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吭的,她刚才注意力全在牌匾上,根本没发现这个不起眼的小孩。
采萧正和小洛往屋里搬桌子,从屋里喊了一声:“三娘,这是我表妹,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我把她接来了,以后她就跟着你了。”
“哦,知道了。”李豫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孩。
她穿了一身干干净净的麻布衣服,头上用白绳扎了两个抓鬏,乍一看挺精神,可走近来看,她那两只大大的眼睛好像蒙了一层阴翳,暗淡无光,眼神发散,让人不知道她在看哪里。
李豫走上前,拉住小孩的手——一只冰凉的瘦弱的小手——说:“妹妹——”
那孩子突然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把手抽回来,猛地后退两步,“扑通”一下子跪下来。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李豫一跳。但她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静静地低着头跪在那里,弄得李豫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
“三娘,你把她领进来吧,外面冷。”采萧喊了一声。“走吧。”李豫又轻轻牵起那孩子的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领到屋里。
小洛小声问采萧:“这孩子怎么了?看着怪怪的。”
采萧附在小洛耳畔,轻声说:“唉,家里发大水,没了爹娘,这段时间寄居在亲戚家,还在外面讨过饭,可能打击太大了吧。原先挺活泼的一个孩子,成了这样。”
“啊!真是可怜呢。”
“来,坐。我叫李豫,嗯,也叫云霄,在家里采萧姐姐她们都叫我三娘,因为我是老三,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我再慢慢带你认识。听采萧姐姐说,我比你大,你叫我姐姐,或者叫三娘也可以。”李豫拉着小丫头的手,“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没名字,他们都叫我小七,因为我是家里老七。”
“小七啊,可是叫小七的人多了去了,我还是给你换个名字吧。让我想想——要不然,就叫素霜吧,‘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这是李义山的《霜月》,我可喜欢这首诗了。”
“素——霜。”孩子呆呆地小声念叨。
“素霜,快谢谢三娘赐名。”采萧小声提醒。
素霜怔了一下,又“扑通”从椅子上滑下来,对着李豫磕了个响头。李豫赶快把她拉起来:“你别动不动就跪下,我以后就是你姐姐了,别拿我当外人。我给你说,以后,很多事,我还得靠你呢。”李豫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记住,在外面,不要叫我姐姐或者三娘,要叫三郎,或者,豫哥也可以。”
李豫看着素霜一脸懵的样子,“扑哧”一声,不由得哈哈大笑,“没事,以后再慢慢说,现在,我先带你换身厚衣服,你看你的手冻得冰凉,我这里有袄,你应该能穿得下,过来试试。”
采萧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欣慰的笑了,看来,她给素霜找了个好去处。这样,表姑在天上应该安心了。
......
“素霜?嗯,这名字不太好。”王素缃抿了一口茶,心想这明明犯了自己名字的讳,“还是叫小霜吧。”
她瞪了一眼李豫,李豫也明白了,自知理亏地低下头,是自己欠缺考虑了。王素缃伸出手去,“小霜,过来。”女孩便怯怯地走了过去。在李家待了几天,她脸上渐渐有了红晕,眉目也清朗了许多。
“真是个好姑娘。我给你说,小豫平时一点都不老实,你以后看着她点,别跟她一块调皮。”
“娘——”李豫撅着嘴,表达不满。小霜跪下道:“奴婢谨从大娘子之命。”李豫眼睛向上翻,瞅着房梁,心想好不容易有个和自己一条线上的人,居然还被娘撬了墙角。
“采萧,这几天你给小霜多做几件衣服,再做两双鞋子。”“是,大娘子。”
“小豫?”王素缃看着一脸不乐意的李豫,起身把她拉进怀里,“娘无论干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她揉了揉李豫的脑袋,“娘还得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啊?”
“你看,到今年秋天你就六岁了,是大孩子了。娘考虑,是不是该给你裹脚了。”“嗯?裹脚?”
