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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8章出使南唐

    一行人离了江边,回到镇南王府。高昆吩咐丫鬟为小石头三人准备住宿。怎奈,府中少了女主人,老王爷早年丧偶,从未再娶。儿子媳妇又早早阵亡,府中就一老一少两个大男子。所以这安排便有了疏漏。

    到底是什么疏漏?

    小石头与高昆谈了会话后,便随丫鬟安排,推门进房。

    眼帘入处,登时呆若木鸡。却见冰清与邓蓉双双依在床上,正捂嘴笑谈。原来丫鬟们当他们是夫妻,所以只为三人安排了一间大房。小石头刚想说话,那丫鬟倒机灵,脆声道:王爷请歇息,奴婢告退!说着,便走了。让小石头一番言语居然嘎在喉里。

    这会儿,小石头站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生尴尬。二女看出他的窘迫,不过也不好意思开口唤他进来。隔了半晌,小石头想去唤丫鬟,重为自己准备房舍。终究邓蓉心软,躲在被里,素手轻挥,嘤咛道:进来呀

    啊?――哦!小石头应了,刚想踏步走进。

    冰清又道:把门关上,想羞死我们啊!说着,也躲入被里。

    小石头愣愣地把门合起,拴上门闩。那声音,犹如战鼓敲得二女芳心怦怦齐跳。好像过来的不是小石头,却是一支威武雄壮的军队,自己二人是奋起反抗呢?还是甘心雌服?一时失魂落魄,难以决断。

    小石头走到床边,看看蒙住香首的二女,道:再去使唤人准备厢房,不免累了人家。你们放心,今日,我便在凳上坐一宿好了。说着,端起床边的一只凳子,搬到窗边,然后坐下,把身子倚在墙上,就这么闭眼睡寐。二女听罢,当真是羞喜交集,又蕴些微嗔意。

    这般良久。

    门外风向突变,北风呼啸,咣当直响。树枝承不住风力,纷纷折裂,掉在地上。时此之间,居然刮起了江南少有的台风。院外的沙砾和细小树枝被风卷起,不时撞在门上,发出噗噗地敲门声。躲在被里的二女心旌堪堪平稳,没有起先那般激动。但隐约听着门外的骇人声音,竟无由地想起月黑风高这四字。当下各自悄悄从被里露出双眸,偷瞧旁边的小石头。

    只见他四仰八叉地躺在那,虽然,屁股仍在凳上,但双腿伸长,身子斜靠,瞧来极其辛苦,完全属于受活罪的模样。而且特别危险,倘若重心掌握不好,迟早就是一个仰天大摔。不定被凳子掼了脊背,会留下什么遗痛?二女这么一寻思,又联想到恐怕的后果,心下发慌,也心疼了。

    相互看了一眼,均在对方目里瞧出了爱怜之色。当下又由邓蓉先行发话,毕竟她算是过来人。石弟弟石弟弟喊了数声。

    小石头没睡着,表面看去睡得很熟,实质里心儿比谁都亮堂。旁边躺着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女,他能睡得着么?倒不是说他起了歪念,只是他前后两世缺乏与女子交往的经验,像这样与两大美女共处一室,何况又是月黑风高夜,难免绮思翩翩。要知道,冰清在他人眼内诚然是阴阳脸丑陋不堪,然在他看来,仍属天下第一美女,与邓蓉可是并驾齐驱,不分轩轾。

    这会,闻着邓蓉呼喊,他没像以前那么木衲,表现得很是聪明,装做睡眼惺忪地醒了过来,用粗哑的嗓音道:邓姐姐,什么事?

    邓蓉迟疑片刻,问道:你、你冷吗?这话若被闻仲听见,包准嗤笑。穿着火性的

    小石头一阵悸动,心想,莫非她们想让我上床去取暖?那我上去之后,岂非坏了她们的名节?尽管我心地钟意她们,但时此不明不白的时候,若真那么做了,便是大大的不尊重。更何况,我真有偌大福气,把二女悉数娶了么?越思越觉不妥,又想起自己未来将要面对的敌人,不禁惶悚。暗道,无论她们如何示意,我又如何地喜爱她们,终须解决了截教之事,方能加以考虑,否则,必给她们带去无尽烦恼,也或许是难以想象的厄难。

    总不见他应声,邓蓉再问:石弟弟,你怎么了,为何不回答?

    什么?小石头故装糊涂。

    问你冷不冷!

    还好,能凑乎!

    还好那就还好罢。邓蓉这样想着。要她邀请一位男子与自己同床共枕之类的言语,确实忒碍启口。踯躅片刻,刚起了作罢的念头。边上冰清察觉到她的心理变化,用手肘拱她一下,要其快说。

    这一下,终让邓蓉鼓足勇气道:你你若觉得冷了,可可以上来,取取暖。说完,再难等小石头的确实回音,迳自藏进了被里。

    小石头错愕,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她们会如此说。但亲耳听见和心下猜测,毕竟相差极远。刹那,胸中涌起一片暖意,阵阵滚烫。他前世笃学好古,知道古时女子对于贞洁何等看重。眼下二女能这般不计名节地邀请自己上床,可见自己在二女的心中,占着怎样的比重。

    这样如山似海的柔情蜜意,教他觉得既甜蜜又沉重。甜蜜的情绪,也就毋用赘言了;沉重的就是,自己未来的奋斗目标是振兴截教,而自己最大的敌人,却是古往今来,天上人间的两大高手,道德天尊和如来佛祖。想起自己即将面对的敌人,自己眼下能给她们什么承诺?能说永远陪伴她们一生一世么?生死不渝,白首偕老。那是寻常人的愿望,凭自己将来的处境,这八个字只怕会是自己的枷锁和难以实现的痴心妄想。

    想到这里,不由眼角噙泪,目眶湿湿。默默地道:蓉儿,清儿,我只怕会辜负你们。所以,你们的缠绵柔情,我却不敢尝试。对不起

    二女候了半晌,不见他上来。诧异地偷望,见他竟自睡去。这下真是又气又恼。皆道,亏自己放下尊严,请你(省略万言)。哼,你喜欢冷,便自个儿冷去吧!只是到了后半夜,二女终究心软,邓蓉偷偷为他盖上一床被子。

    翌日清晨,推窗望外,只见天地茫茫,混沌皆白。院里银装素裹,枝梢累雪,压得弯不过腰来。原来昨日北风吹过,跟着便大雪纷飞。一夜暴下,居然把天地营造得分外无暇,教人不忍踩踏,生怕给这罕有的纯洁,添上一丝污垢。只是雪景虽好,百姓怕是要倒足大霉,尤其是务农为生的更是大大的遭殃。

