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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和其他人一样,从小到大,是有过多种梦想的。童年时的梦想是关于“家”,具体说是关于房子的。自幼生活在很小又很低矮、半截窗子陷于地下、窗玻璃破碎得没法儿擦、又穷得连块玻璃都舍不得花钱换的家里,梦想有一天住上好房子是多么地符合一个孩子的心思呢!那家冬天透风,夏天漏雨,没有一面墙是白色的。因为那墙是酥得根本无法粉刷的。就像最酥的点心似的。微小的震动都会从墙上落土纷纷。也没有地板。甚至不是砖地,不是水泥地。几乎和外面一样的土地。下雨天,自家人和别人将外边的泥泞随脚带入屋里,屋里也就泥泞一片了。自幼爱清洁的我看不过眼去,便用铲煤灰的小铲子铲。而母亲却总是从旁训我:“别铲啦!再铲屋里就成井了!”--确实,年复一年,屋地被我铲得比外面低了一尺多。以至于有生人来家里,母亲总要迎在门口提醒:“当心,慢落脚,别摔着!”
哈尔滨当年有不少独门独院的苏式房屋,院子一般都被整齐的栅栏围着。小时候的我,常伏在栅栏上,透过别人家的窗子,望着别人家的大人孩子活动来活动去的身影,每每望得发呆,心驰神往,仿佛别人家里的某一个孩子便是自己……
因为父亲是建国后的第一代建筑工人,所以我常做这样的梦--忽一日父亲率领他的工友们,一支庞大的建筑队,从大西南浩浩荡荡地回来了。他们以只争朝夕的精神,开推土机推平了我们那一条脏脏的街道,接着盖起了一片新房,我家和脏街上的其他人家,于是都兴高采烈地搬入新房住了。小时候的梦想是比较现实的,绝不敢企盼父亲他们能为脏街上的人家盖起独门独院的苏式房。梦境中所呈现的也不过就是一排排简易平房而已。上世纪80年代初,60多岁胡子花白了的父亲,从四川退休回到了家乡。已届不惑之年的我才终于大梦初醒,意识到凡30年间寄托于父亲身上的梦想是多么的孩子气。并且着实地困惑--一种分明孩子气的梦想,怎么竟可能纠缠了我三十几年。这一种长久的梦想,曾屡屡地出现在我的小说中。以至于有评论家和我的同行曾发表文章对我大加嘲讽:“房子问题居然也进入了文学,真是中国文学的悲哀和堕落!”我也平庸,本没梦想过成为作家的。也没经可敬的作家耳提面命地教导过我,究竟什么内容配进入文学而什么内容不配。已经被我罪过地搞进文学去的,弄得“文学”二字低俗了,我也就只有向文学谢罪了!
但,一个人童年时的梦想,被他写进了小说,即使是梦,毕竟也不属于大罪吧?
现在,哈尔滨市的几条脏街已被铲平。我家和许多别人家的子女一代,都住进了楼房。遗憾的是我的父亲没活到这一天。那几条脏街上的老父亲老母亲们也都没活到这一天。父亲这位新中国第一代建筑工人,三十几年间,其实内心也有一个梦想,那就是--迁居。我童年时的梦想寄托在他身上,而他把梦想寄托于国家发展步伐的速度。
有些梦想,是靠人自己的努力完全可以实现的,而有些则不能,只能寄托于时代的、国家的发展步伐的速度。对于大多数人,尤其是这样。比如家电工业发展的速度加快了,大多数中国人拥有电视机和冰箱的愿望,就不再是什么梦想。比如中国目前商品房的价格居高不下,对于大多数中国工薪阶层,买商品房依然属梦想。
少年时,有另一种梦想入了我的头脑--当兵,而且是当骑兵。为什么偏偏是骑兵呢?因为喜欢战马,也因为在电影里,骑兵的作战场面是最雄武的,动感最强的。骑在战马上、挥舞战刀、呐喊着冲锋陷阵的骑兵,也是最能体现出兵的英姿的。
头脑中一旦入了当兵的梦想,自然而然地,也便常常联想到了牺牲。似乎并不畏牺牲。但是很怕牺牲得不够英勇。牺牲得很英勇又如何呢--那就可以葬在一棵大松树下。战友们会在埋自己的深坑前肃立,脱帽,悲痛落泪。甚至,会对空放排枪……
进而联想--多少年后,有当年最亲密的战友来到自己墓前凭吊,一往情深地说:“班长,我来看你了!……”
显然,这是因为受了当年革命电影中英雄主义片段的影响才会产生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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