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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的冬至夜,夜已深,万籁俱寂,西楚蜀郡锦华宫赵凌云的寝殿里,只有燃着炭火取暖的三脚铜盆里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之声。此刻,寝殿里终于只剩下了赵凌云和闻喜舅甥二人。
赵凌云读罢乔洛霖的木鸢传信后,把信递给闻喜,感叹道:“舅舅,您瞧,一切都来得刚刚好!”
得知乔洛霖找到的流觞院掌院妈妈青玦就是席家长女霓澈之时,闻喜在赵凌云的边上,忍不住老泪纵横、涕泪横流,泪水沿着脸上的沟壑蜿蜒,两鬓的几缕花白碎发也随着身体的颤栗细细密密地地抖动着,说道:“青楼腌臜地,忍辱偷生,这些年,苦了大妹了。”
闻喜才四十出头,由于十七岁时被怡亲王施了宫刑,后又经历颇多,岁月沧桑和际遇坎坷在他身心具留下了刀凿斧劈般的深深痕迹,闻喜的外貌远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苍老奴仆的形象成了他最好的保护色,广元王对他丝毫没有起疑……
孝钦帝在寝殿被淑妃刺杀,赵凌云自从登基后,便敕令改了寝殿的装饰,去掉了一切帷幔、垂帘和床帐,整间寝殿里毫无遮掩,赵凌云在龙床上一眼就能看清寝殿里所有的情况,但也因此显得殿中空空荡荡的,在冬夜里格外清冷。
“舅舅”,赵凌云的一声轻唤将闻喜公公的思绪拉回,“我一直有个疑惑想问你。登基大典那日,广元王怕我当上皇上后不再受他牵制变得不听话,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在韶安殿前安排了十二殿守,拦着我不让进,直到他赶来喝退那些人。”
“那十二殿守都是些须发卷曲眸色带碧的,身形又非常高大。我猜应是突厥人。记得舅舅和公输先生都曾提到过,广元王暗中豢养突厥私兵,舅舅可知这些人的来历?”
闻喜收敛了方才读信时的情绪,回答道:
“陛下登基那日,老奴尚在内书堂,广元王不知老奴是当年的遂宁席太守之子,在陛下外祖父的教导下,早已通晓文墨。他安排老奴去内书堂学会断文识字,以便日后在御前伺候,监视陛下的一举一动。”
“所以,陛下登基那日,老奴未在现场,不过倒是对那日的情形略有耳闻。”
“十二殿守因为离得远,韶安殿白玉长阶之下跪着的众臣和内宦并看不真切他们的样貌,不过都说身材异常高大。那种身高,应是中原少有。”
“唯一凑得近前看得清楚的大公公,那日大典之后就突发急病,还没到夜里,人就没了。老奴这才得以在广元王的安排下顶了他的缺。”
“也就是说,那日见过十二殿守真容的除了殿下,只剩下周瞻。虽然,目击者的线索已断,不过,也因祸得福,老奴这才顺理成章地进到御前伴驾。”
赵凌云在铜盆里烧毁了乔洛霖的木鸢传信,问道:“如此说来,舅舅其实也没见过广元王的突厥私兵。”
“正是”,闻喜公公说道,“老奴也是听公输先生所言,并未亲眼见过。当初公输先生被广元王下令追杀,也正是因为无意中撞破了广元王豢养私兵的秘密。”
闻喜公公为人谨慎,即便四下无人的时候,他也以“老奴”自称,唯恐喊习惯了其他称呼,一不留意会在人前露出了马脚。赵凌云曾阻止过闻喜私下用这糟践人的称呼自称,闻喜不从,也就此作罢。
“看来我得找机会去见一下公输先生了。”赵凌云用铁钩扒拉着盆里的炭火,若有所思,道,“据守一方的亲王、藩王豢养私兵自古以来都不算什么天大的秘密,不值得为了这个杀掉公输先生这样的奇人。”
“但豢养突厥人做私兵,或者,私兵背后还掩盖着什么更大的秘密,这可就不一般了。这个秘密值得让他不惜牺牲掉公输先生也要杀人灭口。”
闻喜公公颔首,说道:“陛下分析得正是。其实,老奴也有一事不解。”
赵凌云侧首道:“舅舅请讲。”
“广元王为何会在登基大典上突然动用突厥私兵,此刻向陛下暴露朝内有突厥人的秘密,这对他有何好处?”闻喜问道。
赵凌云略一思忖,便有了答案:
“应当是周瞻有恃无恐,只道我是个傀儡皇帝,懦弱无能,仰他鼻息……”
“登基大典都不忘提醒我——继位了,也别忘了自己身份,没有他,我可是个连韶安殿都进不去的‘皇上’。”
“同时也是向我露张底牌,告诉我,后手多着呢……“
“后手?”闻喜公公问道,“周瞻是出于什么目的向陛下亮底牌呢?”