    小石头一声叹息,暗为百姓担忧。原想留在江都,看看能否出些绵力,但思起自己出使南唐在即,也耽搁不起。终在巳时,更衣束装,推门而出,到高老王爷处与其告别。一番话差点说到午时。最后,还是高子宁来催,老王爷才恋恋不舍的与小石头话别。

    出王府,到江边,登上大船,沿江而下。不过大半日,便到了金陵。

    金陵是南唐京都,素有龙踞虎蟠之称。北有辽阔坦荡的江淮平原,东为锦绣富饶的太湖平原,西南是冈峦起伏的皖浙诸山。全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城内河湖连贯,山环水绕,势若天成,实为钟灵毓秀,气象万千之宏伟大城。

    南唐方面派出皇子李济道为首的众多官员至江边迎接。双方见了面,李济道很是客气。因为他对小石头确实佩服得无以复加。不说当日他独力举起蚩尤神盔,又寥寥数语便让己方使团颜面大失,单是他三万大军在秦军的重重围困里救出仁秀帝。如此赫赫战功,便足以让人侧目。而且,那十万唐军的性命虽然丧在小石头之手,但究其因是本国先行侵犯对方疆土,故而,他倒并不记恨。

    小石头没料着他这般热诚,竟有些惭愧。因为此来的目的并不好,是带有威逼的意思。

    一行人寒暄片刻,即络绎往唐宫而去。先到城边,小石头举目稍望,不由震慑。却见城垣绵长,廓高墙厚,楼上兵丁甲胄搽得明亮,冬日下烁烁生辉。再看城池整体,依山临江,气势雄伟,一派帝王风范。确实当得上龙踞虎蟠这四字。不过须臾,小石头又加上了四字富丽堂皇。原来那城楼浇顶,浑体钢铸那也罢了,偏偏上面要缀金砌玉,黑夜里怕是没见着城垣,反而先望见城楼上金珠闪光。

    暗自摇首下,小石头心想,没来南唐前,多数人说唐国朝廷上下,享受奢侈,生活糜烂,起初尚有不信。眼下一见,传言不虚。

    进城之后,途中,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比之当日李济道出使汴梁,可谓天上地下。而且,南唐官员还组织金陵百姓呐喊,以此欢迎上国使臣。但见数位生得瘦小,却衣红腰银,显是阶别不小的官员,如猴似的在那蹦来跳去。与此截然相反的,那些百姓倒没什么热情,只是有气无力的喝一声,唤一声,分明敷衍到了极处。

    小石头见及失笑,眼内所见,耳内所听,分明是一幅文恬武嬉之盛景。可惜离衰亡也快了。

    如此许久,一行人终于到了唐宫。宫门外彩旗飘扬,甲士过万。众人堪堪近前,只闻金鼓喧阗,战锣齐鸣。甲士们举起长戟,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随着队形变化,小石头终于发现,这不是军阵,竟是排练好的一套舞蹈。再看这些甲士身着甲胄的质量,估计是唐皇的御林军,但此时装扮以及过份的举动,未免让人想起那些演杂技的小丑。

    小石头暗叹一声,如此国家再不灭亡,是老天没开眼。眼下情形,唐国的组织者分明想演示一套军舞。但乐声婉约,举止扭捏,那有当日国学院内众女学员的柔媚阳刚。

    思忖间,宫门内出来一大群人。为首是一全套帝皇服饰之人。头顶长形冕板,前圆后方,顶端有数十条串珠玉垂下;身上的龙袍上衣用缯,下裳则缀满日、月、星辰、龙等图案,华丽非常。这样的装束赋予了那人君主的威严。

    但凑近一看,登时失望透顶。面相原该是不错的,额角宽广,相貌堂堂。无奈眼角发黑,脸色青紫,显是纵欲过度所致。尤其这人走几步,便要身旁太监扶着,似乎已难自行站稳。再加那嘴唇颤抖,手腕瑟瑟,分明是时日无多,身子大半已在棺材里的感觉。

    眼前这人不用介绍,决计是唐皇无疑。

    小石头上前稍作一揖,算是行了礼。笑道:赵岩荣幸之至,竟由大王亲迎。他这样的举动和说辞,其实非常无礼。说严重些,算得上故意挑衅南唐。须知,他是王,人家是皇,而且又在别人的国土上。固然不三跪九叩,起码也要叩上那么一叩,殊不知,他单单作了一揖。再讲那说辞吧,人家是皇帝,他偏喊大王,显然把唐国降了好大一级。

    不过他前有击败三国联军之威,又有八公山一把火烧了十万唐军的歹毒。是而,始终战战兢兢,贪图安乐,偏安江南的唐政权,在见得东周首胄,又是蓝田一战的大功臣,心下已然怯了三分。要知道,东周伐秦虽然未臻全功,且差点全军覆没。但蓝田一战,却是打出了威风。倘若后勤供应得上,那会不定便攻破长安,吞并关中,从此拓疆万里,雄霸天下。

    何况,南唐百官向来分战、和二派。此刻是和者居多,战者稀少。在场众官又多是讲和惜命之辈,要他们出言训斥,除非上苍再给他们几百个胆子。于是,一番极端蔑视唐皇的举动,便在众人视若无睹下,稀里糊涂的过去了。至于李济道却正偷觑邓蓉与冰清二女,小石头对他父皇的一番奚落,竟是半字未闻。

    众人穿过宫门,到了饮宴大殿,此刻,殿内雅乐四起,群女献舞,百十条丈许长的红绿绸带飘飘袅袅,舞出各般花样,委实令人耳目焕然,心旷神怡。诸大臣一边走,一边打量,指指点点,纷纷颔首,各溢赞词。小石头也觉好看,不由多望了几眼,心想,这般软呢舞蹈,也惟有窈窕女子来演,如像适才,换了些雄纠男子,却显不伦不类。又思,看来,真正的军舞,沉迷声色的唐国是演示不出的。

    唐皇很是辛苦地在太监地扶持下,坐上龙椅,又招呼众人坐下。接着道:大周是吾大唐的友好睦邻,两国一衣带水,共存多年。其间虽有些小小摩擦,但无非是数千人的争斗,自该一笑泯恩仇。今日上国使臣能出使大唐,朕万分高兴

    小石头听得瞠目结舌,什么乱七八糟啊?这是皇帝该说的话么?简直他深吸一气,已无法形容下去。生怕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唐皇这会精神好得很,仍在继续说着:朕昔年与宣德帝心照神交,可惜始终缘悭一见。今日见了王爷倒有倾盖如故之感。唉朕虽想本固邦宁,怎奈国家缺少像赵王爷这样登高能赋的国之干城,既可才过屈宋,又能经邦纬国。朕吐哺握发,甚憾之

