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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旗帜,黑色的军装,秦国尚黑,十五万大军像一道黑色的洪流滚滚向前,其势排山倒海不可阻挡。王翦在前,桓齿奇与杨端紧随其后,三员大将威武雄壮,径向赵国境内进发。前面便是赵国的边城番吾,这是一处战略要地,番吾如失,等于打开了赵国的大门,秦军就可以长驱直入了。
番吾城内,赵国的统帅李牧和副统帅司马尚正在为如何迎战秦军而争论。司马尚的见解得到多数将领的赞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赵国的国土,寸土也不能被秦军践踏,现下秦军距边界仅有数十里,我军应立即驰赴边界,列开阵势,与敌决一死战。”
“不可,”李牧一语否定,“边界地势平坦开阔,无险可守,易于敌军进攻,去彼处迎敌,我军将处于被动。”
“再不出战,秦军就大踏步进入赵国疆域了。”司马尚显得急切,“如秦军进入赵国的消息传到邯郸,大王必定恼怒。”
“战争不在于一时的胜负,一城一地的得失,统帅要有自己的主见,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那,李元帅的意思是放秦军入赵。”
“岂止入赵,”李牧又说出了令在座者大为震惊的话,“就连这番吾城也让予秦军。”
“什么?番吾城可是赵国的门户,失了番吾城便等于门户洞开,我军就只有节节败退了。”
“这是一般逻辑,本帅的战略是特殊逻辑。”李牧再加说明,“以往秦军每战必胜,实则是我军统帅无方,打仗也不能因循守旧,要突破常规,出敌不意,才能克敌制胜。”
“元帅的锦囊妙计,我等实在是莫名其妙。”司马尚口中是不服气。
“好,本帅就将此战的部署简要向众将告知。但要严格保守秘密,不得泄露一星半点,否则将功亏一篑。”李牧向在座者从头说出他的想法。
一盏孤灯闪动着如豆的荧火,监狱中特有的潮湿霉味令人阵阵作呕。墙角落里,有只老鼠悠闲地活动着,似乎根本不在意有人存在。十数块青砖撑起一块木板,算作犯人休息的床,李斯说这还是他冒着杀头危险为韩非特地安排的。靠窗的桌子上,还摆放着不如猪食的残汤剩饭。李斯完全违背了嬴政要他善待韩非的旨意,而是成心要让韩非感到没有活路,逼着他能自己了断。只有一点李斯没敢阳奉阴违,那就是笔墨和竹简甚至素帛都保证了供应。他明白,嬴政很可能索要韩非在狱中的著作。当然,李斯不会说是奉秦王之命供给韩非著述的工具,而是称他关爱韩非而冒死为之。自然,又骗得韩非连声道谢。
韩非从秦王的座上宾,变成了阶下囚,这一天翻地覆的变化,令韩非难以接受。他感到自己没有开罪秦王,也没有过错。好在给了他笔墨,他几乎是不吃不喝奋笔疾书,以此来排遣胸中的闷气。他结合亲身的遭遇,在写一篇巨制《说难》,阐述苦难对人的打击与激励,博征旁引,深入浅出,立论高远,思维辩证,足以显现出他是集文学家思想家于一身的大儒。
李斯轻手轻脚走进来,韩非由于精神高度集中,全然没有察觉身后有人,仍在挥笔写作。李斯在他身后注视片刻,感到韩非的文章里有一股凛然的正气直冲霄汉,使他不由得战栗。文中句句都像一把尖刀,刺入他的胸膛,使他有点喘不出气来。他在后面亲切地叫了一声:“韩公子。”
韩非没有回头:“是李大人吧,我这篇文章就要收关了,我要一气呵成把它写完,就不与你礼让了。”
“下官适才看了几眼,公子的文章是有感而发,确实太精彩了,定是一篇传世之作。”
韩非不再理睬,全部精力全放在文章上。一刻钟之后,他写成最后一字,如释重负地放下手中笔。
“公子,大功告成了。”
韩非站起:“阶下之囚,能够有条件著述,真得多谢李大人关照,但愿这习作能流传到世上。”
“公子放心,”李斯已经有了想法,“下官愿效犬马之劳,将这篇高论巨文带出,让世人争阅。”
这又令韩非感动:“李大人不忘同窗情谊,非刻骨铭心难忘恩德,还望珍爱此文,这可是我在狱中的真实感受啊!”
