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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枯了。
那天二小姐翻墙跑路, 一路掉了两对耳坠儿、三个戒指、五条手链,小桃在王府门口看着二小姐一路跑一路掉,一路掉一路跑, 身后留下一串金闪闪、银亮亮的首饰路,后背上一袋面粉厚的包袱也眼见着越来越瘪。
偏偏二小姐仍一无所知,丝毫未觉包袱窜一步轻一点, 头也不回,一路前窜。
小桃走投无路, 只能一路跟在二小姐后面捡首饰, 一路跟二小姐向前窜。
到天傍晚,二小姐鬼鬼祟祟地窜进树林子里, 解下包裹准备吃饭时, 小桃才在远处抱着首饰慢悠悠地跟上来。
然后眼见着二小姐如何小脸一瞬间变得煞白。
然后一屁股墩在地上。
然后蹬土捶地,撕心裂肺:“造化弄人!司马天擎, 我此生必将要你血债血偿!我必将以笑为刀,以恨为刃,以风华绝代为锋,以天纵之才为武,将昔日的爱恨情仇、欺辱卑微尽数索回!”
二小姐两条腿疯狂前推后拉, 前推后拉。
像犁地的钢犁铧,坚不可摧。
原地刨坑。
二小姐越恨越用力, 越用力越恨,越恨越坑越深,坑越深越恨。
春风好。
万物萌生。
二小姐赶上了播种的尾巴, 把自己种在了土里。
二小姐平躺在坑中哭嚎。
金枝步摇从坑里冒出来一截,像是春雨下开了小黄花的白菜。
小桃不忍直视,决定把首饰悄悄放在二小姐身后就偷偷溜回王府。
但小桃刚走近一步,就被春白菜发现了。
春白菜猛地扭过头,小黄花哗啦哗啦地响,白菜从坑下冒出两只仇恨的眼,恨声道:“小桃,你是来助本王妃复血仇的吗?”
小桃张了张嘴,要说“不”。
但小桃还没出声。
春白菜无缝衔接:“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丫鬟!听着,从此以后,你我主仆二人从此脱离那吃人不见骨头的王府,用女子的一双素手,搅动风云,呼风唤雨!我承诺给你,日后,只要我有肉吃,你就有汤喝!”
小桃:“……”
二小姐一脸“贱婢还不谢恩”的表情让小桃无话可说。
于是。
小桃被二小姐拉上了呼风唤雨之路。
一路向北。
二小姐同她说,要往东南走,去淮南水乡做生意,当一名盛世繁华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纤纤素手掌天下命脉的。
富商。
但二小姐却一路向西北走。
每每小桃想告诉二小姐事实的时候,二小姐就便一遍再一遍的重复,当初她看透了镇北王深深被皇上所忌惮,早晚要完,提前逃身,带小桃这名贱婢逃过一劫——而一个身处深深王府的女子却对朝堂风云变动如此一清二楚,如此洞若观火,心思深沉、韬光隐晦到如今,竟连贴身丫鬟都忘记了她的真面目,看不到她冷静面目下的惊才绝艳。
所以。
原话:“有种人的才智,不是你一个低微的丫鬟所能领悟的。但愚蠢不是你的错,质疑他们,你罪无可恕。”
于是。
罪无可恕的小桃闭上了嘴。
一路向北。
从京城暮春,越走越冷,越走越干。
二小姐不为所动,深信不疑明天就到淮南。
不过二小姐总有种迷之气运。
让小桃叹为观止。
从相府带出来的金银细软在出京城的第三天就被小偷偷了个底掉,连二小姐天天揣内衫里当宝贝的银票都被偷了个底掉。
正在小桃以为她和二小姐要么去青楼卖身,要么饿死在街头的时候。
遇见了一个脑子进水的少年。
那傻子说他叫陵恪。
陵恪傻是真傻,傻得小桃认识他一刻钟后就觉得他说的话烫耳朵。
和二小姐一样烫耳朵。
但那傻子少年居然和二小姐相见恨晚、相谈甚欢,承包了她和二小姐向北走的七八天路途里的旅费饭费。
但七八天后,她和二小姐出京城向北又走了五六百里后,那脑子进水的小孩好像接到了什么任务,泪洒当场,伤心欲绝,和二小姐秉烛夜谈谈到第二天中午,留下了一沓新的银票依依不舍地和二小姐道了别。
但那傻子走的第二天。
二小姐揣在内衫里的宝贝银票,又被人偷了个底儿掉。
于是小桃又一次走到了命运的岔路口。
去窑子卖身。
或者饿死街头。
但当天傍晚,二小姐在惨遭偷盗的街头捂着空空如也的胸口放声痛哭哭了两三个时辰后。
又遇见了一个脑子进水的。
不。
那不是脑子进水。
那是游走天下、四处行善。
那位心善的公子叫杜明仪,听他自己说是个大夫。
大夫长得好看又有风度,二小姐与杜公子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白头如新。
一厢情愿。
杜公子看上去不太想理二小姐,但二小姐夜夜揣着蜡烛和火折子去找杜公子聊天。
然后被赶出来。
第二天晚上继续。
然后继续被赶出来。
第三天。
然后继续。
……
一共七八天下来。
小桃已经完全相信了人间有大爱,人间有善良。
谁敢说杜大夫心地不好,她去找人拼命。
到现在,出王府二十余日,小桃和二小姐已离了京城近千里,到了西北边关大周与西戎交界的陇州。
再向外,便离开大周了。
二小姐到现在,坐车出了一千里路,还没到淮南。
但二小姐依然坚信不疑:只要一路向东,必然能到淮南。
小桃无话可说。
陇州与西戎交界,客商繁杂,人口兴盛,是大周西北边最繁荣的地界。
杜公子说,出了陇州,他便该与二小姐分别了。
二小姐伤心得拉着小桃哭了一夜。
然后。
白天二小姐回房间睡觉了。
让小桃出来给她买针线绣布,信誓旦旦说要为杜大夫缝个香囊,留作他与她此生今世的定情信物。
小桃一夜没睡觉,蔫蔫巴巴下了客栈楼梯,要到外面去。
但刚下楼,小桃忽地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高大挺拔的男人消瘦了许多。
可他立在那里,便自有骇人如斯的威势!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像关外无星无月不见曦光的夜,冰冷刺骨,令人胆寒!
