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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人肆意大笑,极尽嘲讽之能,我听得怒火中烧,一个箭步冲上去,当先抓向那笑得最欢、讲话最刻薄的家伙,揪着他的衣领使劲一甩,竟把他轻而易举的拽下马来。

    这时的马匹还没有配高桥马鞍和马镫,靠的全是两条腿夹着马腹保持平衡,他笑得正得意猖狂,丝毫没防备我会怒气冲冲的把他掀下马。只听“砰”声巨响,他四脚朝天的摔了个仰八叉,连连呼痛惨叫。

    我哈的一笑,走过去抬脚对准他胸口便踩,他吓得面如土色,尖叫道:“救命啊――”这一声又尖又细,就像一只被人卡住脖子的草鸡。

    没等我这一脚踩实,胳膊上忽地一紧,有人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拖开,我手肘下沉,下意识扭身就是一拳。

    拳风虎虎,在砸到那笔挺的鼻梁前我收住了,一颗心怦怦直跳:“要命,你拉我做什么?”

    刘秀的那张脸就在我拳后一寸距离,险些被我砸成熊猫眼。我心有余悸的收回手,底下哀号的人趁机就地滚了两滚,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狼狈的跳上马背。

    我挣了挣胳膊,刘秀仍是抓着我不放,手劲不见得捏疼我,却也轻易挣脱不开。我急道:“你拉着我干嘛,他们要跑了”

    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响,我回头一看,果然那四个该死的家伙骑着马落荒而逃,跟之前摆出的气定神闲相比,现在他们逃得比兔子还快。

    “刘秀!”我气得跺脚。

    他终于松开了手,面色如常,看不出半点生气的样子,甚至连丝毫情绪的波动都没有,就像一处平静无波的湖水。我退后一步,呼吸急促,胸口不住起伏,这算什么人?这算什么表情?

    他能不能发泄点不同的情绪让人看看?

    “你太冲动了!”他淡淡的笑了下。

    我脑袋里嗡的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的炸开了:“我冲动?你再说一遍!我冲动?!”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他比我高出半个头,即使我踮着脚尖也够不上他的高度,可我已经气昏头了,双手抓着他的衣襟,猛力的摇“你他妈的还有没有良心?我这么做是为了谁?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你以为我是你么?居然那么冷血明知道马武就是当年绑架我的歹徒,你却还要帮着他说话!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马武是什么人,别告诉我当年的绑架事件你都不记得了,别告诉我”

    “唉。”耳边幽幽响起一声低叹,紧接着一股力道将我拖入怀中“别哭,就都算是我的错,还不行么?”

    “我哪有哭?!”我倔强的抬起头来,眼前一片朦胧,眼眶里浮着水汽,眼泪顷刻间便要夺眶而出。我抬手揉眼睛,尴尬得声音发颤“胡说八道!我为什么哭,眼花了你――”顿了顿,不甘心的继续蹂躏他的衣服,拳头一下下的砸向他胸口“什么叫就算你错了,难道不是你错了吗?难道还是我错了吗?”

    他哧的一笑。

    我仰起头来,刺眼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皮肤白皙得叫人有些嫉妒,那双氤氲的眼眸近在咫尺,琉璃一样的颜色。眸色如水,一点瞳芒绚烂得就像夜空中的宸星。

    星星正倒映在湖面上!

    我心里忽然感慨的冒出这么一句。

    原来人的眼睛,竟然可以长得这么漂亮。平时他总是笑眯眯的,让人不曾注意他的双眼,现在贴近了细看,才发现原来他的眼睫很密很长,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样,眨眼的时候会让人有种翩然飞舞的眩惑。

    “在想什么呢?”他轻笑。

    “没”细若蚊蝇,我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花痴的样子被他看得一清二楚,真是糗毙了。

    “那怎么突然没声了?”

