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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箱子,说道:“夫人,这个您瞧。”
吴玹瞥眼。
宝儿也疑惑的转过头来。
相儿打开箱子,从里面掏出一个卷轴,缓缓的打开来,赫然是川王花费不少时间和精力,为她描绘的那张丹青。
吴玹一怔,像是注入生气的人偶,总算是有了些反应。
她接过那卷轴,瞧着上面画着的人,眉梢眼角,都如同照镜子般,还穿着那件蓝色的裙袍,微笑着,是早春的游园景色。
看着吴玹的表情,相儿也哭腔甚浓:“这是殿下给您画的。”又从箱子里面拿出那个镯子,“这是殿下路过方庄买的,想和这画一起送给您来着。”
吴玹一把夺过,在掌心仔细的端详着,蓦地,一颗豆大的泪水砸落在画上,她慌乱的伸手抹去,将那画抱在怀里,嘴唇微颤。
“殿下说……”
相儿抽噎道:“想要亲手送给夫人的。”
吴玹方才看到卷轴上的题字。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不由得,也喃喃的将这句词念了出来。
相儿回想起,川王在书案前一边画着,一边咕哝着这句词的样子,他偶尔会愁容满面,说起这词中所提及的大雁。
只影向谁去。
——相儿,你说要是以后我先死了,吴玹会不会很孤单。
川王还会这么问,他其实没有比吴玹老很多,但人陷入到爱情中,便是川王这样的身份地位,也偶尔会胡思乱想。
相儿那时候只是连连呸了两声,不叫他说这晦气的话。
可是如今他忽然懂得。
形单影只。
“你们知道,这首词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那句是什么吗?”
吴玹问道。
宝儿不解,可是日夜受相儿熏陶的相儿却懂了,脸色微白。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忽然,吴玹拿起绣绷上剪刀!
相儿大惊失色,一把攥住吴玹的手腕,宝儿也吓坏了,膝行两步抱住吴玹的双腿,哭喊道:“夫人!夫人您要做什么!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相儿也道:“夫人!殿下九泉之下必定希望夫人一切安好!”
谁知吴玹道:“我不会自尽。”
相儿眨了眨眼。
吴玹叫他两人松开手,拿起那个小巧的剪刀,将那件衣裳上所有的绣花一点点的往下拆,低头谨慎道:“圣人还不肯上朝吗?”
相儿颔首:“是,不但不上朝,韩郎君如此恳请,也不愿见。”
吴玹应声,也不接话,只是一丝不苟的拆着。
相儿和宝儿对视一眼,无声的陪着她。
直到天边露出些许鱼肚白,吴玹才直起酸涩的腰背,没了绣花,这就是一件雪白色的衣裳,她抱着画轴,起身道:“走。”
宝儿也随之起身,疑惑道:“夫人……去哪儿?”
吴玹坚定道:“建武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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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了,圣人依旧没有传召。
满朝文武仍旧聚集在广场上,圣人三天没上朝了,川王的死因只是人口相传的暴毙。
没有解释,没有举动,情势太不明晰。
大家也不在议论什么,都抱着笏板静静的等着左内监叫他们各自回去。
韩来站在其中,一言不发。
宋端远远的看着。
身旁的岑越低低道:“端午,郎君的身体怎么样了?”
宋端摇了摇头。
正说着,人群中突然有些骚动,宋端等人顺势看过去,竟然是匡王。
他在一行人的注视下,缓缓的站住。
韩来的眼神,嗖的一下如钢钉般刺进这人的背。
不仅仅是韩来。
匡王承受着四面而来的眼光,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正如圣人昨日所言。
既然做得出,就要受得住。
曹燮瞥眼,意味深长。
“他来有脸来。”
程听小声切齿道。
岑越示意她别再说了。
程听回头,脸上写满了愤怒,眼神一瞥,愣了一愣,连忙拍了拍岑越和程听,指了一下说道:“端午,越姐姐,你们看。”
两人转身,也诧异得很。
其余人也注意到了,表情各异。
是一个白衣女子。
吴玹乌黑的头发披散着,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衣裳,尺寸却比她自己的身形大了不少去,以至于衣摆流在地上,像是白浆一般。
她目不斜视,怀里捧着一个画轴,款步的行至登闻鼓前。
宋端往前两步,呢喃道:“这是……”
岑越等人也猜到了,不知如何做。
吴玹将怀中的画轴交给身后的宝儿,取下登闻鼓旁边的木槌,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对着那红色的鼓面,奋力一敲。
‘咚——’
那巨大的声音让所有人回头。
“这是?”
“这女子是谁?”
有人窸窣。
吴玹咬着满嘴的恨意,将那登闻鼓敲得老响,一声接着一声,那厚重而洪亮的声音仿佛在攻城一般,传颂出来的,是一个女子的无尽冤屈。
吴玹深吸一口气,凄厉道:“赵国川王!才学奉玉!德行有彰!三日前的雨夜在善缘寺无端身死!实乃蹊跷!妾身乃太子良媛吴玹!还请圣人明察!还殿下清白!还天下公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才知晓,这女子是坊间传言的吴玹。
匡王闻言,斜睨过去。
眉眼紧皱。
看向吴玹的神色有多复杂和杀意。
曹燮不紧不慢的整理了一下衣袖,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身,那女子的呼喊一声接着一声,像是离弦之箭般,想要射开建武宫的大门。
痴心妄想。
“朝内小人睚眦!暗中报复!致使一国皇储含冤而死!天理昭昭!还望圣人明察秋毫!惩治恶行!”