李斯接过文章:“公子放心,我会善待它,让公子的啼血之作在世上广为流传,甚至争取让大王过目。”
“如蒙李大人呈递给大王,非当叩首感激。”韩非很有信心,“大王若读了此文,定能释我出狱。”
“那我就更当尽力为之。”李斯携《说难》离开,边走心中边发狠,韩非你就作梦去吧,要我呈送大王?我要让这篇文章化为灰烬!他急步向前,准备返回府中将文章烧毁。
在监狱大门内,赵高迎面走来。一见李斯,赵高问道:“李大人,来此莫非又为那个韩非催死?”
“总管哪里话来,是来探望一下下官的同窗。”
“他可在著述?”
“一直在奋笔疾书。”
“大王真有先见之明,说韩非不会闲着。”
“哼,他又写了一篇《说难》。”李斯将手中的帛书晃了晃,“我要叫他白费力气。”
“你欲如何?”
“烧掉它。”
“晚了一步。”
“怎见得?”
“大王派我来取韩非的文章。”
“这……”李斯实实不愿让嬴政见到这篇《说难》,“总管就说韩非没有文章,说他意志消沉,难以下笔。”
“李大人这不是孩子话吗?”赵高现出轻蔑的笑容,“大王认定韩非会有著述,岂是骗得了的?那样,你我都要受到责罚。”
“我担心大王看了文章后,会发恻隐之心。”
“韩非的文章就那样感人动人?”
“他是有感而发,倾吐了满腹的冤屈和愤懑。”
“文章不给大王肯定是办不到的,大王看后也许更加动怒也未可知。”赵高从李斯手中拿过帛书文稿。
“且待大王看后再作道理。”李斯心中忐忑。
赵高走时回头安慰李斯一句:“李大人但放宽心,大王有何反应,咱家会及时知会你。”
李斯作暗暗盘算,他的脸上腾起了一片杀气。
正是暑热时分,太阳刚刚升起,大地上就已经热气蒸腾,顶盔披甲全副武装的秦军在王翦的统领下,向番吾城逼近。前面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小树林,隐隐腾出一股杀气。桓齿奇提醒:“王老将军,前方的地势易于隐蔽,要防赵军埋伏。”
“有理。”王翦传令,“全军停止前进。”
杨端主动请缨:“老将军,末将愿带一哨人马,前往丛林中探路,看有否赵军埋伏。”
“如此甚好,杨将军要小心谨慎。”
“末将自有道理。”杨端率一千马军向前搜索前进。接近丛林边缘,埋伏在内的赵军呐喊着杀出,副统帅司马尚一马当先,挥枪直取杨端:“杀啊!秦军中了埋伏,不要放走一兵一卒。”
杨端与司马尚过马交手,赵军人多势众,立时占了上风。王翦在后发现前方已是开战,急引大军增援。待桓齿奇的一万人马扑上前,赵军抵挡一阵便败退下去,但并非溃不成军,而是井然有序地退却。
秦军追击了大约二十里路,一座高山横亘在眼前。地势险要,一道峡谷顺河而弯,只有数丈宽窄,眼见得赵军拐进去不见了踪影。桓齿奇又提醒:“老将军,赵军定有埋伏。”
“地势凶险,理当慎行。”王翦在观察。
杨端以得胜之师再度请战:“老将军,还是由我打头阵,总不能因有埋伏便裹足不前了。”
“杨将军仍带一千骑,发动试探性进攻。”王翦嘱咐,“我带大军随后接应。”
杨端领兵向山弯里追去,进入峡谷,拐过了几个弯道,仍然不见赵军踪迹,面前是座更高的山岭,碧峰插空,举头仰望,几乎不见山顶。王翦、桓齿奇也已跟进,见山下的道路越发难行,溪水约有没膝深浅,河滩里杂陈着大大小小的怪石,再要前进,就只能从河滩上通过。杨端想了想,策马回来面见王翦:“老将军,怎么办,还追不追?”
王翦决心很大:“赵军能走,我秦军也能行,敌人纵然有埋伏,我强秦大军又何惧哉!”
这番话,也激起了杨端的无限豪气:“末将明白,一路追击,决不停步。”
杨端的一千马军在前,王翦领大军在后,过了这段半里路的河滩,前方又是峡谷中的山路。大军过了王屋山,也没见一个赵军。杨端心下犯思忖,这司马尚的人马退到了何处呢。正在犹疑之际,对面响起急遽的鼓声,百十杆赵国的军旗从山丘后竖起,鼓声中,赵军的万余人马列队摆开阵势,司马尚横刀在旗门下,做好了交战的准备。待杨端到了近前,司马尚策马出列,用大刀刀尖一指:“秦将报名受死。”
“你爷爷大将杨端,看我来取尔狗头。”杨端挺枪直冲过来。
司马尚手下的副将纵马迎出:“副帅,杀鸡何用牛刀,让末将打他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二人在阵前厮杀起来,战有三十个回合以后,副将的手中戟被磕飞,拨转马头败下阵来。司马尚见状亲自出马,手中刀横扫过去,杨端使枪格开,双方大战有一百多个回合,司马尚显得不支,回马败下阵去。赵军随即落荒而逃。杨端催马要追,桓齿奇唤住他:“杨将军且慢。”
杨端勒住马:“桓将军,为何?”