    瞧他在上面优孟衣冠,演得逼真。小石头也逢场作戏,微笑道:大王文有济道皇子,武有大都督端王爷。二人一位东南之秀,一位无双国士,实属麟角虎翅,当世奇才。大王只须用其所长,弘奖风流,早晚鸾翔凤集,四方辐辏。

    是么?哈哈还是赵王爷会说话,朕听了几句便大喜过望,欢忻鼓舞。

    瞧他眼笑眉飞的样子,倒像没得虚假。小石头暗自纳闷。但他也深闻唐皇对官员乐嗟苦咄,喜欢起来叫你一声,恼起来,一夜能罢黜你十八级。当得上喜怒无常四字。与此同时,南唐朝廷里敢谏言的直官较少,大多是承颜候色之辈。只因正义之人不是罢黜,便被他雪藏,压根无缘见其一面。是而,眼前这位唐皇可说终日生活在一片阿谀里。每日听得不是天下太平,便是大唐如日方中。

    便在这时,忽有太监进来禀道:皇上,端王爷来了。

    小石头一愣,没想端王李世昌居然真的从长江防线赶回。心下暗自佩服奚方与广智的谋算。李世昌之人他从未见过,但众人既然多次提起,他也对之大有兴趣,当下转眼朝门外望去。

    须臾,一金袍汉子由外雄纠气昂地走入。此人魁梧奇伟,容颜古拙,长发披在两边宽厚的肩膊处。长发飘飘里目如寒电,刺人生寒,极具威慑。他进来时,殿中鸦雀无声。待他走近,小石头发现他脸骨特别阔大,大耳低垂,黑须垂胸,带着难掩的风尘之色。看来一路急赶,神态很是疲倦。

    李世昌走至中央,先行见过唐皇。然后走至一位官员自觉让出的席位上,一屁股坐下。随后,即用一双深邃的眼神打量过来。小石头也不示弱,照原样反望回去。他玄功又增,又初习太素心境典,那眼神之犀利,照理世俗人决计难挡。但李世昌居然无惧,双眼依旧顾盼生光,不怒而威。

    二人对望余裕,即便唐皇都发觉他们之间的火药味。当下哈哈一笑,指着小石头道:御弟,这位便是上国使臣位居大周震北王的赵岩赵王爷。

    李世昌冷声道:微臣知道,就是他烧了我大唐十万大军。

    唐皇好生窘迫。

    小石头此刻身负重任,又代表一国之威,心知不能谦礼,否则,南唐君臣只道大周怯弱。当即肃容厉言道:常言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尔等在大周内忧外患之际,黩武穷兵,效那封豕长蛇之举,就该存有被灭之心。别说尔等十万大军,固然百万、千万,本王也是付之丙丁,决不手软。

    眼看双方唇枪舌剑,刀光剑影,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趋势。

    李济道哈哈一笑,道:王叔,赵王爷,那都是前事。此刻双方已化干戈为玉帛,足见两国之间的深情厚谊。依本皇子看,咱们不如行酒令如何?说着,他先望向小石头,又望向李世昌。

    小石头微微颔首,道:悉听尊便!他想我身边有冰清这位才女,又何惧你们小小的酒令?同时,李世昌也点头同意。他知道此时不是与东周翻颜相向之刻,故而只得忍耐。唐皇最为兴奋,先前,他就有这打算,但因有大臣向他提议,说道东周尚武,若宴会上谈论诗歌,多半会引发使臣的不满。因此,就歇了那心思。酒宴之上,行诗唱赋原就是他喜欢的雅事。

    只见他抚掌而笑,道:济道此议不错,妙极。又问:只是酒令如何行法?还须济道出令才是。

    李济道说:父皇,儿臣的题目不难。只出两字。每人照字义吟句短诗,即算过关。

    唐皇问道:哦?是那两字?

    飞、红!

    飞、红?

    李济道笑说:正是这二字。如今我大唐与大周正是椎牛歃血,等候风举云飞之时,赵王爷亲来,与我等飞觞走

    唐皇点头,微笑道:不错,不错,济道的提议不错。又问小石头:赵王爷你看如何?

    小石头淡笑,客随主便,皇上说如何就如何!瞥了眼李济道,心想,这家伙越来越会说话了,出个酒令也是一套一套,教人难以驳斥。

    嗯!那朕便先了?说着,唐皇道:朕的诗句是,一片花飞减却春,桃花乱落如红雨。听他诗句纤靡文弱,虽然词眼华雅,却有无病呻吟之嫌。小石头大感恶心。与此同时,在场百官纷纷鼓掌,大肆喝好。唐皇笑得眯眼,颇感畅快。对李济道的及时提议,也觉欢喜。

    李济道跟着说:飞光染幽红,夸娇来洞房。

    此句堪落,唐皇抚手而笑:诗句殊妙,深得意境。佳句、佳句小石头越听越难受,这那像朝堂,简直和青楼无疑。

    跟着一位大臣朝那对父子看看,沉声道:可怜黑云除难尽,堪叹红轮去似飞。他吟诗时,面容沉重,眼神含悲,分明对龙椅上那位鄙夷至极。诗句中更有警示暗讽之意。只可惜,他枉费一番心血。那唐皇闭目摇首,惬意万分。那有半点国衰将亡之哀?

    李世昌霍然起身,高声道:本王对,今日红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唐皇终于睁开双眼,一本正经道:御弟,济道的酒令是飞、红二字,你怎只对了一个红字?若把那苍龙换成飞龙,便贴切了!

    小石头听得哑然失笑,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等君皇?私底下对李世昌的这句诗,佩服已极。虽分明有激撩自己之意,然此句气势颇为豪壮,确实叙述出了一位带兵大将的心声。只是那无奈悲怆,也在字里行间内显露分明。

    李世昌没理唐皇,对小石头道:赵王爷,现下轮到你了!

