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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蝉没有休息。她头晕目眩,眼皮都要黏在一起了,咬一下舌尖,用刺痛强迫自己清醒,继续坚持。
谢六爷留下的产业,她要交给谢嘉义,不能让其他人夺走。
她一边咳嗽,一边整理账目。
族里这边,谢老三不知道大房这边的动静,备了席面,大鱼大肉,鼓动族人和自己一起闹。
他的帮手迟疑道“三爷,大公子是大房的,咱们赶走那个野种就行了,是不是别得罪大房”
“大公子就是站在我跟前,我也不怕他难道能包庇野种”谢老三啐一口,冷笑,“再说了,大公子是读书人,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起我们这些亲戚,他是有出息,可是他有出息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得什么好处了别人家出一个有功名的,全家跟着沾光我们家呢只能让人欺负,还不能还手比以前还不如了”
都是平时一起胡作非为的酒肉朋友,谢老三知道大家最想要什么,狞笑道,“我看啊,大公子越有出息,我们越不能发财,趁着大公子不在,我们能捞一点是一点。我们维护族产,天经地义,大公子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帮手们和他一样,平时为非作歹,无人敢管,本以为族里出了个解首,可以耀武扬威,没想到反而上了笼头,眼下有个发财的机会在眼前,谁能不动心
“好,我们都跟着三爷干”
谢老三得意洋洋,谢六爷告状的仇他可没忘,这一次他收拾了六房,看以后族里谁还敢瞧不起他谢老三
他们的算盘打得精明,三言两语商量好到时候怎么分六房族产的那一部分。
大房这边悄悄忙活,直到第二天,谢老三的亲随才听说消息,连忙传信“大爷去见了那个野种,在帮六房理账”
谢老三一惊,谢大爷不通庶务,在自己的胡搅蛮缠之下,完全被自己牵着鼻子走,怎么一下子反应变快了
二房他不担心,二夫人贪财,他已经派人去笼络二夫人,只有大房不好收买。
谢老三忙吩咐人去召集六房的掌柜,他在那边买通了几个人。
下人去了一会儿,回来道“三爷,那几个人被大爷打发走了”
谢老三怒气冲冲,飞踹下人“没用的东西怎么不早点回来报信”
谢大爷和谢嘉文忙了一整夜,翌日,族长召集众人,继续商讨六房产业的事,谢大爷拿出已经整理好的契书文书,道家里已经商量好怎么分。
族长接过看了一遍,惊讶地看一眼谢大爷,让众人传看。
众人看完,账目理得非常清楚,都无话说。
谢老三气急败坏。
账本他没抢到,已经输了一手,现在又迟了一步
他眼珠转了一转,冷静下来。
不用着急,谢嘉义那么小,周氏又没本事,东西到了谢嘉义名下,族里想伸手,易如反掌。
他直觉谢大爷突然变得强势和谢蝉脱不了关系,怒道“那个野种不能待在我们家她在一天,我们这些叔伯都不放心不赶走她,我们就不走了”
只要赶走谢蝉,他们有的是办法钻空子。
族长和谢大爷商量“先把九娘送去庄子上吧,不然你们大房也撇不开嫌疑。”
谢大爷无奈答应。
谢嘉文叫人收拾了些衣物,送谢蝉去庄子“九娘,你先去庄子上避避风头,这边交给我和大伯。”
谢蝉昨天熬了一夜,又发热了,坐都坐不起身,谢嘉文要仆妇背她出门。
她趴在仆妇背上,虚弱地道“二哥我阿娘和弟弟”
“你放心,宝珠已经搬过来了,她说会天天守着六婶和十二郎。”
谢蝉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艰难地回头,看着自己住了十多年的谢府。
她不是江州谢家九娘。
她要走了。
仆妇送谢蝉上马车,她闭上眼睛,昏昏沉沉,意识模糊。
解决了六房的事,支撑她清醒的力量一点一点抽尽,压抑的悲伤一下子全部翻涌上来。
这一世从有意识起,谢蝉就依偎在周氏的怀抱里。她以为自己带着记忆投胎转世,成了江州谢家的小娘子。
她有疼爱她的阿爹阿娘,她是谢嘉琅的妹妹她可以远离前世那些漩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原来不是。
难怪难怪这辈子她还是叫了谢蝉,难怪她的相貌几乎和上辈子一样冥冥之中,一切没有改变
车帘在她眼前落下,黑暗笼住了她。
京师。
沉重的鼓声里,三天的省试考试结束,贡士们陆续走出贡院。
进去时,一个个衣冠楚楚,出来时,几乎都蓬头垢面。
谢嘉琅和文宇一起回到客栈。
冯老先生坐在屋中吃茶,问“我看先回来的那几个都一脸愁容,说话都没力气了,今年的题目很难”
文宇沮丧地点头,抹一把脸,道“今年的赋,题目是厄言日出”
“厄言日出”出自庄子,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厄言日出,和以天倪,这道题太偏了,不少贡士不得不要求主考官说明。
冯老先生皱眉“道家的题目”
这些年省试题目大多出自大晋的时政要事,展现朝中气象,要么是儒家典籍,其中选自礼易的题目最多,庄子的“厄言日出”作为省试题目,着实偏了点。
“诗和论题是什么”
文宇还在想厄言日出几个字,垂头丧气。谢嘉琅答道“一道是烹小鲜诗,一道是水几于道论。”
烹小鲜诗,出自道德经,治大国如烹小鲜。
水几于道论,也出自道德经,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冯老先生沉吟片刻,道“难怪皇上会命韦尚书为主考官朝中动荡,牵一发动全身,皇上在寻求变革之法”
他问谢嘉琅,“赋你是怎么解的”
谢嘉琅道“学生用的是庄子注中的解,巵器满即倾,空则仰,随物而变,非执一守故者也。施之于言,而随人从变,已无常主者也。”
冯老先生琢磨了一番,颔首道“此解说得通。”
又问他的诗,要符合押韵,对仗工整,不能偏题。接着问论,水几于道,说到底还是要阐释为治国之道,结合题目议论古往今来各朝各代的得失,联系当下时政,拍一下君王和重臣的马屁,歌颂文治武功,看似发表自己的意见,其实要符合出题考官的论点。
谢嘉琅都一一答了。
冯老先生如释重负地吐一口气,瞥一眼谢嘉琅,“答得不错,都扣了题意。”
谢嘉琅脸上神情平静,没有因为老师的肯定而露出窃喜之色。
冯老先生扫兴地白他一眼,问文宇“你是怎么解的”
文宇捂着自己的脑袋,满脸懊恼,恨不能捶足顿胸,喃喃地道“早知道要考庄子,我应该好好看庄子的考场上看到题目,我心里慌乱,一急之下,不知道怎么答的”
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冯老先生想了想,没有追问下去,文宇可不是谢嘉琅,万一把人问出个三长两短来,传出去不好听。
所有考卷糊名密封、誊录,朱卷、墨卷核对无误后,考官阅卷。放榜的日子定在月末。
考完省试,贡士们休息几天,缓过劲,开始频繁举行文会,或呼朋唤友一起出入酒楼,携妓出游。
文宇在屋中躺了两天,敲开书房的门。
窗前书案前一道沉凝身影,谢嘉琅手执书卷,专心致志地看着。考完试了,他还是要看书。
文宇心悦诚服,退出院子。他踊跃参与各大诗会文会,四处拜访名士,不管考试结果是什么,他不能白来京师。
放榜的日子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