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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县城还不见得有多冷,山上却是另一副光景。走出屋外,没了任何格挡的夜风呼啸而过,即便裹紧了棉衣还是令江春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姐和姐夫下山去景区门口接客人,许久也没见回来。
出于保护梯田景观整体性的考虑,时至今日,平安村的公路都只修到了半山腰,客人坐车抵达景区大门后只能沿着青石板路步行进村。这些年,旅游大热,村里最早那批搞农家乐、开饭店的都赚了大钱,起步晚了更是卯足了劲头起房子搭门面,往时静谧的小山村改头换面,论热闹和繁华的程度便是较之集镇也不遑多让。
正因为这样,许多外地游客初来乍到便找不到自己预定的酒店。客人到了售票处为了避免走错路都会事先给老板打个电话让人下去接,上下几公里山路,一天往返几趟是常事,有时碰到带行李多的客人更免不了要帮着扛大包小包。
刚才一家人刚坐下来准备吃饭,客人的电话一打过来,姐姐姐夫两人胡乱扒了两口饭便急冲冲的往山下赶去了。
成年人的生活里从没有容易二字。
江春水知道这个道理,但真从自己亲人身上联想到这些,到底还是免不了有些苦闷。他之前在网上看到一个段子:专家对屌丝说吃泡面不健康,屌丝回答说,我混到吃泡面的地步了,还会在乎健康?那被当做茶余饭后谈资乐子的事情,真正落在了自己身上,人们往往就笑不出来了。
又过了快一个小时,姐姐才领着几个客人回来。
江春水迎到门口,没见着廖逸先,便问道:“姐夫呢?”
“在后面!帮客人背了一大背篓行李呢。”江春红上气不接下气的答道。
刚才帮客人提着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走上来,累得够呛,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喘了半天才缓了过来。
“那我去接下他。”江春水点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走到半山腰处才接着廖逸先。
“辛苦啦!辛苦啦!真难为你们了,这么多行李,我们自己还真扛不上来!”
刚走到门口,原本站在阳台上抽烟的一名中年男子快步走上前来,忙不迭给兄弟两散烟。
“没事,我们都走惯了的,不算什...”廖逸先接过烟,由着对方帮忙点上,一脸憨厚的答道。
他本还想闲聊两句,冷不丁看见江春红正站在厨房门口朝他横眉怒目,赶紧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才接到客人时,一看到堆成小山的行李,江春红的脸就拉了下来。要是按照惯例,客人东西少的话,帮拿点也就也拿了,但这么多东西,再让人义务帮忙就说不过去了。所以江春红纠结了半天还是试探着同对方谈了谈价钱的问题,不料这帮客人太抠门,硬是一分钱也不肯出,还威胁说要是你们不愿意帮忙搬行李他们就换别家酒店住去了。
最后江春红只能妥协。吃小亏好过吃大亏。蚊子腿也是肉,自家生意本来就不好,这个月都还没开张呢,好不容易来几个客人,总不能为了这点小钱白白丢了三间房的房费。
今晚来了5个客人,两男三女,一对年长的夫妻,一名少妇外加两个应该还在上小学的小姑娘,看起来像是一家人出行的样子。
散烟的男子自称姓张,叫张铭德,浙江人,这回是女儿趁着公休的机会带他们一家人出来玩。
江春水有些奇怪,既然是一家人出来玩怎么不见那少妇的老公,不过这种话自然不好开口询问。出社会这么多年,要是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就太lo了。
张铭德放好行李,从楼上下来之后用自带的保温杯泡了杯茶,就拎了张板凳到阳台上来同江春水侃大山。
“八桂是个好地方啊!王阳明知道不?那可是心学创始人,孔孟之后,国人公认的圣贤也就只有他了,程颐朱熹这种最多算是学者专家,离圣贤还远着呢!这个王阳明啊,了不得!立功立德立言,都齐活了。哎,说起来,他跟你们八桂这个地方可是大有渊源的呀。嘉靖六年,他兼理巡抚两广地方,总督两广、江西、湖南四省军务,平定了八桂的思恩、田州土瑶和八寨、大藤峡四处叛乱。”
“这个我听说过,好像‘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这句话就是王阳明那个时候说的。”
张铭德讶异道:“小伙子可以啊!懂这话的人多,但要说这个典故真正的出处,还真少有人知道。”
江春水有点尴尬,脑海中不由得冒出那个“你们八桂通电了吗?”的笑话来,嘴里却解释道:“我本人对王阳明比较感兴趣,所以大学时专门找了些关于他的书来看。”
“哦,那你们村上读大学的人多么?”张铭德思维跳跃得很快,一时间忘记了继续显摆自己的学问。
江春水闻言,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起来。这话问得太没礼貌,好似他们龙潭还处在原始社会,有人上过大学还是个稀罕事。