    小石头笑道:本王信奉女士优先之道。说着,朝冰清示意,要她先说。

    冰清颔首,轻声道: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实话说,此句意虽不及李世昌所言豪壮,但她语音清脆,如玉磬轻响,再者文字优美,无以复加,比适才那对父子却是高明不少。南唐百官多是仕子,自然分辨得出。当下喝好。她素有才气,吟诗唱赋自不在话下。说完后,原该轮到邓蓉。

    众人转眼望去,却见大美女邓蓉愣在那,张口结舌,面上尽是为难之色。想她生在尚武之地,又是武林大豪之女。对文事虽非一窍不通,却实属弱项。支吾半天,吐不出半字。

    南唐百官先是愕然,随即窃窃偷笑。唐国风气嗜文,不论男女老幼均能吟上几句歪诗。故而,江南一带衡量一女是否秀外慧中,大多要测上几句。孰想,号称大周第一风流才子的震北王今趟所携女子,居然是绣花枕头,连个小小短句也吟诵不出。可见江北一地果是蛮夷居住之所。

    也有慕色之人,暗自嘘唏,这么一个美如天仙的女子,枉有一副好相貌,怎奈,欠缺文才,不免可惜。

    听见笑声,邓蓉羞得是无地自容,恨不能挖洞而入。暗悔,自己为何这般无能,连带石弟和清妹均被众人耻笑。思忖的时候,她兀自默默低吟飞红二字,祈望苍天能给自己灵机。

    旁边小石头和冰清看出她的为难,正想设法为她解围。只听邓蓉忽道:柳絮飞来片片红。

    大伙怔然,没想她踯躅半天,竟突然有诗作出。当下细细辨味,只是越辨越不对。一人起身道:这位小姐,请恕晚生愚陋,红色的柳絮晚生从未见过,望小姐能释晚生之惑。

    短句是邓蓉好不易想出,起初也没细细推敲,被人这么一问,顿时芳颜绯红,耳热似烧。想她也曾为一派掌门,素来英姿飒爽,然今朝之窘迫,实为平生之最,一时好生忸怩,与平日模样大相径庭。

    冰清笑吟吟,道:这位大人,你有所不知。其实姐姐这句短诗,是有来历的。只是您自己未曾听过罢了。

    话音甫落,旁边又有甚多人站起道:小姐既说,-柳絮飞来片片红-这句短诗,有出处,还望小姐不吝指教。他们嘴上说得是请指教,实地里,却打算看冰清出糗。这些官员皆是自诩文采斐然,学识富博之人,但自问这句柳絮飞来片片红,委实没有印象。思来想去,琢磨这蒙面女子必是虚话诳人,以言遮羞。

    冰清明白他们的意思,柔声道:这是一首七言绝诗。乃前朝一位无名诗人所作,但他所作甚少,故此声名不显。全诗是这样的: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

    诗句吟完,南唐朝廷,上至皇帝,下至百官,无不怔忡。照前句夕阳返照的意思,柳絮飞来片片红,确实大有意境。而且,这红字还非要用上,切不能改成别的颜色。整首诗,令人遥想江南夕阳风情,让人身临其境,回味无穷。的确是上品之作。

    众人低吟数遍,把诗句默默记忆,暗道,回去后,定要默写下来,在亲朋戚友之间传阅这首绝美之诗。

    原先那责问之人向邓蓉长长一揖,道:小姐学识之富,在下不及。适才,竟几乎误会小姐,在下致以深深歉意。

    不敢,不敢邓蓉诚惶诚恐地闪避开来,暗道侥幸,偷偷向冰清感激地一瞥。原来,适才之句,确是她自行胡诌,那是什么前朝诗人所做。实在是冰清才思敏捷,眼看不妙,当场做一绝句,又假托古人,大大的晃点了一下南唐君臣。替她化解困窘。如此恩德,让她心谢由衷。

    见周国女子在唐宫大出风头。李世昌急忙打断众人的话茬,对小石头道:赵王爷,如今该轮到你了。

    闻言,冰清着急。她知道小石头对联极有本事,但酒令未必便行。暗忖,莫非又要像适才一般,临时做诗,化解危机?只是不知石大哥会说出什么样的句子,万一不能圆回,那便糟糕了。

    她抬眼望向小石头,却听他嗯了一声,脸上满是自信,没半点惶恐。当下忧心稍放,只听小石头慢条斯理地道:待到来年春风飞,百花开遍百花红。

    大伙一听,只感寻常得很,没觉出什么好。心下对这大周才子,不免看轻。又想亏得济道皇子回来后对他夸了又夸,原来,就这点本事。嘿嘿不禁向李济道看去。

    李济道也觉突然,没想当初风流倜傥的赵王爷,竟作出这样的俗诗。被众人一望,他知道大伙怀疑自己前时吹了大牛。窘迫下,便道:赵王爷,你的诗句虽好,但依济道听来,似乎还有半截未曾吟出。不知王爷以为济道的猜测,是否然也?

    小石头笑笑,道:不错,济道皇子猜得确实不错。

    李济道大喜,忙道:哦?既然这样,还望王爷一并诵出,也好让济道聆受教益。

    小石头笑着颔首,道:我的下句是,透天香气袭长安,满地尽带黄金甲!

    啊!?诗句吟出,四下里顿时惊呼一片,失声而叫者,此起彼伏,纵连唐皇也是怔忡不定。

    待到来年春风飞,百花开遍百花红。透天香气袭长安,满地尽带黄金甲!众人暗暗在肚内复记,诗中意思说得很是清楚,大周分明想在明年开春,攻伐秦国,并一举灭之。李济道骇然地望着小石头,此刻,他才想起眼前这位不仅是风流人物,更是叱咤风云的无敌统帅。

    望见南唐朝廷的反应,小石头肚内好笑。心想,眼前一切还真被奚先生料中。偷眼看看李济道,又瞧瞧唐皇和李世昌不同的神色。嘿嘿好笑地寻思,自己那后两句,纵然李济道不说,原也是要继续的。殊不知,有李济道那么无意的配合,如今这个局面,却比预想中更加震慑,更能让唐国君臣,心生怛意。

    李世昌突然嘿嘿一笑,道:赵王爷真是好打算,短短一年便想灭了西秦?野心不小啊!哈哈语气里满是讥讽。南唐议和派官员人人骇然,生怕小石头心生不悦,当下朝他看去。

    只见他非但没有半点嗔色,反而微笑道:我朝如今文修武备,吾皇更是志在四方,有志之士无不纷至沓来,人人得其所哉;百万铁甲秣马厉兵,枕戈待旦,只求征战天下。观我大周,实已达建国以来,未有之鼎盛。反顾西秦,秦皇龙御,二子夺嫡,朝下百官人人自危,朝不保夕,且有楚王拥兵自重,在旁虎视耽耽。二下一比,端王爷该知孰胜孰负了吧?何况,本王坚信,只须抱着破釜沉舟之决心,百二秦关终将属周。

    一番话掷地有声,犹如铿金霏玉,滚滚做响,但凡在场的南唐官员,只听得汗出浃背,心旌虚惶。

    他们知道,一旦大周灭了西秦,或者北汉,最后一定会轮到南唐。目前虽有天堑长江,但镇南水军骁勇无敌,举凡接战,南唐从无胜绩。长此以往,必被大周所灭。有甚者,直想得肉跳神惊,心中无主,仿似百万雄兵,已然跨江而至。不觉均朝李世昌望去。当此之际,无人会望唐皇,在场人都晓得,与他畅谈风花雪月,势必拿手得很,但一涉及国家军事,无疑多费唇舌。