赵凌云:”我登基成为皇上,手里便有不受他挟持的庐阳旧部——禁军,原本可以将周瞻一军。但他用‘突厥兵’来告诉我,他也有不受我这个皇上控制的变数……我若想摆脱他的控制,贸然行动,至多也只能打个平手。”
赵凌云的眼神在炭火的映照下显得晦暗不明,又喃喃道:“或者,他马上会有什么大行动,所以……也不屑再藏着獠牙收着利爪了……”
舅甥两人越想越不安,当机立断,今晚就去广元王府的密室,会一会公输先生。
密道出口就在广元王府后院池塘边的造景假山群石中,池中竹筒汲满水,“哗”地一下倾泻在水池里,随后,又“笃”地一声落回溪石上,形成了这暗夜里有节律地响动,让人好睡。经年累月,池塘里的竹筒和溪石都已经有了隐约的裂痕。
王府废弃枯井下的密室内。
公输修正废寝忘食地捣鼓他的载人木鸢。看到赵凌云和闻喜同时出现,喜不自禁,连声向赵凌云问道:
“小友、小友,咱们这是多久没见了?当上了皇帝,也不赶紧把老夫弄出去,让我晒晒太阳。”
又看向闻喜,嗅了嗅鼻子,嘿嘿笑道:
“有好酒,还有烧鸡,闻喜,你也别藏着了,快给我吧。”
说着,就摇着二轮车向他俩靠近。
最近,闻喜每逢广元王召唤就会趁机替公输先生在密室内囤上干粮和水,这些日子以来,也囤积了不少,老头终于不用再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了,饿不着他。不过,至于荤腥,公输修确也是许久未沾了,怪不得他满脸写着馋。
此刻,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赵林云甥舅两人不忍打断,但见桌上的更漏,赵凌云还是开了口,他们必须在天亮前赶回锦华宫。
赵凌云伸手挡住了公输修频频伸向酒壶的手,问道:
“公输先生,且慢饮酒,我有几句要紧话得先请教先生。”
公输修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酒壶,咂吧了下嘴,仿佛在回味方才饮下的两口。
他虽然为人放浪不羁,并不受礼教约束,但也知道,赵凌云登基之后初次来访,定有要事相商,便也不敢托大,停下了吃喝。舔着抓过烧鸡的手指,道:“小友但说无妨。”
“公输先生,有关广元王豢养突厥私兵的事情,不知您知道多少。”赵凌云开门见山地问道,“先生可知他把突厥人藏在哪里?要干什么?”
公输修重重叹了口气,道:
“嗐,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豢养突厥人的虎狼之师,整个蜀郡只有一个地方能藏得下他们……那便是老夫修建的地下城——镜城。”
公输先生说着,示意闻喜公公替他去书架上取下一捆卷轴。
他将卷轴一一摊开在赵凌云的面前,一幅幅地下城的地图、建造结构图等豁然展现在眼前。地下城规模之庞大、构造之精妙,令人叹为观止。
正如其名——“镜城”。
地下城的面积之宽广、功能之齐全,宛如整个蜀郡的镜像。
赵凌云不禁暗暗咂舌惊叹不已。
“老夫真是后悔当年遇人不淑、识人不慧,竟引广元王为知己,替他修筑了‘镜城’。”公输先生神情愤愤地继续说道。
“周瞻老贼说他当年功高震主,受到永晏帝的猜忌,名为受封实为贬谪,来到了这西南封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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