    我一掌推开他,勉强退后三步:“骂得口干,省点口水不行啊。”

    他笑着转身,从青牛角取下一只黑沉沉的陶罐递给我,我迟疑了下没立即去接。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有不少人看到了刚才我咆哮的一幕,这会儿正侧目带着笑意的注视着我俩。如果说我不尴尬,那是扯谎,我只觉得耳根子火辣辣的发烫。

    刘秀拉起我的手,稳稳的把陶罐放到我手里。陶罐子很不起眼,两个耳鼻口上栓了股麻绳,可是罐身很干净,里头盛装的水质也很明净,我捧着喝下第一口时感觉一股冰冷直透胸臆,冻得我打了个哆嗦。

    “上来吧!”喝水的时候,刘秀已经爬上了牛背,伸手拍了拍自己身前“走太多路当心待会儿腿疼。”

    我撇嘴:“能不能不坐?”

    他静静的望着我。

    “你不觉得骑牛真的很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又不是小牧童。”

    “一大把年纪”他低低的重复,又好气又好笑的弯起了嘴角“你认为我很老么?”

    “不是,我没那意思”我说的是真话,他才二十七岁,搁古代算是青春已过、老树不开花的年纪,但是如果用现代标准衡量,那可是最佳王老五的美好时光。

    没等我把话讲完,他突然弯腰抓住我的右手,使劲往上提的同时,另一只手在我后腰轻轻一托,瞬间将我拉上牛背,稳稳当当的坐在他身前,动作快得出奇。

    惊呼声梗在了喉咙里,我愣是没喊出来。等到回神的时候,那头牛已经开始哞哞叫唤着往前踱步了。

    “我说”我咽了口干沫,有点惊恐的抓住了犁具套子,牛背上光溜溜的,突起的脊梁骨戳得我屁股疼得要命。回头看了眼刘秀,他却仍是一派气定神闲、悠然自得,好像骑的不是牛,而是匈奴马。

    “我说”手上一滑,险些摔下牛背去,我急忙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我说你真打算骑着这头大笨牛去打长聚吗?”

    “有何不可呢?”他的声音低柔,透着笑意,磁沉的声音从他震动的胸腔中迸发出来,很是动听“古有黄飞虎骑五色牛,助西伯侯姬昌建周,如今我刘文叔为何不能骑牛,助兄长复汉?”

    我瞠目结舌,以前即使和刘秀打过不少交道,也从没听他这么意气风发的说过这样豪迈的话。印象中唯一曾有过的一次,还是在宴请蔡少公的宴会上,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了那句“怎见得是说国师公,怎见得非是指我呢?”

    不过他那天之后的表现,却又实在叫人无法恭维。

    可是为什么刚才说出这番豪言壮语的刘秀,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的情景呢?

    牛脖子上挂着一只铜铃,走路摇晃的时候会发现沙哑沉闷的响声。我侧耳听了会儿,忽而一震,恍然大悟――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原因呢,刘秀之所以落魄到无马可乘,不得不骑牛上阵,全是因我之故――他的那匹马,早在小长安就被我杀了,甚至就连马肉也被我和刘玄瓜分殆尽

    我倏然回头,呆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一时间神魂剧颤。

    这家伙其实什么都明白,却偏偏一句话都不曾解释,甚至连半句牢骚都没冲我发过,面对众人的永远都是一张风神俊秀的笑脸。

    “又怎么了?”他含笑低下头。

    “不!没什么”我大大的吸了口气,很用力的说了句“你说的很对!就算是骑牛冲锋陷阵,你亦能做个大将军!”

    十指慢慢收拢,指甲掐进掌心。很疼,却疼得让我很清楚自己的决定――我要去打长聚!我要夺一匹战马回来!我要还刘秀一匹真正的战马!

    长聚

    攻打长聚。

    当古代冷兵器时代的战场真正展现在我眼前,当我真正身临其境,亲眼目睹到这种血肉搏杀时,那种血肉横飞、刀光剑影的震撼力无法用任何形容词能描绘。

    我从最初的恶心中挣扎出来,渐渐的,身体里竟难以抑制的升起一股热血沸腾的冲动。

    我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血液里是这等好战的!

