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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老幼都有,个个都像穿上他们最好的衣服似的聚集在此;而部族军则已退居
在主帐后方的空地上。
今夜是洗尘宴,也是祈福会,为即将远行去上京的族长祈福。所以方圆十里
内的耶律子民全来了。才一下子的光景,便看不到人望的尽头,而后方的火光又
一堆一堆的升起;人民带来了自家的牲畜来此宰杀、烘烤,而王府内正由士兵抬
出一大桶又一大桶的美酒,所有的族人都在等待狂欢。
君绮罗霎时忘了寒冷,看着四方黑压压的人群,一族簇的火光,与随之而起
的笑语。不知何处传来笙乐声,助长了热闹的塞外风光。
原来,凶恶如豺狼的契丹人也有这么亲切和善的一面。而他们的休闲与欢笑,
就是一堆人围在一起,不讲究华丽排场,处处可随地而坐,便是快乐了!
然后,她看到耶律烈举起了左手,所有人全都静默下来,只有火光依然明亮。
那真是王者的气势,不必任何言语上的命令,所有的敬畏目光全忠诚的看向他。
然后,他扶她站起来,所有人也马上起身。
十个身披彩衣、秃发的巫师,手捧著一口造形奇异的金质容器,赤足的恭身
在耶律烈面前,喃喃念著祈文,再绕向营火走了三圈,最后容器中的液体全倒向
族长面前一只金龙盆子中。十个巫师全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入盆中,再围成拱形,
双手合十念一些咒语;耶律烈则以右手深入盆子中,以祈咒水点额头、点心直到
巫师完成祈福仪式,退下之后,人民才高声欢呼出来。接著就是一群背背著弓箭
、光著上身的勇士围著火光跳狩猎舞。热闹的夜晚于焉开启!
看着一大块有如她头颅这么大的肉块放在她面前,她不知该如何吃才好,即
使它非常香!契丹人是用手抓食的,但是她做不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以往与
耶律烈一同用餐时,有匙、有筷的,毕竟契丹建国后汉化很深,可是今天这场面,
是非常辽化的聚会,除了刀子用来割肉外,唯一的进食用具就是双手了。
耶律烈看出了她的困窘,将她环在怀中,拿出匕首为她把肉切成一小块。
“你该尝尝大口吃肉喝酒的感觉,别有一番滋味。”他喂她吃了一小块瘦肉。
大口吃肉喝酒?然后变成跟那些女人一样?
君绮罗看着不远处几个衣饰华丽的少女,以大宋的审美眼光而言,她们又高
、又壮、略胖,是相当粗糙的美丽的女人;不过,大辽女人对她这大宋女人的评
价也不会好到那里去。她这薄弱的身子扛不起牛羊,担不起家务,又没有大胸脯
来蕴藏丰富的乳汁,恐怕养不活北方的小阿。聪明一点的男人都不会将她列为妻
室对象。如果她真的嫁给辽人,恐怕活不过一季冬天。她的面孔是她唯一可以让
大辽女人妒忌的地方;身材丰满与否分界了长城内外的审美标准,但是面貌的精
致美丽却同是美人必备的条件。否则她凭甚么让耶律烈紧抓她不放?又这般怜惜?
她发现他的易怒来自她言语的刺激。每当她不言不语时,他就会很温柔的待
她!以往在贺兰出直当他是盗匪,忙著维持自己的尊严,又为了怀孕的事经历到
他的虱,根本没有认清这一点。
对她温柔的背后,又有甚么意图?
其实所谓的“温柔”也不像是江南男子所表现的那般温文儒雅。他是豪迈不
拘又粗旷不群的,这类男人的温柔表现只是较平常小心翼翼,并且会注意到她的
需求而已。
但,就只是这样却已让她的心日渐撤防。
她有预感,这只是短暂情况!他会对她这般好,若不是因为他即将与她分别,
就是以为她已甘心臣服,愿一辈子老死在这里。她知道后天他就要去辽国的首都,
并且这一去是一个冬天。
那么,这段期间便是她逃跑的机会了,只要他不在,便成。
有了这份计划,她便不再违抗他,对他的示好也不再表示推拒,即使明知他
深沉的内心正用著不同手段想逼她丢弃一切抗拒。就让他以为这种攻势奏效了吧!
她只是在虚应他不是吗?他明白对她硬来只会引起她强烈的反弹,而她也明白直
接对他挑衅只会让他更想征服她。所以他们同时改变了对待彼此的方式。
他不是真心的,他根本没有心!她不停的告诉自己,要逃!一定要逃!逃开
他的掠夺!再不走,她一定会完全如他所愿的臣服。而她此刻的恩宠只是一时的
迷恋而已!当她将心交给他,他就会开始弃之如敝屉,到时就不再是尊严或人格
的问题了。她会放弃一切,卑微的乞求他的目光!但他却已玩腻了她,看上新目
标,再夺来一个佳人。
那时,她一定会死,并且在很卑微、又很羞辱的情况下因心碎而死!