“是啊,本来应该早一些的,你嫣姐姐四岁的时候就裹脚了,现在早就长好了。你看她的脚是不是和你的一般大?可她都八岁了呢。”
“那娘,你裹脚了吗?”“裹了。娘很小的时候,就流行起来了呢。你看现在显贵人家的女孩,基本上都裹了脚呢。”说着王素缃伸出脚来给李豫看。
一双精巧繁复,材质考究的弓鞋,上面绣着金色的莲花,衬托着王素缃的脚,显得小巧玲珑。
李豫把自己的脚放在旁边,比了又比。“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当然是为了好看啊。人们把小脚叫做‘三寸金莲’,你不是喜欢诗词吗?‘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立宫样稳,并立双跌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你看,大家都觉得小脚好看,还写了词来赞颂它呢。缠了脚以后啊,嫁人的时候也好嫁,谁喜欢大脚的姑娘呢?娘当然希望你以后能找到一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如意郎君。”
“什么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李豫打破砂锅问到底。
王素缃温柔地抚着李豫的背说:“这是两个故事呢。你听说过梁鸿吗?梁鸿字伯鸾,是个贤士。
有权势的人相中了他的品性,有很多想把女儿嫁给他,梁鸿全都拒绝不娶。同县姓孟的有个女儿,长得又胖又丑还黑,力气大到能举起石臼,由于挑剔配偶一直没嫁,一直拖到三十岁。
父母问她原因,她说:‘我想嫁象梁伯鸾那样贤德的人。’梁鸿听到这件事情后就向她下娉礼求婚。
到了出嫁的时候,开始她精心打扮之后进门,可七天过去了梁鸿却并没有搭理她。孟氏于是跪在床边,说道:‘私下曾听说过夫君高尚的品德,寥寥几句便打发数位女子。我也曾回绝刁难过几位男子,如今却不知道为什么被你责怪,特地过来向你请教我的过失。’
梁鸿说道:‘我想求娶的是那种朴实的,能勤俭持家的伴侣,是能够和我一起归隐到深山里生活的人。可现在的你衣着华丽,脸上涂满粉黛,怎么会是我梁鸿所希望找的那个人!’
孟氏说道:‘我这么做就是要考察你的节操而已。我也是有那能隐居深山的服饰。’于是将发髻梳成椎髻,穿上布衣,提着器具来到梁鸿面前。
梁鸿非常开心地和孟氏来到吴地定居。每天回家,妻子为他准备饭菜吃食,在梁鸿跟前从不仰视,总是把装满食物的托盘高举到眉毛处,恭敬的侍奉梁鸿。他们恩恩爱爱地度过一生,他们的故事也被人们传颂。”
王素缃顿了顿,接着说:“相敬如宾是说的春秋时期的郤缺,晋国大臣郤芮因罪被杀,儿子郤缺也被废为平民,务农为生。郤缺一面勤恳耕作以谋生,一面以古今圣贤为师刻苦修身,德行与日俱增。
一次郤缺在田间除草,午饭时间妻子将饭送到地头,十分恭敬地跪在丈夫面前,郤缺连忙接住,频致谢意。夫妻俩相互尊重,饭虽粗陋,倒也吃得有滋有味。此情此景,感动了路过此地的晋国大夫胥臣,一番攀谈,认为郤缺是治国之才,极力举荐他为下军大夫,后来郤缺立大功,升为卿大夫。”
李豫趴在娘的膝上,双手托腮,眨着眼睛认真听着,待娘讲完故事后,李豫起身,嘟着嘴说:“我还以为梁鸿是多么高尚的人呢,也不过如此!”
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从没有人在听了这个故事后对梁鸿有这样的评价。“为什么?”
“你们听我说哈,孟氏所说的‘试探’显然是为了不让梁鸿生气而现编的。她其实打心底里想好好打扮给梁鸿看。‘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孟氏肯为梁鸿打扮,说明她深爱梁鸿,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而梁鸿呢?为了自己的名声,把孟氏当作奴婢一样对待,居然还要孟氏托着盘子伺候他吃饭,太没有天理了!相比之下,还是‘相敬如宾’的故事好一些,起码贵在一个‘相’字。”
李豫一口气说完,环顾周围目瞪口呆的众人,奇怪地问:“怎么了?你们都这个表情,我说的不对吗?”
“咳,咳,啊,对——对,”正在喝茶的王素缃被呛了一下,“啪”的一声把茶盏搁在桌子上,侍女采茗赶忙上前帮王素缃拍背顺气。
“所以,小豫觉得,娘说的那个如意郎君,如果他真的喜欢小豫的话,他是不会在乎小豫的脚是什么样子的,也不需要小豫每天托着盘盏伺候他吃饭。你们说,对不对啊?”
众人无语,静静地看着王素缃。
王素缃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这才慢慢地说:“你——唉,你这孩子想的都是些什么。娘让你裹脚,自然有娘的道理,你还小,容易把什么事都想得太简单了,听娘的话没错。”“哦,好吧。”“那娘准备准备,过几天就开始给你裹脚。你先回去吧。”
李豫拉着小霜走了,采萧也跟在后面离开。在路上,李豫问:“小霜,你见过裹脚的吗?是怎么个裹法?”
“没见过。小霜只是听说,富贵人家的女儿才裹脚呢,我们穷地方,没有人这么做。”
“哦?那就是说,女孩不一定要裹脚啊。是吗,采萧姐姐,你裹脚了吗?”
采萧听见李豫这么问,犹犹豫豫地说:“没。没有。我们做奴婢的,裹脚干活不方便。”
“为什么?”
“这——三娘不必问这么多,你又不用干活,裹脚没事。听大娘子的吧,大娘子说得对。”
“你们怎么今天都支支吾吾的?我就是问问怎么了。对了,我去找嘉柔姐,她一定会告诉我的。采萧姐姐,给我备车马,我要去田府找嘉柔姐。”
“哎——三娘!”采萧抬了抬胳膊,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旋即颓然垂下,“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