    这当口,一人站起,

    不错!小石头铿锵有力地应道。又问李济道:济道皇子,这位是他见此人耄耄颤颤,足有七旬。且所坐之位,更在一品之阶。谅来必是南唐元老。只是这般胆怯之辈如何能获授勋封,却让他大费所思。

    不等李济道说话,那老者自行道:老、老朽董矜,现为文阁大学士。

    哦!原是董大学士。久仰,久仰小石头嘴上说着久仰,脸上却殊无欣色。又道:西秦觊觎我大周沃土,屡次犯境。吾皇也曾数番遣使责问。怎奈,其国原就是虎狼之辈,非但不为改悔,更而变本加厉。前番洛阳会战,诸位也均知晓。若非我国将士上下用心,矢志成城,早已是生灵涂炭。此仇不雪,吾皇愧对太祖,又何以向本国百姓交代?

    眼下情形,奚方和广智其实早已推算好得。就连小石头目前所讲的数句言辞,也都是二人早为他备妥,以便当堂驳斥南唐人的责问。当此刻,小石头对二人的神机妙算,既骇惧又惊喜,心中百味杂陈。

    董矜道:王爷说是说得不错。西秦确是贵国之痈患,但圣人曾云,兵者为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贵国若征战天下,可怜苍生又陷水火,王爷何忍啊?

    小石头笑道:董大人此言差矣。西秦疆土广袤万里,黎民千万,带甲之士数计不尽;他们如今是兄弟阋墙,内有季孙之忧,方是疥癣之疾,一俟休养生息,必成贵我两国的肘腋之患。贵国有大江天堑,能以忍为阍,但大周与西秦却近在咫尺。若不乘此机以绝后患,日后,长虺成蛇势必贻害无穷。是故,贵我两国实该同休共戚才是。本王不明,董大人难道有恃毋恐,亦或是打算日后开门揖盗,是以对这种虎狼之国也作怜悯之态。怕只怕,贵国皇上若是应了董大人之议,他日定然自贻伊戚,国破家亡也是大有可能。

    董矜被他一番话说得无言,也好生尴尬。忙向唐皇陈清自己乃是二朝元老,决计不可能做出开门揖盗的事。唐皇靠在龙椅上,迳是挥手要他起来,无须再罗嗦不已。

    这时节,李世昌忽道:人说赵王爷文采风流,孰想辨才也是一等一的好。只是我大唐若听信了你的话,却是社稷难保。你说西秦乃虎狼之国,可你东周又好上多少,想我大唐锦绣江山,你们谁又不是虎视耽耽?

    小石头一笑,道:大都督此言未免危言耸听。数十年来,我国可曾犯你半寸疆土?然尔唐兵却是偷渡大江,绕道淮南,企图抢掠繁华汴梁。更何况,锦绣江山是要靠自己保得,那有依赖旁人赐予得?

    李世昌闻言愕然,细思这话,确实有理。不由向唐皇看看,心想,皇兄若能卧薪尝胆,从此备武修兵,也未尝没有振兴大唐的机会。只可惜,皇兄昏聩,处处制肘自己,朝廷百官又是怕死得多,十之八九均是贪图享受之人。

    念及此,不禁心中一酸。想起昨晚阒无人迹之时,自己一人独在院里泪水涟涟,喟叹祖宗江山,即将亡于己手。平生遗憾,无非是自己大好才华竟不得一试?思忖间,竟觉空虚怅惘,爽然若失。

    小石头眼利,看出他心情不佳。再者,对李世昌的忠心报国也深为叹服,不忍他继续消沉。笑道:诸位,今日本王前来,原为两国结盟的喜事,至于烦心的话,咱们就不说了,说了也是不愉快。更何况,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来来来莫使金樽空对月!哈哈不错,不错,赵王爷说得有理!父皇,我们与赵王爷干一杯!李济道及时插话接茬。

    嗯!唐皇颔首,笑道:赵王爷,志向不小,朕若与您一比,着实惭愧。北疆原多的是豪雄男儿,朕瞧赵王爷的谈吐举止,就是那种大英雄,大豪杰,只可惜仍然低人一首,未免令朕嗟叹。常言道,男子汉大丈夫,若不能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也属枉活一世。今朝,朕不说别的,只祝王爷他日鸿图大展,无往不利就是了。

    众人愕然,他之所言,分明是挑拨小石头篡位夺权,自行做帝。一时,大伙再不敢单单视他为只知风花雪月的风流君皇。在此之前,谁会相信,平日昏聩不堪的唐皇也会知晓运用反间计,甚至是借刀杀人。单今日之言,倘若传到汴梁,不敢说仁秀帝一定会除掉小石头。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必定疏远不少。弄不好,二人尚会反目成仇,从此君臣不和。实可谓杀人不见血,歹毒到了极处。

    其时,大伙均向小石头望去,看他怎生作答。

    小石头心里明白,笑道:皇上之言,本王愧不敢当。至于什么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本王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本王信奉的是道家无为,清净自修,一俟事了拂衣去,白云深藏功与名。从此逍遥自得,悠游闲逸,那才是本王所向往的未来远景。更何况,皇上所说之人,内心必然抱着老天顺我老天昌,老天逆我叫它亡的心思。而咱们这些行军打仗的人儿,却不然。不信,皇上可以问问端王爷,他梦里是美人膝呢?还是杀人权?

    说到这里,他脸上兀现一种神采,既神秘,又优游,仿佛坚固的信念完全焕发。只听他朗声道:其实,皇上都不用问,本王可以回答。我坚信,端王爷的梦里,一定是挑灯看剑,吹角连营,那是笑对青山万重天的英雄梦!话罢,问李世昌道:端王爷,您说本王说得到底对是不对?