    当我举着刘縯的那柄青铜剑,刺进一名企图从背后偷袭刘秀的长聚士兵身体时,我的心在发颤,出手却是丝毫犹豫也不曾闪过。

    刘秀左手搂紧我的腰,催动青牛往前冲,牛是见红就疯的动物,战场上太多的血腥刺激得它已经不大受人控制。

    这头原本温顺的,在田里默默劳作了一辈子的青牛,这会儿却比任何战马都还要勇猛。两只尖长的犄角上粘着淋漓鲜血,血水把犄角涂抹得锃亮,森冷的发出夺命幽光。

    我感觉自己就好像这头青牛一样,身体已经不受我控制,仿若沉浸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要想不被沉没,唯有随波逐流。

    “别怕!有我在!”

    这是刘秀在我耳边不知说过几回的话语,我无言以对。

    是我执意不肯留在后方,执意要跟着他冲前锋杀敌的,是我私心的想替他多多缴获战利品,好偿还欠下的人情,可真到了生死悬于一发的危急时刻,他没有任何抱怨,竟是一遍遍的不断分心安抚我。

    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被人偷袭而不自知。

    我怎能让他受伤?我怎能让他因我而受伤?我怎能允许有人再在我面前死去只要一想到惨死的邓婵,我的心就不再有丝毫的颤抖了。

    杀就杀了!杀人是为了救人!杀人是为了活命!

    这在战场上,来不得半点妇人之仁!虽然这与我二十多年的道德理念相悖,但是,当再次挥下长剑的那一刻,我的心已不再发颤,手劲透着狠厉,每一剑必中人要害,毫不留情。

    “丽华!”我猛然震,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叫我的名字。刘秀喘着气放开我,大叫道“你来驾牛,往东边去!”

    他抬手一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不远处有七八面旌旗在迎风飘扬――能有这等排场的地方,必然有大人物存在。

    “好!”耳畔的厮杀声与惨呼声不断,在这里没有炮火,没有硝烟,有的只是短兵相接的肉搏战。

    拼的是命,洒的是血!

    这样的战争更为残酷!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无法体会个中滋味。

    那些马匹平时瞧着威风,可真摊上我们身下的这头已经红了眼的疯牛,也只有吓得四下逃窜的份。

    刘秀持剑护在我周围,刀戟虽无眼,却没有一丝挨得到我身上,只听得乒乒乓乓声不断,血雾弥漫,就跟蒙蒙细雨一般,在我身上落下不少。

    我也顾不上抹脸了,瞪大眼睛,拼命驱使青牛撒开四蹄,往人堆里钻。

    七八个举旗的士兵尚未能反应得过来,顿时被青牛撞倒一片,一阵混乱中有个骑青骊马的将军叫骂着往后退缩。

    刘秀挥剑一指:“冲过去!”

    我没半分犹豫,剑身在牛身上猛力一敲,青牛的那身皮脂虽厚,也被我这一记重击敲得吃痛,哞哞哞的一声长嘶,四蹄刨得泥土翻飞四溅,气势惊人的往那将军身前冲去。

    那将军大吃一惊,估计他这辈子都没见过有人驾牛这么玩命打仗的,稍一愣怔,青骊马被大青牛撞了个正着,咴地声悲嘶,错步倒退。

    若不是我瞧着这匹马体型强健,有点像是匈奴马混血品种,心里存下私心,及时把牛头拽歪向一侧,这匹青骊马早已被牛犄角撞得肠穿肚烂。

    那人兀自在马背上咆哮怒吼,我身后却是突然一阵衣袂飒响。刘秀腾身跳起,轻盈如燕的越过我的头顶。

    一道利芒耀入我眼,那人惊惶的表情还停留在脸上,可是他的头颅却是顺着刘秀的手起剑落,平平的飞出一丈,刹那间滚入灰蒙蒙的尘土中。

    没了脑袋的尸体从马背上笨重的栽下,刘秀凌空一扑,如大鹏展翅般稳稳落于马上。

    “别发呆!”他策马奔来,一剑看落我身后的敌人。

    我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木讷的点头:“哦,哦”那将军的尸首就躺在血泊中,周围的士兵却是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呼啦啦一窝蜂的散开,有的竟是丢了兵器,跪在地上举起双手以示投降。