“须防敌军埋伏。”
王翦有些不悦:“怎见得?”
“我大军十五万进击,而赵军也有二十万人,司马尚为何只带万余人迎战,大队赵军又在何处,不能不令人生疑。”
“笑话,”王翦自有他的见解,“番吾城是赵国门户,赵军大部当然都在番吾镇守,司马尚迎战,不过是试探,两军决战,当在番吾城下进行,这样浅显的道理还用说吗?”
“老将军,”桓齿奇在马上一躬,“此番我军对手非比寻常,乃是赵国大将李牧,此人能征惯战足智多谋,当时时处处小心。”
“李牧厉害,难道老夫还怕他不成?老夫身经百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倒要会会这位赵国名将,看他可有三头六臂。”王翦毕竟是全军统帅,下达将令,“杨将军仍为先锋,向前追击。”
于是,秦国大军全速向前。
嬴政在内书房里等得有些心焦,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坐立不安。难道将韩非投入牢狱是过错,那么就当尽快改正过来。他往来踱步徘徊,埋怨赵高久久不归。总算把赵高盼回来了,他劈头就训:“你为何去了这许久,害寡人等得好苦。”赵高一听这话音,明白嬴政对韩非的著述是望眼欲穿,看起来这个大王对韩非还是情有独钟:“大王,奴才没敢耽搁。”
“文章呢?”
“大王真有远见,韩非果然有所著述。”赵高将帛书呈上。
嬴政急不可待地接过,展放在书案上就看,甚至来不及入坐。赵高将御座移过去,嬴政这才坐下。这《说难》真是将嬴政深深吸引了,他看得极其认真,连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眼见得天色已晚,赵高将地上的十数盏油灯点燃,嬴政仍在专心致志地阅读。赵高心说,韩非什么狗屁好文章,嬴政就这样被吸引,他上前启奏:“大王,该用晚膳了。”
“你将韩非召进宫中,孤王与他同进。”嬴政没有抬头。
赵高心里一惊,他故作懵懂:“大王,韩非可是在牢狱之中啊!”
“放出来就是。”嬴政依然头不抬眼睛不离帛书,“送他入狱,本意是惩戒一下他的狂妄,看来寡人错矣,韩非实乃大才,这文章写得太好了,句句精华,丝丝入扣,寡人要与他共进晚膳,也好边吃边求教。”
“大王。”赵高心生一计,“现在入宫,怕不合适。”
“何以见得?”嬴政恨不能立刻见到韩非,“你与李斯难道担心韩非得到孤王的重用?”
“奴才决无妒贤忌能之心。”赵高谨慎地劝说,“大王,奴才的意思是,韩非在狱中多日,盥洗不便,难免身有异味。可于明晨知会大王的赦免令,待他沐浴更衣之后再见不迟。”
嬴政想想,觉得有理:“也有道理,此刻相见,颇为不雅,且待明晨你去传旨,送他一套新衣。”
“遵旨。”赵高恭顺地回应。待侍候嬴政用过晚膳后,赵高急冲冲出宫到了李斯府中。
李斯见赵高匆匆而来,便问:“公公,莫非有了坏消息?”
“大王要赦免韩非。”赵高便将经过从头告知。
李斯听后发呆,半晌无言。
赵高笑了:“李大人,怎么发傻呀?”
李斯长叹一声,“韩非一旦受宠,你我二人只怕就得退避三舍了。”赵高又复冷笑:“不让他得宠,不就万事大吉了!”
“大王要重用他,你我如之奈何?”
“李大人,如果他不存在了,那大王还重用谁呢?”
“可是韩非他健在啊!”李斯咬牙切齿恨恨地说,“他怎么不就嘎嘣一声干脆死掉呢。”
赵高绷起面孔:“李大人哪,咱家还非得直说不可,就在今夜,我们叫韩非身死岂不一了百了?”
“他如何便能死?”
“你呀,聪明人怎么糊涂呢?”赵高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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