吴玹嘶喊着,手上的力道也加大。
宝儿见状,落下泪来。
“吴夫人……实在是……”
程听忍不住捂住嘴巴,滚烫的泪水落在手背上,她低下头去不忍再看。
岑越也对这女子生出佩服来,深吸一口气,神色庄肃。
“能成。”
宋端说了这样一句,咬了咬牙:“登闻鼓敲响,圣人无论如何也得上朝,只要圣人肯见咱们,就能为殿下伸冤辩白。”
岑越摇了摇头:“难于上青天,圣人心里怕是已经有了抉择。”
“无妨。”
宋端紧盯着吴玹:“只要肯见,只要肯见。”
而宝儿看着那没有动静的建武宫,心里的失落和无奈溢于言表,她目视着吴玹的背,才明白这衣裳拆绣,是要给川王戴孝。
“夫人……”
宝儿撑着冰冷的地面,痛苦的闭上眼睛,黑暗中,一声声的鼓响,像是击打在自己的身上,她失魂落魄的说道:“没用的……圣人还是……”
吴玹没有回答,但是那越来越红的眼睛,和那断了线的泪水,也证实了宝儿刚才说的话,也是她自己的内心所想。
是啊,圣人还是不肯开门。
吴玹叹了口气,放下了酸疼的手臂。
这持续了一刻多钟的响动突然停止,广场上顿时陷入了死寂中,也引得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看过去。
岑越道:“吴夫人这是……”
老远,看着吴玹缓缓的站起身来,手里的木槌也落在地上,梆的一声。
宋端心里惴惴不安。
她似乎预料到了些什么。
只见吴玹仰起头来,看了看那雾蒙蒙的天,浑噩的眸子似乎一下就将其看穿了,晃了晃身形,低低道:“……殿下,只影向谁去。”
——吴玹,我赵元白自知是天下间极好的男儿,却也不是最好的男儿,我拥有你的大好年华,必定不会辜负,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永远的笑语嫣然,也别怕风雨,我不会叫它吹到你。
依稀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川王。
那时候自己才七八岁,而川王正值青年,长杨宫里初见,她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哥哥。
川王诧异,随后笑的开怀,问她是哪家的。
小小的吴玹不知道如何作答。
她知道自己是要给川王做伴床的,红了脸。
川王失笑。
再后来入王府,这人不碰自己,却叫府内的人都敬着自己,他会从宫里宫外的给她搜寻民间的稀奇东西,无论是吃食还是首饰,称她自小养在宫里,少了太多乐趣儿。
川王捧着吴玹养活,休说旁人,连他自己都会畏惧这人的娇怒。
用膳,吃,
服药,喝。
就寝,睡,
无一不从。
往来出行,去哪里,何时回来,知道自己担心,必定会定下时间,也会按时做到。
即便再晚回来,也会告知,川王知道她在等。
等他回来,等他给一个交代。
只有这一次,他失言了。
“赵元白。“
宝儿痴痴的看着她。
吴玹这般,让看来的人心生恻隐,都以为她要放弃了。
“吴玹!”
谁知吴玹突然大喊一声,吓得众人一瑟。
“请圣人明察!”
她话音一落,决然的向架鼓的木柱子撞去,砰地一声。
似乎比方才的每一道击鼓声都要响。
鲜血霎时间涌出。
吴玹的衣裳染了红,和纯白交织,像是穿了一朵冬日里盛开的梅花,只是这梅花离枝,缓缓的落在了地上。
“夫人!”
“吴玹!”
宝儿的尖叫和宋端的惊呼同时响起,岑越想要拉她,可是宋端早已经疾驰了过去,她抱起吴玹的身子,看着那人逐渐涣散的瞳孔,不可思议的喊道:“夫人!”
吴玹张了张嘴,额角流出来的血进了眼睛,所视之处一片通红,她强撑着伸手,宝儿连忙将画轴递了过去,哭喊道:“夫人!您怎么这么傻啊!”
吴玹只将那画轴紧紧的抱在怀里,喉咙里发出些细碎的声音,惨白的脸上浮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缓缓的合上了眼睛。
宋端只觉得有数万只蚂蚁在撕咬着头皮,她盯着怀里的吴玹,悲痛非常迟缓的袭上心头,刀锉般的喊不出。
当啷一声,不知道是谁的笏板落在了地上。
韩来瞥眼过去。
张炳文看了他一眼,连忙捡起来。
“圣人有令——”
左内监终于现身。
“传鸾台侍郎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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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外:原计划里没有吴玹这个角色,那天写着写着她就跑出来了,她本身是一个给川王增加遗憾的工具人,但这章退场,我觉得也算完整了。
还有就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