    刘秀的额头挂着血珠子,那是汗水混合着血水凝成的血珠,脸上惯常挂着的笑容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凌厉肃然。

    心跳忽地漏了半拍,这种表情的刘秀还真是前所未见!狠狠压下心中的悸动,我环顾四周,看着满地狼藉,问道:“你刚才杀的人是谁?”

    他笑了笑,坚毅的线条瞬间柔和下来,一字一顿的回答:“新野县尉。”

    简短的四个字却让我惊异的愣住了,片刻后我嘿地笑了起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刘秀一怔,同样惊异的瞅了我一眼,随后眼中的笑意更深:“很精辟的见解。”

    我顿时恍然,自己无意间竟然说了一些跨年代的东西。这两句话其实出自唐代杜甫的某首诗词,在现代这样的话就跟歇后语一样,张嘴就来,可在两千年前的汉代,却还是新鲜词语。

    我眨眨眼,忽然忍不住卖弄起来,张嘴念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刘秀浑身一颤,猛地睁大眼。

    对于汉人而言,这个时候还没有诗词这种体裁,在刘秀听来,我念的或许更像是琅琅上口的五字谶语。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他喃喃的重复了遍,忽而笑道“字字珠玑,秀受教了。”说着,竟从马上跳下,对着我深深一揖。

    我唬了一跳,没想到随口一诌竟换来他这么大的反应。我忙跳下牛背去扶,脸红心虚的说:“使不得,使不得”

    两个人正你来我往的谦虚客套,蓦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沉闷的喊声:“什么东西使不得?”

    回头一瞧,竟是一身戎装的刘縯策马而来。他身上也没少挂彩,看来杀敌时也必是个奋勇向前,无所畏惧的拼命三郎。

    “禀都部,新野尉已亡,我们的人已经攻陷长聚!”

    刘縯冷着脸听完斥候的回报后,只是一言不发,一双眼死死的盯住了我,眼里似乎冒着熊熊火焰,恨不得一把火烧死我。

    我耸着肩膀,故意撇开他的注视,回过头伸手拍着那头老青牛,小声嘀咕:“笨牛,真瞧不出你这等神勇,回去我一定拿最好的饲料”

    “去长聚――”冷不防刘縯一声厉喝,振聋发聩之余身后马嘶,不等我回首观望,腰上已是骤然一紧,紧接着腾云驾雾的飞了起来。

    “做什么?”虽然经历刚才的生死搏杀,在牛背上颠颠倒倒的冲击也没晃晕我,说明我的体质相当坚韧。可如果是像现在这样被人像猫似的提着,上下不着地的悬在半空,我仍免不了硬生生的被吓出一身冷汗。

    刘縯没搭理我,提着我,把我不上不下的挂在马侧跑了大约五六分钟,这才大手一拎,将我脸朝下、背朝上的横放到了身前。

    我头朝下的看着鼓鼓的马肚子在眼前晃悠,忍不住尖叫:“你发哪门子神经”

    “啪!”一句话没骂完,屁股上猛然一痛。

    “啪!”“啪!”又是接连两下,刘縯下手不轻,竟是使了全力。

    我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打到第五下,他见我没吱声,力度骤然收敛一半。

    “怎么不喊了?”他冷冷的开口。

    我闷哼一声,倒挂着的滋味很不好受,感觉脑袋充血,还缺氧:“喊什么?喊痛?你听我喊救命心里岂不是会更爽,才不要”