    刹那,李世昌竟有哽咽之感。对面坐着的分明是自己的敌人,但这会,却说出了自己的心地之言。不错,梦萦魂绕的确实是号角争鸣,刀光剑影。总想着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然当梦一醒来,眼帘入处,无非是萧萧落木,滚滚长江。常自呐喊,青山处处埋忠骨,却是有志难伸,虽想马革裹尸,又总是心余力绌。

    时当感慨万千,小石头再次笑道:罢了,罢了,任他千秋江山,万代功业,终有日灰飞湮灭。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今宵一场醉!诸位,今朝有酒今朝醉啊!哈哈一时间,整个唐国朝廷似都被他带动。从他进入大殿直至如今,主动完全尽在他手。无论是酒令亦好,抑是后来的唇枪舌剑,南唐方面悉数落在下风。

    在场人里,又钦佩又忌惧,对这周国王爷真有高深莫测之感。

    不一会,酒过三巡。

    小石头笑道:皇上,此番前来,本王除了与贵国商榷联盟事宜,更有一桩大难事,需要皇上鼎力襄助不

    可。

    唐皇费解,道:哦?请赵王爷说仔细些。

    小石头道:说来惭愧,吾皇在本王临来前,曾万般叮嘱,定要本王设法在皇上手中取来贵国至宝朱盘玉敦。吾皇说,只有唐皇献出此宝,方能表示南唐方面再无侵掠我国之心。否则,盟约必不可行。两国之间也永无修好的机会。

    这话一说,全场哗然。

    唐皇尚在沉吟,李世昌却已大声喝道:赵王爷,你真真欺煞人也!

    小石头尴尬地笑笑,道:不是本王,这只是吾皇的意思。刹那,一种等如强盗,强取豪夺他人财产的感觉,不由袭上心头。觉得自己好坏,好坏。简直已达十恶不赦的地步。当下暗自埋怨姜神君等人,心想,如此强人为难的事,以后必不再做。真是大违本心。

    哼!李世昌怒哼道:天下谁人不知朱盘玉敦乃我国君权象征?我李家江山永固全赖此宝庇佑。若是把它献了给你们,这与双手奉上万里江山有何不同?

    小石头再次笑笑,道:端王爷,本王只听说过江山永固是靠人来守护,那有依赖宝物的?更何况,贵国若不献出朱盘玉敦,又怎能显示一心求和的诚意?

    不和就不和,倘要靠哀求乞怜,讨来的和平,本王宁愿不要。面对小石头的一再狡辩,李世昌愈说愈怒。

    小石头头疼不已。怎奈朱盘玉敦委实重要,涉及到日后截教能否兴旺,灵宝天尊又能否重塑肉体。故此,切不可轻易妥协。当即笑道:端王爷,如今这里,好像该有皇上做主,还轮不到你吧?

    李世昌一愣,遂向唐皇叩首道:皇上恕臣僭越之罪,实在是臣太过气恼。

    唐皇摇手道:无妨,皇弟莫要多心。这些均是小事,朕岂会放在心上?又向小石头道:赵王爷,贵国仁秀帝的要求,滋事体大,朕还需想想。今日,朕也乏了,有事明日再说罢。说着,由在旁太监扶起,颤颤巍巍地朝后宫行去。

    眼看唐皇走了,南唐百官也无一个好脸色。尤其李济道,原本颇为友爱,但自说出强要朱盘玉敦后,那脸上也挂着厚厚的一层寒霜,让人难以亲近。小石头无趣得紧,当下叹息一声,心想,若你们自己能强大些,时下又怎会遭此屈辱?思忖间,向冰清和邓蓉一瞥,只觉二人眸内,均藏着温馨已极的关怀。心下顿暖,暗道,任我再是如何孤独,又是如何不受人欢迎,但身边却总有两人至始至终地关心爱护,我到底有何福缘,能受此爱宠。

    159章重遇雷倩

    宫廷饮宴之后,小石头被唐皇安排在南唐国宾馆。馆内一应俱全,却也服侍周到。次日,照计划,原该和唐皇再次会晤。但自昨夜在大殿说出过分要求,需要唐国献出传国玉玺朱盘玉敦。南唐等人便对他敌视异常。再无初到金陵的热情和客套。

    左右无事,闲极余,陪二女在国宾馆的后花园品茗赏景,浏览江南园林之雅美。

    冰清茶道极精,所泡之茶芬芳回味,沁人心脾。齿颊留香之下,邓蓉由衷赞道:冰清妹妹当真多才多艺,姐姐与你一比,可就一无是处了。冰清替她斟上茶水,嫣然笑道:姐姐一身好武功,高来高去,自由自在,妹妹不知多大歆慕。姐姐却又来笑话我。

    邓蓉道:妹妹,姐姐真不是笑话,姐姐适才所说,字字由衷,决无虚假。哦,对了,昨晚,妹妹急智及时襄助,姐姐还没来得及谢谢妹妹呢!这里,我便补上了。说着,起身朝冰清裣衽一礼。

    冰清一惊,道:吖!别姐姐,妹妹只是随口说说,怎能让姐姐行此大礼?

    二人谦让客套,说不尽得和睦情深。

    小石头在旁看得欣慰,忍不住打趣道:你们二人姐姐妹妹的,喊得好不亲热,教我不禁嫉妒起来。

    冰清瞄他一眼,娇嗔道:现下倒嫉妒了?咱们无聊的时候,你又在那里风流快活?

    邓蓉扑哧笑出,冰清这话尽显小女子嫉妒之意,令她殊难相信,此言竟从一代才女的口中说出?

    小石头听得目瞪口呆,愕然道:-风流快活?我到那去风流快活?

    冰清涨红着脸,刚才的话一时情急,未曾多加思忖,只把心地话脱口而出。瞧二人反应,才恍然自己之言,委实大暴心旌。但见他矢口否认,心下又起不平。便道:你倒是说说,自那日蓝田大战到洛阳会战的两个月时间里,你又去了那里?莫不成,你还真的上了天?前些日在汴梁,若非有龙儿和石虎这档子奇事,我早就问你了。亏我和姐姐,在汴梁为你整日担忧,日拜菩萨夜拜神,只盼你莫要出了茬子。

    听她问起,小石头长叹一声,道:此事,我直在思虑,该如何对你们讲。只是这多日下来,思来想去,终觉荒诞,故而隐忍至今。但你既然问起,若再不说,无疑徒增你我三人之间的疑窦。那我也顾不得了,这便予你们讲来。

    当下,便把那日姜神君如何杀了宁道子,又如何激怒闵一得,以至自己与两位师兄,差点命丧天剑诛神之下。这前事,冰清二女早就闻过,也没甚特别惊心之处。但自他开始讲,初遇闻仲,又怎生参加了仙尘酒会,最后,更是说到各派宗教间的倾轧争斗,乃至上清道祖早被太上道德击溃肉身,封元神于上清天内。二女听得花容失色,不时捂起小嘴,又不时安抚心口,其间之惊心动魄,令她二人恍若梦呓,不知不觉地均道:太不可思议了!简直不能想象,天界的污浊,比之凡间,尤要胜上三分。

