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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 柳岸就带着自家小女儿去建国寺走了一趟。
两个人骑马去的。
柳毓穿了男装,束起头发,随父亲骑在高头大马上。因为面白俊俏,还引得一些姑娘驻足。
及至建国寺, 柳岸让与自己相熟的一位方丈与她说话。
色不异空, 空不异色。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一开始她还打起精神来听,后来就忍不住打起瞌睡。
柳毓正撑着头, 昏昏欲睡之时, 不防柳岸忽然推了她一把。
“毓儿。”
“啊?怎么了?”
柳毓一激灵, 赶忙睁开眼睛。
柳岸却道:“爹和方丈谈谈佛理,你自己去玩儿吧。”
求之不得,柳毓撑着手站起来,向爹爹与方丈行了礼, 就出门去了。
她走之后, 秃头白须的方丈抬手给柳岸倒茶:“你都安排好了?”
柳岸笑道:“那是自然,我亲自拿着谢鼎元的字去请的。”
“就不怕把你女儿拐了?”
“不会,他是个好孩子。”
建国寺柳毓来过许多次了,这几年来求姻缘, 来的格外多。
也没什么好玩儿的, 她甩着衣袖,百无聊赖地走在走廊上,忽然看见前边有个蓝衫、戴着小帽的小和尚蹲在水潭边, 用米粒儿喂鱼。
她想了想, 一边走上前,一边唤道:“小和尚,我帮你……”
那小和尚抱着盛着米粒的木钵回过头, 柳毓一惊,喊他也喊不出:“韩……”
韩悯站起身来,双手合十,眉眼微垂,再温润平和不过:“施主。”
柳毓笑着道:“韩二哥哥,别开玩笑了,你什么时候出家了?”她歪过头,想要看看韩悯的帽子下边,有没有头发:“你剃头发了吗?”
韩悯后退两步,正色道:“施主不要取笑小僧,小僧法号子虚。”
子虚乌有的“子虚”。
实在是觉得好笑,柳毓上下打量着他,又道:“你穿僧袍好好看啊,真的。”
韩悯有些无奈,抬眼看她,微怒道:“你这臭丫头,都说了我是子虚了,认真点。”
“好好。”柳毓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爹让你过来跟我讲‘色即是空’吗?你放心,我已经懂得了。”
她双手合十,学着方才的老方丈的模样,说了两句佛偈。
韩悯抱起木钵:“不是说帮我喂鱼吗?”
“好啊。”
两个人就在小水潭边蹲下,将干米粒散进水里。
建国寺养的鱼有些年头了,都是大尾的红锦鲤,颇有灵性。
潭水碧绿清澈,映出韩悯的模样。
柳毓抱着手,小声道:“韩二哥哥,你要是不想娶我,那我娶你吧,我出去写诗挣钱,我肯定比别的臭男人懂得珍惜你。”
这小姑娘在说什么胡话?
韩悯不动声色地往远离她的方向挪了挪。
这时几尾锦鲤摆动鱼尾,激起潭底淤泥,搅浑潭水。
韩悯道:“你看,你喜欢的人一碰就碎了。”
柳毓默了默,最后点点头:“也是,需要小心呵护。”
韩悯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你年纪小,一时被皮相迷了眼也是有的,要是等我老了呢?”
柳毓答不出。
方丈给她讲了许多佛理,但是她好像还没有想过这么简单的问题。
韩悯又道:“你现在喜欢,不过是匆匆看了一眼,回去之后,便把天底下最好的词儿都加到我身上。你喜欢的是假的韩悯,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回去问问你兄长,我很骄纵的。”
柳毓捧着脸,思忖许久。
她最后道:“可是娘亲总是问我,我觉得你就是最好的选择,你比永安城里其他贵公子好多了。”
“那也不过是最好的选择罢了,有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让娘亲别来烦我,就说了你的名字。可是韩二哥哥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姑娘家一定要嫁人?”
思想超前,大齐反封建第二人。
原本韩悯想跟她说这个,但是碍于时代礼法,没有轻易开口,却不想她自己说出来了。
他刻意反问道:“姑娘家为什么可以不嫁人?”
柳毓将问题反抛给他:“要是不想,为什么不呢?”
“这件事你可要想好了,柳夫人那儿你要怎么说,世人悠悠之口,你要怎么看待?”
“我也没想好,不过是随口一说。”
柳毓苦恼地挠挠头,却发现自己头上束着发冠,她灵机一动:“韩二哥,你说我要是扮成男装,能入朝为官吗?”
“大抵不行。被发现后,会牵连整个柳家的。”
她退了一步:“那……像兄长那样在学宫做女学官呢?”