    “你还记得你有这条命吗?”他怒吼着将我翻转过来,侧坐于马上。我被他像小鸡仔似的拎来拎去,搞得头昏眼花,眩晕间瞅见他的那张脸煞白,与他衣襟上沾染的血迹相映,分外醒目。“你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我闭了闭眼,好容易适应了马奔时的颠簸,却发现刘縯的一张脸真的是臭到家了。看他像喷火恐龙似的表情,我又气又好笑,正要出言讥讽他两句,他忽然用力一拉,竟将我牢牢搂进怀里。

    我“咯”吐了口气,直觉得全身骨骼都快被他勒散架了,偏偏他手劲奇大,我竟挣脱不开,不由气得张嘴就骂:“你脑子进水唔。”

    他倏然俯就,低头狠狠吻住我的唇。一口气急转不过来,窒息溺水般的恐惧感深深抓住了我,我猛力用拳头砸他的背,可惜他浑然未觉。

    这一吻热烈急切,迅速点燃一团火焰,令我浑身燥热,十一月的冬季,却像是置身于炎炎夏日。就在我快在窒息脱力时,他终于放开我,恋恋不舍的抚摸着我的脸颊,粗声粗气的说:“你不要这条命,我要!”

    我拼命吸气,刘縯的专制和霸道让我很恼火,可是听了他这样情深意重的话语,却又有丝心痛。

    “你怕什么?”我嗤之以鼻的冷笑“你不信你能做的,我也做的到吗?”

    刘縯皱起了眉:“我知道你好强,身手亦不错。可你毕竟是个女子,征战厮杀这种以命相搏的事情还是留给我们男人来做的好。”他捧着我的脸颊,手指轻轻抚触着我的肌肤“文叔这次实在太鲁莽,居然不打招呼就私自带你上战场”

    我不耐烦的打掉他的手,冷道:“女子又如何?你难道忘了平原郡出了个迟昭平吗?她可不就是个女子吗?她去年秋天拉了数千人反了朝廷,抗官税、荡府衙、杀豪绅、掠贵族、扶危弱,分粮仓桩桩件件哪样不是她带人干的?迟昭平去年热火朝天的在干这些大事的时候,你还在家抱着大腿享清福呢!”

    刘縯张嘴欲言,我却没给他争辩的机会,加快语速,一鼓作气的道:“就在今年夏天,迟昭平率部众与富平人徐异卿的义军汇合,转战平原、富平、乐陵、无棣、盐山等地,人马已经发展至十万余众。再反过来瞧瞧你,你现在除了拉拢绿林军勉强凑了两万人之外,又有什么可值得骄傲,你凭什么睥睨群雄、争霸天下?”

    刘縯被我咄咄逼人的犀利言辞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憋得满脸赤红。过了好半天,他才哑着声问:“你如何知道这些?”

    我冷冷一笑。这只能怪阴家的情报网拉得实在太好了,全国各地只要有哪处造反,即使规模再小,人数再少,不出半月,阴识让阴兴转交给我“阅览”那些书简中,便可将其中详细经过记载得一清二楚,毫无遗漏。

    如今王莽气数已尽,各地的起义军犹如雨后春笋般蹿得又快又多,尤其是河北,以赤眉军为典型代表,尽出一些规模与人气都相当高的起义军。

    和他们相比,南阳刘姓宗室揭竿的时期已经晚了,再加上宛城兵变失败,李通下落不明可以说,这条光复之路,未来是崎岖抑或平坦,都还是个茫然的未知数。

    阴兴给我看的那些东西,在没得到阴识许可前,我不会跟任何人透露内情。我的决心已下,别说刘縯动摇不了,就是阴识这会儿跑到长聚来拖我回去,我也绝不会轻易妥协。

    我的事得由我自己说了算,没人可以替我做决定!