这是女人的悲哀!当她被一个男子侵占了身体之后,便会产生仅专属于那男
人的想法,再如何不堪的情况下,都能委曲求全,只求那男人会是自己终生所依
恃的良人。
她不允许自己落到这种下场!是的,她和全天下女子一样,无法再接受第二
个男人,但她不要委曲求全,死也不要等到男人厌倦之后的鄙视眼光!她宁愿舍
弃一切!不要丈夫、不要婚姻。事实上,他也不会给她名份。
历代以来,那一个靠美色事人的美女会有好下场的?毕竟她从商了四年,也
不再是天真无知、心存幢憬的少女;即使他的温柔会使她迷网,但只要想到没有
希望的未来,心头就再也热情不起来。
她总是冰冷的;耶律烈端详她好久,她的眼光放在远处,既缥渺又疏离,彷
若二芒寒冰。每当她浮现这种孤绝的神色,他就会想紧紧搂住她,以证明她仍在
他怀中,没有消失。
他该拿她怎么办?她钢铁般的心志要如何占领?甚么样的热情才可以换得她
的笑容?
从来没看她展眉而笑,她会笑吗?她比冰雕成的雪人更冰冷,她会笑吗?
他真的很想看到她为他而笑。只为他笑!
可是,他还得等多久?或者,这是一辈子的奢想?
音乐声倏止,换上浑厚、震荡人心的巨大击鼓声
君绮罗看到有人牵来耶律烈的坐骑,而四周的人潮也由原来的圆圈,改成左
右二方排排站,而一些年轻人,约莫三十个,也牵出了自己的骏马站在远处的空
地;站成一列的勇士背上都挂著大弓,正在接受家人或少女的祝福。有的是母亲
对儿子交代甚么,有的是妻子或恋人站在自己男人面前,以一种特殊的手势为男
伴祝福;而男人则解下肩上的贾哈交给女人。
在她还来不及看向耶律烈时,颈子上已披上他那件金色的贾哈了,同时也看
到耶律烈的母亲气得煞白的面孔。德王妃早已站在儿子身后,以为儿子会把贾哈
交给她,想不到他竟给了那个婊子!
啪!迅雷不及掩耳的。德王妃厚大的手掌已结实拍向君绮罗的脸上,使得她跌落
帐子外,倒在黄土中。
“你”耶律烈原本已出帐外的身形倏地闪进帐内,抓住德王妃还想踢踹
君绮罗的身体,他没料到母亲会如此失风范,并且是在族民面前。
德王妃感觉手掌快碎掉了,痛苦的跪倒在地上;她更没料到她儿子会为了一
个妓女给她难堪。
“来人,送她回府!”他将德王妃丢给那几个女侍,迳自扶起一边面孔已肿
胀的君绮罗。
“还好吗?”他心疼的想抚摩她的面孔。
却被她躲开!她痛得说不出话,怕眼泪会随著开口而掉出来,只能紧咬牙关。
这情形看得耶律烈怒火更炽!
“太师!”他吼。“在!”耶律宽和连忙由右方帐幕出来。
“在我游猎回来后,别再让我看到任何德家的人!连同我母亲,全部遣回德
族,一个也不许留下。王府内属于我母亲的手下,也全部不许留在府内。”
“是!”德家是很贫瘠的一族,从未强盛过,甚至没资格列入八部大人的候选名单中。
一直以来,在各部族夷离董逝世后,其嫔妃遗孀,便得遣送回去,再不就由
新任族长安排再嫁。
原本耶律烈不曾考虑要遣他母亲走,他是顾念多年来德族依附耶律族而生存,
将她留下来可保不受他族侵犯;再加上多年汉化的薰陶,也令他有了尊亲养亲的
观念,不忍心将德王妃送回德族的领地。
但是,这一次她太过份了!没有要她马上滚就算恩赐了。以往的颐指气使,
怕失势而布满人手、心腹在王府中,他还可以忍受;偏袒德族人在耶律族中作恶
且不缴税已使他动怒,却仍隐忍,也任由她继续占著王妃的头衔作威作福。够了!
连他也不忍出手伤害的人,别人对她动手就得死他的母亲的确该走了!
“表表哥你不是说真的呢?”德锦 奔到帐前尖声叫著。她不要回
去!不要去过那种餐风宿露、卖苦力的生活!不要天天拆营、扎营、管一大堆航
脏的羊马!