“还算多吧,现在都比较重视教育,只要成绩不是太差的,基本上都能上大学。”江春水顿了顿,不露声色的接着道:“老哥您可能对我们八桂这个地方有些误解,虽然整体来说,八桂肯定是不如浙江的,但落到老百姓生活方面,特别是基本的衣食住行方面,可能质量上还有差距,但就内容来说,其实差别不大。好比刚才您说到教育问题,现在国家政策好,小孩上不起学的现象即便放到全国范围内来看,不能说没有,但应该也是比较少的了。当然,那些自己不愿读书,或者说因为残疾、疾病之类原因辍学的不算。无论是发达地区,比如浙江,还是经济相对落后一些的地方,比如我们八桂,其实在基本的教育这方面其实都还是有保障的。差别在哪呢,在质量。你们发达地区有更好的教学条件,师资、硬件、平台以及底蕴这些东西我们没法跟你们比。但要说重视教育的决心,我们也不见得比其他地方差了。”
这话说的够直接,张铭德自知失言,讪讪的笑了两声之后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江春水也没深究,若无其事的继续跟对方闲扯。
要人认错本就是难事,何况张铭德也不见得就认为自己刚才错了。人与人交往,贵在那层窗户纸,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真要事事较真就难得继续把酒言欢了。
过不多久,廖逸先炒好了菜。张铭德招呼他们一块喝酒,江春水婉言谢绝,一个人继续留在阳台看书。
最近烽火戏诸侯出了一本新书,叫剑来,对极了江春水的胃口。
书里剧情冗杂,语句晦暗,不像其他的网文小白文一般看完直叫人血脉喷张、直呼爽快,而且作者懒惫至极,动不动就请假断更,但江春水却依旧甘之若饴。
文字是有力量的,可以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在那些个由文字构造出来的空间里彼此倾诉、彼此认同并彼此慰藉。
江春红收拾完厨房,走到外边来,站在江春水旁边朝大厅里边努了努嘴,抱怨道:“你看你姐夫!哎,这日子真不知道怎么过下去了。”
江春水放下手机,朝里边望了一眼,不由得乐了。姐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了张铭德那桌,这会儿两人正起劲的在喝酒呢。那勾肩搭背的模样,不像是客人与老板,倒更像是两个相交已久的老友重逢。
“姐,你也是的,姐夫喝点酒就给他喝嘛,你管这么多不嫌累啊!”
没得到弟弟的支持,江春红越感委屈,恼火道:“我又不是不给他喝酒,但也不能去跟客人喝啊!本来是靠那点酒水赚钱,他一起喝了,待会还怎么好意思收钱?!”
江春水不解道:“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打个折不就行了,难不成还要免单?”
“狗屁!你姐夫喝了点酒就喜欢穷大方,好几次等到买单的时候,客人没说什么,他倒是先跟我急眼了,跟人说什么给钱就是看不起他,死活不给我收钱!嗨,气死我了!”
江春水皱眉道:“你们毕竟是做生意的,要说碰到投缘的,免个一回两回还行,次数多了还真不是个办法。”
旋即,他又劝道:“不过,姐!家里毕竟是姐夫当家,有些话你能劝就劝,劝不到的话还是算了。”
“还他当家呢,要不是我累死累活的,家里估计早就连锅都揭不开了。”江春红气呼呼的说道。
江春水没有说话。
就如他看得那本剑来里所说,万事莫走极端,与人讲道理,最怕我要道理全占尽,最怕一旦与人交恶便全然不见其善。
向来清官难断家务事。
两个原本心有灵犀彼此认同的人只要结了婚,那些往时的珍贵和温暖便很容易为茶米油烟所掩盖。许多人,仅仅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又哪有余力去顾及儿女情长。
江春红却不知弟弟此刻的所思所想,碰到娘家人,是女人都会变得软弱和啰嗦一些。
“你姐夫啊,一点都不会过日子,大手大脚的…….”
“上个月家里的沐浴碰头坏了,到县城逛了一圈,我说买些便宜点换上算了,你姐夫非不依,硬要买牌子货,国庆节挣得那点钱一下就花了个精光。”
“你看隔壁家,男人起早摸黑的,天天下去停车场拉客人,老婆就只管在家搞点卫生,生意红火得不行。哎,人比人气死人呀,都怪你姐夫不争气,这样下去,以后有小孩了可怎么办?!”
江春水一直没插话,因为他知道姐姐的性子,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别看嘴上说的难听,心底到底还是心疼自个那个“不成器”的老公的。
但听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姐,这些话你跟我说说就好,跟姐夫可不能这么抱怨。”
有句话他没说出口,其实人活着最怕总望着别人的好,却走不好自己的路。成功不是算术题,而是能力机缘背景一系列因素叠加的结果,同样的场景换个人进来,走向或许就大不相同。认命又不认命,才应该是普通人对待生活应有的态度。
知道自己是谁,在这个基础上再去考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在明晰边界的前提下去谋求上限,听起来残酷却更接近真相。
人要是一旦陷入不考虑能不能的问题,而只管想不想的问题,生活回答你的一定会是一记或者很多记耳光!
道理是那个道理没错,但跟家人说道理往往也就错了。家人说话耳边风,外人说话金字经。这种在抖音上都传烂了的“老祖宗智慧”江春水自然神明其理。
两姐弟又闲聊了一会儿,待客人吃完饭,江春红便进去收拾碗筷。
“小兄弟,喜欢看书?”张铭德叼着根牙签走到江春水身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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