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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服的清儒后生硬是被承乾宫的几名内监绑了来。身上捆满绳索,倒是长着一副清净儒雅的样貌。卿黛急忙上前道,“小主,这便是太医院大名鼎鼎的宋朝生,太医院见奴婢奉了小主的旨意,任谁都不敢上前阻拦。”
见宋朝生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怒目而视,朝我嗔道,“真是有辱斯文,本官是不会给你们如此无礼之人看病的,哼!”
初见宋朝生这副傲慢的样子,料是难以驯服之人。我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他的面颊,不咸不淡的问道,“不知先生可学过孔孟?”
他先是一愣,不及我忙着召他问诊,却破天荒的与他谈论旧识。却仰头不肯直视我,只是睥睨道,“为医者谁人不把孔孟之道作为医德,并以此为终身信仰。”
我眉目顿时舒展开来,反讥笑他道,“哦?依我看先生原来只是个假道学,真小人罢了。”
宋朝生眼睛朝我一瞥,“何以侮辱本官的人格。”
他愈是骄纵,我愈是一副不理睬的模样,抬手取过一个斗彩缠枝花卉纹盘于手心中把玩,轻蔑的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孟子曾说过,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难道宋太医从未听说过。”
我的发问让他耳目一新,一派盛势又令他略显局促,却不得不回我道,“怎会没听说过?”
我冷冷一笑,置下杯碟轻蔑的道,“那宋太医也定然听说过齐宣王‘以羊易牛’的故事。因为他亲眼看到了牛即将被杀的样子,而没有亲眼看到羊亲自被杀的样子。于心不忍,便教人把即将被屠宰的牛换成了羊。齐宣王还会以眼不见为净为自己开脱,可是你见萱姐姐如此娇弱的模样,竟无一点怜悯之心。”
不及他张口讳辩,我锐利的发问步步紧逼,“依我看,宋太医就是没有医德之人,连禽兽都不如!还满口的孔孟之道,真是好不知羞耻。”
这招激将法果然有用,宋朝生蹬时被激怒了,“我不是没有医德,我只是不愿意给...给她瞧病。”
“好一个不愿意。”我冷冷一笑,“这真是我听过天底下最无耻的开脱,分明是你医术不精,所以才装作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
宋朝生被我气得浑身颤抖,“你!你竟敢嘲笑我,我精通这天底下最有名的药理,我若是论二,谁敢论一!”
沉寂许久的大殿终于再度热闹起来,只是这份热闹源于我和宋朝生的争执。我只是付之淡淡一笑,宋朝生医术高明,心气也十分的清高,对付这种人,诛人定要诛心。他愈是生气,我愈有把握将她驯服。此人只可用言语相激,不可用金银相勾。当下又咄咄逼人的道,“人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一口气说了如此多,我端起茶杯缀了口茶,缓了缓语气。我深知这时候断不能停下来,否则就将前功尽弃,继续呵斥道,“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依我看,阁下就是不仁不义,是非不分之人。你还敢说你遵循孔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也。孔孟若是知道有你这样的学生,定会气的跳出来指责你这不肖子孙!”
宋朝生急忙解释道,“我并不是那不仁不义,是非不分之人。”
果然中了我的计了!当下唯有加紧紧咄咄逼道,“从你一进这承乾宫开始,你所做的一切,可曾有仁有义?是非分明,你问一问在座的宫女们信吗?”
卿黛趁机摇了摇头,幽幽切齿道,“依奴婢看,这位宋太医就是是非不明之人。”
满堂站立的宫女内监都在纷纷附和。
宋朝生被我们气臊的脸红脖子粗,又找不出什么言语反驳。殿前的珍珠帘随风微动,我更加激进的道,“你生而为人枉为人!”
“诡辩,真是诡辩。”宋朝生当下狂笑不止,目光一黯,随即朝我猛地摇头道,“好一出唱作俱佳的戏!好一场酣畅淋漓的骂!不才还从未见过口才如此了得之人,能在大殿之上将下官骂的体无完肤。”当下松了一口气,挣脱着对一旁侍候的内监道,“还不快给我松绑,束缚着我如何给你家小主瞧病。”
一旁的内监瞧了瞧我,见我满意的点了点头,方将束缚的绳索解开,宋朝生当即朝我一拱手,“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之人,竟然用我平生所学来侮辱我,教我不能反驳一二。就凭这,可见小主真乃当世豪杰,敢问小主芳名?”
我也起身回礼道,“范玉珍”
宋朝生眼前一亮,“原来是近来深得皇上宠幸的珍小主,怪不得皇上如此偏爱。”说罢便朝卿黛躬身问道,“敢问这位小姐芳名?”
卿黛一愣,顿时涨红了脸,清脆的道,“我...这个...你尽管叫我卿黛即可。”
宋朝生朝卿黛矜持施礼,道,“多谢卿黛姑娘方才救我于水火之中。”
卿黛不解,反问道,“我何时救你了?”
宋朝生讪笑道,“若不是方才姑娘情急之下将我捆绑了来,那下官便是珍小主口中的不仁不义之徒,要背负一生的骂名,如何在世间立足。下官服了,心服口服。”
蜡烛衬着宋朝生悬在地面上的身影,削薄的嘴唇轻抿,早已朝卿黛深深一躬。卿黛刹那间心头微动,忙起身推诿道,“方才言语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我兴奋的道,“还请宋太医为萱姐姐诊治一番。”
宋朝生轩昂道,“人不可以无耻,更不可无仁无义。但请珍小主放心,我宋朝生定平生所学奋力一救。”
见我嘴角含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没想到后宫姐妹口中桀骜的宋太医,竟还有这般祥和的样子。”
殿堂内的人都开怀大笑,唯有小贵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宋朝生走至榻前,徐徐朝我道,“下官从刚才的‘望’字一诀就瞧出了大概,病榻之上的贵人身体虚弱无力,从刚入殿堂时候的微汗至如今的大汗淋漓,皮肤轻度发绀,极有可能身患疟疾。”遂伸指往萱淑女的脉搏上一搭,顿感无力而浮之感,叹了口气道,“果然是疟疾!”说着又朝我解释道,“萱小主长期就有哮喘的旧疾,所以此病较平常来势异常凶猛。”
说着便在笺纸上挥墨写下药方一贴药方:“白虎十克,何首乌三十克,甘草十克,一日一剂,水煎服,两天便好。”
待礼送走宋太医后,萱姐姐的嘴角朝我蕴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当即赞道,“皇上不愧喜欢极了你,你为人贤惠,并且驭下有方,像宋朝生这般桀骜的人都能被你驯服,姐姐愧不及也。”萱姐姐强撑着身子倚在靠背上,唉声叹息道,“只是叫你见笑了,看我现在的这副模样,当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说着又低声叹息,一字一句的道,“以妹妹如此才气,如此性情,留在规矩扰扰的紫禁城倒是束缚了你。”说着又微一蜷指,“有些人,天生就不该步入紫禁城。”
一副药汤下肚,萱姐姐的气色逐渐好了许多,旋即又恨恨的道,“害我沦落如此地步的人就是魏玲沁,是我疏忽了。本以为借此机会假意攀附魏玲沁,适当的时候给那个贱人一个下马威,未曾想却被她抢先一步算计了。”
我乘机问道,“妹妹有一事不明,还望姐姐赐教?”
萱姐姐躺在病榻上喟叹道,“你且问吧,我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我若是知道,定当知无不言。”
我蹙了蹙眉,开门见山的问道,“姐姐可知,为何太后从来不食福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