    小石头苦笑道:不正是么?我当日初闻,也殊难相信。然而仙尘酒会的一切,以及昊天宝镜所拥有的记忆,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一切的一切,决计是真的,掺不得半点虚假。你们眼下该知道,我的隐衷了罢?这些事,一旦大白天下,谁会相信?谁又会支持我?只怕到时,万千人均会誓志诛我。即便能咬我一口,也会是好的。

    二女下意识地颔首,冰清稍为沉稳,立时朝左右打量,看看有无人在旁偷听。

    小石头道:不用看了,说之前,我已用神眼查过。三百丈内惟有咱们三人而已。又道:我数了下从天庭带来的仙丹颗数,总计十五粒之多。这样吧,我这便传一套养身道诀给你们,有暇之时,你们务必多加修炼,待稍有所成,便可服用这长生不死,青春不老的仙丹了。

    长生不死,二女无所谓;但青春不老,却是致命诱惑。二女乐得开怀,眼神里更是含情脉脉,皆想,有此心上人儿,我们尚有何憾?又想起,自己二人若真能长生不死,那岂非可以陪他直至永恒?俟那时,他会否嫌弃我们?囿于小石头的一番话,让她们思绪纷乱,又喜又忧,久久难以平静。

    这会,小石头趁着闲暇,索性传音授她们道诀。二女皆聪慧之人,不数遍,已然倒背如流。小石头又道:道诀名为睡梦心经,是我二师傅的独门道法。他门里仅我一个传人,门规也无特别要求,因而才授此法予你们。但你们终须记住,若非特殊情形,切不可轻授他人。

    嗯!看他说得严厉,二女郑重地应了一声。冰清忽道:石大哥,你的仆人石虎去了那里?

    哎!对呀。这家伙自早上到现今,就没见过他人影。小石头颇感怪异地道。心想,此人是个惹祸精,须得快些找着为好。否则,焉知不会替我搅出什么大乱子。又道:你们二人在此稍候,我去找找。

    找谁啊?是找我么?石虎不知从那里钻出,突然接口。脸上洋溢着极是惫懒的笑容。既滑稽又憨厚,教人不由便会失笑的那种。

    小石头问道:你去那了?怎么一大早上就不见你人影?

    石虎嘿嘿一笑,道:主人,我告诉你,我大清早出门,就碰到一桩趣事,说出来真真笑煞人。

    听他没闯祸,小石头稍宽心旌,便道:说来听听。

    嗯!石虎点点大头,道:我早上闲着无聊,又见主人与两位小姐卿卿我我,便想,我若插在里面,必然大煞风景这当口,二女大羞,朝小石头偷看一眼,均自低下头去。小石头留意到二女窘态,虽看得赏心悦目,但仍训斥石虎,闲话不说,直接说主题得了。

    哦!石虎不明人性,更不懂少女心思,否则也不会与他姐姐龙儿,老是婊子、呆子的乱骂一通。此刻被喝,愈加不明所以,心道,我不过想说得详细点,怎么主人就斥我?哀叹一声自己苦命,又道:我上了大街,只见路上行人还真是多。于是便左逛逛,右逛逛。但逛得多了,未免无趣。猛地想,不如寻到军营,去找刘副将耍耍。可又一想,这金陵城比颛顼陵大多了,军营在那,我却毫不知晓,这该如何寻法?想到这里,便就近拖了个行人问路。怎晓得,这家伙胆怯得很,不过问了他三句话,就把他吓晕了过去。

    小石头愕然,心想,南唐人即便再是文弱,但不至于被人问问路,便唬晕过去罢?即道:你怎生问法?

    石虎笑道:我第一问,问他军营怎么走?

    小石头点点头,问得没错。便道:那他如何作答?

    石虎道:他跟我说军营在江边。于是,我又问他,知不知道昨晚来得震北军住在那?那会,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问我是不是周人?我想主人是周人,那我自然也是周人,故此回答一个是字。孰想,此人倒好,听我回答说是周人,便狠瞪我一眼,说东周想吞并大唐,那是休想,别看大唐人痴迷文章,可一旦执起兵戈,却也不逊我周人半分。

    小石头赞道:此人好胆色,是个英雄。接着奇怪道:可你怎么说,他被你的第三问,就给吓晕了呢?

    石虎不知从那里取出一只烤猪腿,正狼吞虎咽的大加嚼撕。听他问了,暂告歇息,用袖子拭拭油光光的嘴角,道:这人所说,我听得也好生钦服。心想,此人瘦弱归瘦弱,豪气干云,是个人物。但又想,主人是周人,我也是周人,若在唐人面前弱了威风,心下着实不甘。便跟他说,执起兵戈又如何?老子一千年前就见过无数的大魏兵将,还不是给老子一口气吹得东倒西歪,悉数饱了我的口腹。

    啊?你居然这么和他说?小石头啼笑皆非。

    是,没错,我就是这么和他说的。那会,看得出他很吃惊。我便又问,唐国附近的军营到底在哪?听说哪里人挺多的。话尤未了,我还等他回答呢,不料那家伙突然噗嗵一声,跌倒在地,还用手指着我说,妖怪,妖怪我对他说,妖怪又咋了?难道我眼下长得不像人么?这话不说多半还好,谁想,那家伙听了,立时白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任我掐他人中,又踹又打,悉数无用。就这样,我便回来了。

    小石头好气又好笑,道:他不是被你的问题吓晕的,实在是你的妖怪身份,唬住了他。

    石虎道:妖怪又怎样?难道妖怪很可怕么?何况我以前还是天庭神兽呢!不知有多少世俗人对我鼎礼膜拜。那会,我瞅都不瞅。眼下倒好,我落难了,想和他说几句话,就把他给吓晕了。真真无聊。

    小石头道:不说了,这些都是往事,何况,那人也不知道你以前的身份,被你吓晕,那是自然的事。看他又在大嚼烤猪腿,便问:你这食物从何而来?

    石虎道:买得啊!

    小石头知他身上向来无钱,时下怎有钱去买烤猪腿?道:你没钱怎生买法?