    让利

    西攻长聚初战告捷,舂陵军士气大振,装备简陋的军队也因此获得了第一批战利品。刘秀因手刃新野尉,在军中居然得了个“骑牛大将军”戏称,虽然在之后的攻打唐子乡时他已不再骑牛,换乘了新野尉的那匹青骊马,然而这个戏称却仍是在军中渐渐传开。

    唐子乡位于湖阳西南,属于新朝在南阳郡的门户之地。攻下唐子乡,等于打开了夺取南阳郡的一扇大门。

    两次小战的成功让刘縯等人信心大涨,于是又一起将目标转向下一站――湖阳。

    刘縯在逼近湖阳后,先让人假扮江夏官吏,诱杀了湖阳县尉,湖阳不攻自破,起义军获得大批辎重,一时间人人脸上都挂满了笑容,女眷们整天叽叽喳喳的谈论着新得的粮食和布匹,高兴得就跟过年一样。

    刘家的两姐妹以及两妯娌都不能例外,潘氏想着用缴获的上等丝绸给三个孩子制几身新衣,准备过年时穿;刘黄想着丈夫胡珍爱喝酒,便叫人几乎搬空了整座酒窖;刘伯姬想着搜罗奇珍异宝;刘仲的妻子算是最不贪心的,她只敢请求丈夫多拿些鸡鸭牛羊等家畜回来。

    男人们在前方拼杀,女人们却躲后方坐享其成。我忽然有点讨厌看到她们,虽然我也同样是女人。

    最后因为实在受不了她们无聊又没营养的话题,我径直出门散心。

    湖阳地方很大,比起蔡阳、新野不遑多让。刘縯的母亲樊娴都就是湖阳人,刘縯打下湖阳后,他们的舅舅樊宏带着樊家门客子弟前来投奔,樊娴都原本对自己的儿子造反忧心忡忡,这时见自己的兄弟带着娘家人也奔了来,惊骇之余反而变得沉默起来。

    “这个是我的”

    “我的!”

    走出府衙大门,就见刘章、刘兴追逐嬉戏,我绕开他们继续往前走,忽听“啪”声脆响,紧接着刘兴手捂着眼睛哇哇大哭。

    刘章手里抢了只做工粗糙的木制风车,得意的笑:“早告诉你别跟我争了,你跟我抢,还早得很呢。”

    刘兴哭得更加大声,哭声带着一种破壳沙哑,他越看越伤心,刘章却是举着风车越来越高兴。

    刘兴见状,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打起滚来:“我要那原本是我的!是三叔送给我的”

    “才不是呢,三叔有好东西只会留给我,三叔最疼我!”刘章扮了个鬼脸,不理弟弟的哭泣,转身就往门里跑。经过我身边时,脚步稍停,侧过头恶狠狠的白了我一眼。

    这小屁孩我回瞪他一眼,他哧溜穿过我,往门里跑。

    刘兴还坐在冰冷的地上哭泣,眼泪鼻涕混着脏兮兮的灰尘,把一张脸揉成了大花猫。我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去。

    “别哭了,如果你想要那风车,我给你做一个”

    “不要!”殊不知,他竟断然回绝,嘎嘣脆的声音让我吃了一惊“我只要三叔做的,三叔做的最好!”说完,小嘴一瘪,又放声哭了起来。

    就在我和刘兴说话的时候,身后砰的一声,然后有个呼痛的声音随即响起。

    我扭过头去,只见凝翠正从门里迈出来,蹦蹦跳跳的刘章一头撞上了她。

    “章儿。”潘氏从凝翠身后转了出来,眉尖若蹙“怎么那么淘气”抬眼见到我和哭泣的刘兴,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章儿你又欺负弟弟了?”

    “我”刘章扭捏着把风车藏在身后,歪着脑袋看了看我,忽然嚷道“是她!是她欺负弟弟!是她把弟弟弄哭的!”

