不强呀。胡老大说,不行了就歇歇吧,苦了一辈子了,也该歇歇了。他说,不能歇呀,能动弹,还得动弹呀,生来就是这个受苦的命,让我享福也享不了。他突然想起,要到苏武山上去看看他的那些树,看看那些树被沙尘毁坏了没有,便想动弹一下,然而,却怎么也挣扎不动了,身上像压了千斤重担,死死地把他压定了,便觉得果真累了,就躺了下来,想睡一会儿,等睡醒了再动弹。于是,就闭了眼,恍惚间,他又飘了起来,飘回到了他的孩童时代,依偎到了母亲的怀抱。妈妈一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一边轻轻地摇动着他的身子说,孩子,累了,好好睡吧!他果真就成了一个孩童,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与平静,幸福得像盛开的花儿,平静得像湖中的水。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儿时的童谣,如天籁,缥缈在他的耳畔:

    挤!挤!挤圪巴

    挤出来血了告妈妈

    妈妈不在家

    跑去告舅舅

    舅舅说

    谁家的黄狗咬了娃

    ……

    那天籁,一声声地,像学堂里的读书声,声声悦耳,字字如珠。就在这天籁声中,朦朦胧胧间,他仿佛看到了开顺,开顺从凉州赶了来,来看望他来了……开顺真的来了。在沙尘暴来临之前,开顺就从凉州市出发了。黑色的桑塔纳,沿着沙北高速公路,风驰电掣般地向镇番县射了去。坐在车上的开顺,目光始终盯着窗外,冷峻地看着空旷的田野,看着田野上劳作的农人,他的耳畔又一次响起了三天前市委田书记给他谈话的声音——开顺,组织上让你出任镇番县的县委书记是有考虑的,镇番县是你的故乡,对那里的情况你比较清楚,也好管理。过去,我们只求盲目发展,不注意生态保护,只图眼前的利益,却以牺牲生态为代价,不尊重自然规律,必然要遭到自然的处罚。现在,镇番县的生态环境已经到了非常严峻的时刻,作为巴丹吉林和腾格里的天然屏障,镇番县起了很好的作用,几千年来一直扼住了沙漠的喉咙,到了我们这一代,不能让它成了废墟呀。唇亡齿寒,如果镇番县不保,凉州也会被沙漠埋葬,河西走廊将被拦腰截断,并难逃逐渐消失的厄运。你去了,一定要抓好生态保护,有了好的政策,还得有好的生态,这样,才能真正让广大农民安居乐业走上富裕,否则一切都是空话。

    ——每每想起这些话,他就感到身上这副担子的重大,同时也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镇番县这片古老的土地,因石羊河的冲击而形成。汉代时河水充沛,终端“潴野泽”是中国仅次于青海湖的第二大内陆湖泊。至魏晋时期,由于中游人口增加,下游镇番县水势减弱。而后每况愈下,到清朝后期,“潴野泽”早已分为上百个湖泊,其中约一百平方公里的青土湖又成为石羊河的终端。镇番县的年均风沙日为一百三十九天,八级以上大风日二十九天,最大风力为十一级,风速每秒二十五米。沙漠正以每年八至十米的速度吞噬着这片土地。这个曾经的重要商品粮基地县,这个曾经因为“人进沙退”而名扬世界的小县,目前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越来越多的人不堪严酷的生存条件,不得不离开了这块祖祖辈辈洒下汗水和热血的土地而远走他方……面对这片生于斯养于斯的古老土地,他由不得心潮起伏,感慨万端。好在镇番县的生态已经引起了党中央国务院的高度重视,温总理几次指示中,明确指出,决不能让镇番成为第二个罗布泊。省委省政府也积极采取措施,准备从黄河调水,上游的凉都县,出于兄弟县的关照,开闸放水救镇番,这都意味着镇番县已经不只是凉州市的镇番县,而成了中国的镇番县,世界的镇番县,相信镇番县在品尝了盲目开发而造成的生态恶果后,会以沉痛的教训、新的姿态重新建设起自己的家园。

    不知不觉,车已进入到了镇番县的地界,路经亚洲最大的沙漠水库——红崖山水库时,他由不得激动万分,浮想联翩。早些年父辈们说过的事儿又在他的脑海里激荡了起来,他仿佛看到了千军万马战天斗地的劳动场景,仿佛看到了背冰化雪队伍正穿梭在祁连山和红崖山水库之间,一代一代的人,他们用勤劳的汗水谱写了一曲曲可歌可泣的故事,多少年过去了,这种精神依然在老百姓中有口皆碑,依然涤荡着人们的心扉。仿佛的,他还看到了李得胜县长拉着*和棺材,正行走在炸坝路上,父亲拿着铁耙,横立在村口,挡住了逃荒的人群……那个时代已经远去了,而父辈们的这种精神却永远激励着他们这些后来的人。李得胜县长的做法固然不可取,但是,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对人民的至诚却让人感动不已。开顺抚今追昔,感慨万端,再看水库,已经蓄满了水,在太阳的照射下,仿佛布满了金属般的碎片,发着耀眼的光泽。几只水鸟在水面上低回着,他不觉想起了王勃《滕王阁》中的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心里一下充满了诗意的美好,充满了对前景的美好向往。他仿佛看到了麦浪滚滚的田野,看到了沙丘上摇曳的红柳,盛开的沙枣花。哦,故乡,我魂牵梦萦的故乡,你的儿子又回来了,终于又回到了你的怀抱。父亲般的大漠,母亲般的田野,大地的儿子,心永远与你们在一起。

    就在这时,变天了。眼前仿佛山洪暴发了,一个个混浊的浪头,打着滚儿,似排山倒海之势,一浪高过一浪地向他们卷了来。

    沙尘暴!

    沙尘暴来了!

    他对司机说,小王,加快速度,迎上去!小车像离弦的箭,风驰电掣般地向前驶去。前面的沙尘暴已经发出了低沉的呼啸声,仿佛张着硕大无朋的口,向他们吞了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悲壮感突然间在他的内心里涌动了起来,随即,便化成了巨大的精神能量,如天崩地裂般地呼啸一声,冲出了他躯体,向滚滚而来的沙尘暴迎了上去。他的耳畔,仿佛回荡起天籁般的吟诵——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的飞翔,一堆堆乌云,像青色的火焰,在无底的大海上燃烧……──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的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二OO六年五月十八日一稿于珠海

    二OO六年十月十日二稿于兰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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