    自个儿赚得!嘿嘿石虎想起自己赚钱的法子,觉得很是好笑,如今想起,依然得意万分。

    见他轩眉开颜,小石头愈发怔愕,你怎样赚钱,说来听听。

    石虎道:其实也没什么了。吓晕那书生后,我便想回来,走着走着,路过一家酒肆。想起这里面有肉吃,我便进去了。听到这里,小石头道:可你没钱啊!石虎道:没错,我是没钱,但我那时不知道,酒肆里吃肉,还要给钱么。

    小石头瞠目结舌。

    石虎又道:那酒肆的小二端是客气,见我进去,立时吆喝招呼。我一高兴,便胃口大开,于是乎,大点特点。小石头彻底傻眼,连问都不想问了。暗道,这家伙还不知在外给我闯了多大祸。

    小二听我点了恁多菜,也替我高兴。

    听到这里,二女再难忍耐,均自噗嗤失笑,邓蓉道:石虎,小二岂是替你高兴,他见你点很多菜,其实是为店里又多了一桩大生意而愉悦。

    哦!原是这样啊!石虎回答,又道:我一人临窗,吃了好多肉。正吃得高兴,忽然有人高声吟道,早行是早行。我回头一看,见是临桌的两位书生,在那吟诗呢。这当口,另一书生道,真真是早行。我听得有趣,心想,前些日,小姐和主人也时常吟诗作赋,这些句子短小精悍,意境高远,纵是我这么个大粗人,也觉得好听至极。是以,我便竖起耳朵,想听这南唐才子们到底能作出什么样的诗句。

    冰清问道:那他们的后句,到底是什么呀?她素喜诗赋,听得有人作诗,顿然有了兴趣。但闻得前两句,

    可谓平庸至极,甚至可说邋遢无比。不过又想,南唐号称士子之国,冠盖才子约莫十万。这二人既敢在酒肆里当众吟诗,必有些真本事。更何况,做诗讲究的整首诗的韵味,单听前二句,也未必便可断定二人无才,焉知后两句不会画龙点睛?

    石虎道:唉,别提了,说出来,当真气煞人。亏我竖起双耳听了良久,没料想,那二人竟是一对绣花枕头。在那不断地重复前两句,早行是早行,真真是早行。时而甲书生说第一句,时而又是乙书生说第一句,便如此,二人反复吟诵,不下数十遍。听得我耳茧子都出来了,一恼之下

    小石头一惊,怎么样?他怕石虎弄出人命官司,虽说无庸惧忌,但在别国疆域,随随便便地弑杀别国百姓,毕竟有恃强凌弱,欺压良善之嫌。

    石虎笑道:我一恼之下,便对了后两句。

    三人诧愕,听到石虎居然能做诗,均有日从西方出的感觉。

    冰清道:那你对了那两句啊?

    石虎嘻嘻怪笑道:其实,嘿嘿其实,这两句也不是我作的,老实说,应该是主人作的诗。

    冰清疑道:你主人作的诗?

    是啊!前些日,时常听主人一人独吟,什么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听得多了,我也记下了。眼见二人作不出下句,便背了出来。孰想,那二人听得诗句,顿时大惊失色,非要找我拜师不可。

    这会儿,冰清低低吟诵:早行是早行,真真是早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啊!对得果然好极,不仅工整,更且大有意境,述出了高逸隐士的澹泊心态。又笑道:石虎,不错嘛,跟着咱们没多日,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石虎头一仰,颇是自得道:那当然,跟着主人学,还有错的么?

    小石头没好气地道:连你也学会奉承了。如今这世道,当真是没法救了。听得石虎并没闯祸,他心下甚是宽慰。

    石虎讪笑数声,又道:只不过,在我对那两句时,前面掌柜也对了一句。却是引了不少风波。

    哦?掌柜也对了后阙?冰清很是讶异,心想,南唐不愧文风盛著,纵连小小的酒肆掌柜也会吟诗作赋。

    嗯!那掌柜对得是,不见青山面,但闻泉鸣声。我听着觉得甚好,便拍起掌来。却不想那两个书生,竟而勃然大怒,冲过去就扯住掌柜的衣襟,非要他跟着去衙门,说是大大侮辱了上国使臣。

    冰清咯咯娇笑,道:但闻泉鸣声?那掌柜当真诙谐,竟是在偷偷骂人。

    石虎搔首,不解道:他骂人么?小姐,我怎么没听出来?

    冰清道:你再把掌柜的诗句读上一遍。

    石虎依言朗吟。当读到泉鸣声时,冰清道:泉鸣即犬鸣,他是暗讽那两个书生,只知犬吠,却强作斯文。

    众人恍然。当下哈哈大笑。

    嘿嘿还真是啊!石虎摸着脑袋瓜子,随即用手狠狠敲了数下,道:这老家伙,果然阴险,骂起人来居然不带个脏字。

    小石头道:文人便是这样,你与他们说话,若脑袋不灵便,休想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又道:石虎,我刚才听说,那两个书生说自己是上国使臣,难道他们不是唐人?

    石虎道:是啊!他们与掌柜罗嗦半天,听得我厌烦,我便用少爷你的诗句唬了他们一下。他们一闻,顿时放了掌柜,跟着非要缠着我当徒弟。少爷晓得我有几份本事,蒙蒙人还可以,若真地收了他们,岂不被人笑话。是以,我当然矢口不应。孰料,二人还真是牛脾气,我越是不应,他们便越是缠得紧。又是替我付帐,又是为我敲背。我见二人缠不过,若再不走,只怕要被他们烦死,所以觑个空隙,便土遁回来了。

    小石头想,无怪,他适才回来,毫无步声,原来是土遁回来的。又问:你与他们盘恒许久,就不知二人究为那国使臣?

    石虎道:这个他们倒是没说,我也没问。但我听他们口口声声道,什么大皇子,二皇子,又是什么长安,还有什楚王。依我判断,这两个缠人家伙,必是秦国人。

    秦国人?他们来干什么?是想破坏大周与南唐的结盟,抑是想故技重施,再次三国联盟,共伐大周?小石头暗自沉吟,细细思索秦国何以,当此刻派出使臣来到南唐的目的。只是,他虽已恢复记忆,并且拥有超越千万人的无数宝贵知识。但这国与国之间的阴谋勾当,仍非他能思虑周详。蹙眉良久,仍无所得。忽然,想起冰清在侧,怎地舍珠玉,抱瓦砾。

    当下问道:冰清,你能推算出秦国为何于此时,派遣使臣来唐么?

    便在这刻,忽有人来报,外面有两位自称是秦国使臣的人求见大周赵王爷。

    小石头一愣,心想,还真是巧合,我这里堪堪问起,他们那里倒是已经寻上门来了。便道:让他们进来罢。冰清在旁道:石大哥,我和邓姐姐要避开么?小石头笑道:不用了,和他们这种人没甚好谈的。听完他们的来意,便可让他们离去。前世的生活习惯,让他对女性极为尊敬,不像现世人那般,在与他人谈话际,家中女眷定要避开。

    冰清莞尔,执起茶壶为他蛊里斟上茶水,殷殷笑道:既然你说不用,那咱们就不走开了。反正这里的风景忒佳,我和姐姐都没看厌。若走了,却是遗憾。她自小经广智教导,又生在世人眼中的魔教圣地摩天峰,故而对世俗褥礼,也不大看重。小石头之言,正合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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