耶律烈扶君绮罗坐好,迳自步下帐营,他需要活动来发泄怒气。
“表哥!”德锦 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放开。
“滚开咄罗奇!马上安排她上路!”他挥手甩开她,跃上马背,接过手下
奉上的弓箭,策马而去。
咄罗奇吁了口气,少主终于开窍了,德家人早走早好!在不属于他们的领地
上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引起公愤是早晚的事。目前大家都还是咬著牙忍著而已,
相信此刻目睹这一幕的人们,心中都在大大的欢呼吧!而明天全耶律族会传遍这
个消息。并且杀猪宰羊、放鞭炮庆贺!
“表小姐。请!”他故作恭敬的指著已备好的驴子。
“哼!”德锦 跳起来怒指著君绮罗。“你这该死的大宋女人!我等著看你
的下场。大辽容不下你的!妖精!包怪!”骂完,便恨恨的跺脚离开了。
她深知耶律烈的脾气,一但他再回来见她未走,下场将无法预料。
“君姑娘!”大贺机遥递给她一个包著冰块的布包。
君绮罗接过,却迟迟不敢贴在自己正火热、刺痛的脸颊上,而且在身体好不
容易暖和了之后,她并不想让任何一块肌肤去贴着冰凉的东西。
一定肿得很难看!当初她打了耶律烈一巴掌,那力道恐怕只适合拍蚊子吧!
虽然是侮辱了他,但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现在,她终于见识到粗壮女人的
好处,随时可以把人打得很痛!
不想让耶律烈回来再细看她的脸,于是起身往帐外走去。
“君姑娘?”咄罗奇与大贺机遥拦住她,表情很为难。
“跟他说我累了,想先休息。”她捂住右颊,见他们仍犹豫,便绕过他们,
迳自走向王府大门。他们只静静跟在她身后,直护送她安全回寝室,才从十二骑
中派四人来守护她。
一会后,他也回来了,见到满室昏暗。
“不要打灯。”她在床上低语,不想以变形的面孔示人。
但他仍点了一盏油灯,放在床头旁的圆几上。
“来,我看看!”
他拉开她捂住脸的双手,轻触到那仍火热的掌印。
直到她感觉到右颊一片清凉,她才疑惑的睁开眼,他手上正拿著一只晶莹剔
透、香味扑鼻的果子,像只剥了壳的荔枝似的。挑开了果子上方一个蒂口,他将
汁液抹在她脸上。却奇异的发现疼痛正在逐渐消失中,脸上的火热感也被舒服的
冰凉取代。这是甚么东西?君家富甲天下,甚么奇珍异品她没见识过?
可是,她就是没见过这种红色星形叶子上结成的透明果子,除了一层薄膜外
皮,里头全是汁液。
“这是甚么?”
“水晶参巢。传自东胡国经年下雪的山岭。十年结一次果,每次结果只得十
颗。全东胡国境内只寻得二株。这是今年春天才由东胡国进贡入京的。”
“很珍贵吧?是葯材?”
“宫中的嫔妃用它来驻颜延寿,但那样使用实在是糟蹋了。对练武之人,它
是圣品;对受重伤者,它可以护心脉。”
“那么,用在我身上也糟蹋了。”她将披风给他:“你该出去了,庆典尚未
结束。”
他将披风丢开,将她拉入怀中,努力压抑自己又被她挑起的怒气。不管他怎
么做,怎么待她,她冰封的心永不会融化。他以为她被羞辱后,会埋在他怀中哭
泣,但她没有!这明白表示了她不需要他!
“你要我怎么做?”他的声音从齿缝中迸出。
她明白他的意思,但,没有用了。打从他抢劫了她,曾经那般羞辱过她后,
他怎能要求她柔顺的当他的人?她只有一次又一次推拒他一切弥补式的善待,惹
得他别再来找她,那她就有机会逃了。
这个时候,她比谁都矛盾、痛苦,惹怒他只会让他更放不开她;假意迎合的
话,又怕一颗心会失落。她只好不顾一切的推拒!
咄罗奇说她会逼疯他!她也是!贬疯的不只是他!这种互相折磨会使两人疯
狂致死!
“绮罗!”
“不必!你甚么都不要做!除了放我走之外。我甚么也不稀氨,但
你肯
吗?若你真的有心弥补甚么的话”
如她所料,他吐出的话语是:“不!你休想一!”
“我恨你!”她双手成拳抵住他的胸膛,气息不带任何温度。
“我知道。”耶律烈低哑的说著,语气中带有难以察觉的苦涩;他太清楚她
对他的评价了。
在她心目中,他绝对是全天下最恶劣、低贱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