韩悯笑着看向她,还是以鼓励为主:“或许可以,但是开了女学官的先例,接下来,女子自然也能读书入仕。”
柳毓一抚掌:“对,就要这样。我不要嫁人了。”
“入仕也不是你逃避嫁人的手段。女子入仕,或许你穷其一生,也只能把它向前推动很小很小的一步,或许会被旁人阻拦,或许日后改朝换代,就会倒退回原地。你可想好了?”
“我会认真想的。”
柳毓活泼,说开了话,就漫无边际。
每句话韩悯都听进去了,仔细地与她分析利弊。
过了一会儿,潭子里的锦鲤都吃饱了,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
柳毓忽然问:“肯定是我爹让你过来跟我说话的,他用什么请你过来的?”
韩悯摸摸鼻尖:“谢鼎元的一幅字。”
“原来如此。”
韩悯双手合十:“今日不过是子虚小和尚与柳家小公子在一块儿喂鱼,又闲聊了两句,你不用放在心上,等离了这潭子,就没有子虚和柳小公子了。”
柳毓恍然地点点头:“多谢你。不过小和尚,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她探了探脑袋:“你有喜欢的姑娘家了吗?”
韩悯神色坦然,目下无尘:“没有。”
“真的没有?”
“要说有,也确实有一个。”
“哪家的?”
韩悯认真道:“观音姐姐。”
柳毓一下子就笑了:“那是神佛,我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小和尚,你念佛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不知道,或许有一个,小和尚垂眸。
柳毓也没有追问,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先告辞了,我爹说不定都等急了。”
韩悯怔怔地转过头看她,仿佛在想别的事情,又点了点头:“好。”
柳毓看着他,掩嘴微笑。
倒不是别的意思,她只是忽然觉得,韩悯现在,好像年节时、庙会上,用瓷做的小和尚不倒翁。
怪可爱的。
她走之后,韩悯又一个人,发呆似的,看了好久的鱼。
许久之后,他才扶着地,缓缓地站起来。
腿蹲麻了。
他站起来,又把头上的小帽摘下来。
闷得很,他晃晃脑袋,甩了甩头发。
后来有人喊他的名字。
“韩悯。”
韩悯一边捶腿,一边回过头。披散的乌发被风吹起,透亮的杏眼里映出男人的模样。
他捶腿的动作一顿,想起柳毓问他:“小和尚,你念佛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小文人,你写字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子虚小和尚就这样堕入凡尘。
先皇好美色,太后娘娘还是太子妃,还是皇后的时候,就明白了。
她也不甚在意后宫到底有多少人,仿佛自己老早就守了寡,从不把先皇放在心上,只做好自己的事情。该教养孩子就教养,该管理后宫就管理。
习惯每月来一次建国寺,上香祈福。
今日正巧得闲,傅询也跟着母后来建国寺。
在沙场朝堂见过太多的生杀之事,便不大信神佛之事。
他觉着无趣,陪着太后抄了一会儿经,就推说寺院的香火味太浓,呛得他胸闷。
太后专心抄经,眼睛也不抬一下,就请他出去走走。
今日是另一位起居郎,于大人当值,他要跟着,也被傅询摆手遣散。
傅询背着手,在建国寺的黄墙红瓦下闲走,心想着,今日要是韩悯当值就好了。
韩悯肯定还没怎么来过——
然后他就看见有两个人蹲在水潭边喂鱼,一边喂鱼还一边说笑。
韩悯不仅来过建国寺,还是和别人一起来玩儿的。
就算穿着一身和尚的衣裳,韩悯的背影他也认得出。
在一块儿睡了好多次了,抱都抱过了,他连韩悯腰上有两个腰窝都知道。
只是另一个人他认不出,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他有些酸溜溜的,韩悯竟然还有他不认识的朋友。
呵。
很快的,那个人就站起来了,向韩悯辞别。
傅询这才发现,那不是谁家的公子,那是柳家的二姑娘柳毓。
好啊,傅询双眼里怒火在烧,他一早就知道,柳家安着把柳毓许给韩悯的心思。
他二人也真是厉害极了,一个扮小和尚,一个穿男装。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两人见一面有多难呢。
但是柳毓很快就走了,韩悯一个人蹲在水潭边,伸手弄鱼。
他还不肯走。
过了一会儿,韩悯才终于站起来要走。
大约是蹲得久,腿麻了,就站在原地捶腿。
活该。
但傅询还是喊了一声,自以为语气冷淡:“韩悯。”
他二人离得远,韩悯站在角落里的小水潭旁边,傅询站在佛寺走廊的圆门下,日光照出屋檐阴影,照得他的神色也晦暗不明。
韩悯随便将摘下来的帽子重新戴上,拖着酸麻的脚转回身,朝他作了个揖,然后一蹦一跳地走向他。
傅询分明气极了,却仿佛又有些委屈,迈开长腿走到他面前,抬手一托他的胳膊。
“你在这里做什么?还穿成这样。”
韩悯想先在台阶上坐下,但是傅询不准,要他先把事情说清楚,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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