    潘氏原本已疾步向刘兴奔来,听了这话,蓦然愣住,飞快的瞥了我一眼:“章儿你少胡说,阴姑姑才不会欺负兴儿,定是你淘气”

    “娘,才不是我,明明是她”

    我倏地站了起来,扬睑冷然瞪了过去,刘章正涨红了脸睁眼说瞎话,被我这么一瞪,竟吓得钻进凝翠怀里,连话也不敢再说了。

    估计潘氏和凝翠也看到我瞪人的样子了,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没人可以随便诬赖我,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行。

    气氛有点尴尬,我撇了撇嘴。潘氏把刘兴从地上抱了起来,一边拍着他身上的尘土,一边低声念叨:“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要像你爹爹那样”安抚了孩子几句,抬头歉然的望着我“阴姑娘莫见怪,章儿年纪小,不懂事”

    说话间,刘縯兄弟几个从外头回来。刘縯紧绷着脸,脸色十分不豫,潘氏察言观色,小心翼翼把孩子往身后搂了搂。果然刘縯发作道:“外头不省心,家里头难道也不能让我省心么?争来抢去,为了这点子东西难道你们连手足之情也不顾了么?”走到刘章跟前,劈手将他身后藏着的风车夺去,猛力掼掷于地,一脚踩了上去。

    纤细的木工制品如何经得起他的大脚踩踏,顷刻间风车折成数段。刘章吓呆了,刘兴躲在母亲身后,哇地哭了出来。

    刘縯大袖一挥,头也不回的径直回府,刘秀叹息着将大侄儿抱了起来。刘章小嘴瘪着,满脸委屈,蓄满泪水的大眼睛恨恨的望着我。

    潘氏抱着号啕大哭的刘兴,连哄带骗的将他抱进府去。

    “怎么回事?”等他们都走了,我斜着眼问刘仲。

    刘仲摇了摇头,并未立即答我话,于是我又将目光转向刘嘉。

    刘嘉与我相熟,叹了口气,终将实情相告:“绿林军那些人嫌分得的财物少了,聚众闹起事来,宗亲们自然不依的,两边因此剑拔弩张,起了内讧。”

    刘仲冷哼一声,插嘴道:“这些出自匪盗之人皆是不可信的小人,如今尚未见寸功,便已眼红这点蝇头小利,将来更是无法无天。”

    我略略一思忖,已然明白其中道理,不禁笑道:“既然都说是蝇头小利了,便是把这些小利都拿去做个顺水人情又如何呢?谁叫你们舂陵军人少,怨不得人家想坐享分成收大利。他们皆是些草莽之徒,平时聚山为王、打家劫舍,不就是为了谋取财物吗?人家原本没什么大志向,不似尔等谋的是江山。你们若真是还想谋大事,就别为了这点小利起争执,就算是全让出去了又如何,舍小利者成大事,区区财物和偌大个江山比起来,孰轻孰重?”

    刘仲被我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刘嘉目露倾慕赞许之色,许久方叹道:“听阴姑娘一席话,方知文叔一番用心良苦。”

    刘仲讷讷的道:“原来竟还错怪了他,宗亲们都埋怨他胳膊肘向外拐,他也不与我们商量,便自作主张的将所有财物全送予王匡、陈牧等人。”

    “当时情势一触即发,也怨不得他不与我们商量。他性子原就内敛,心里打定的主意却是多半不错的”刘嘉向我投来一瞥,目光中隐有笑意“阴姑娘心思灵巧,与文叔志趣相投,以后若有不明之处,文叔不擅辩释,倒是可以请阴姑娘代为解惑。”

    刘仲点了点头,也不禁笑了起来:“时常听娘称赞阴姑娘德才皆备,我原还不解,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我听他们拿我打趣,便也不冷不热的笑道:“哪里真就用得着我来代为解惑呢,就凭我这点妇人之见说出去只怕难登大雅之堂。两位真会说玩笑话,这点浅薄的道理其实你们哪里真就不懂了呢,是吧?”

    明褒暗贬的几句话登时把他们两个说得窘迫难当,半晌,刘仲尴尬的讪笑两声,连声称是。

    我莞尔一笑,就此收口,翩然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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