仿佛那个男人,只要望来一眼,所有人便禁不住他身上血腥与厮战交错起的压迫,两股战战地跪伏在地,认他为主!
小桃已太久没见过那个男人。
可今日一见,忽然懂得了那个男人深受圣上忌惮的缘故!
小桃沉下一口气。
强忍住战栗不止的肝胆——
圣上已下令四处张贴那个男人的画像,可陇州天高地远,抓捕镇北王势如破竹、势在必得、势倾朝野的皇威已波及不至,可又有谁知晓那个掌控大周生死的男人,竟一朝出现在此地!
小桃严肃起神色。
她是个一无所知,天天被二小姐嘲的丫鬟,但她认定,无论镇北王做过什么,他都是曾保卫过大周子民的英雄!
英雄,不该被抓捕,不该被遗忘!
英雄,该以英雄的姿态,绝地反击,登上至高无上的王座!
那一刻。
今天下楼来买针线的小桃,许下了一个壮阔波澜的决心。
她要保卫英雄的尊严!
看英雄如何回到他该站在的位置上!
小桃深呼进一口气,挺直腰板,噔噔噔蹿下客栈楼梯,站直到镇北王身后,肃重跪礼:“参见吾主!”
主吓了一跳。
扭过头来,嘴里还叼着一张饼,眼神复杂,盯着小桃很久才说了一个字:
“操。”
秦政万万没想到,他和小老弟到了陇州,出了一千多里路。
居然还能遇见凤倾离。
这他妈是种怎样的男女主角间无法阻挡的缘分。
秦政捏住饼,咬了一口,咽下去:“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了,你起来吧。”
“是,吾主!”
秦政:“……你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洗脑了?”
他记得。
凤倾离身边的丫鬟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
小桃茫然:“啊?”
秦政:“……”
女主角有毒。
还好凤倾离自己跑了。
秦政又咬了口饼,想了想。
他跟凤倾月一路过来,到陇州,目前他还没看见陇州贴着他的画像,那应当他可以在这里多停留几天,毕竟出了陇州便出大周了。
不过也只是几天。
他就算想,估计也在大周停留不了几天了。
宣文帝现在对他的仇恨度应该已经max。
因为秦政一路过来,不是苟过来的。
是杀过来的。
更准确的说是躺过来的。
阻拦的兵将有多少,凤倾月便杀了多少。
兵马刀枪,横出一条血路。
秦政眼睁睁看着想杀他的人,一个,十个,百个,死在他眼前,血的味道像再也消散不掉一样,睡觉时都仿佛被那种发腥的味道禁锢住。
这时秦政才发觉,林墨羽、凤倾月身上那种苦涩的茶叶气味,或许本来便是为了冲淡他身上的血气。
在眼前死的人太多,秦政常恍恍惚惚想,死掉的人都像数据一样。
堆叠在一起。
然后消失。
凤倾月行路很快,纵有兵马一路阻挡,十余日秦政与他也出了一千余里到陇州。
期间秦政与他话不多,只是杀人,赶路。
凤倾月路途中也不太愿意讲话,有时秦政搭话时他也不太搭理,难得无事时只站或坐在一侧,一言不发。
秦政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讲话时,他便沉默地亲亲秦政。
秦政一开始不太懂,以为是凤倾月太累。
可一日日下来,秦政才慢慢发现不是他太累,只是他好像,不太愿意,或说很不愿意秦政看他杀人,到衣襟沾满了死人的血。
哪怕如果不杀别人,别人便会要他的命。
也不愿意。
秦政摸不透凤倾月的想法,只能也少说话,不说话。
一路自闭。
到现在,到陇州。
其实。
到陇州来,秦政只是乱走。
凤倾离跑了,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
但现在。
凤倾离显然替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命运中无法逃脱的相遇。
秦政叹了口气,心塞问:“凤倾离呢?”
“答吾主,二小姐在房中睡觉!”
秦政被小桃这个“吾主”叫得无话可说,最后只点点头,转身去找凤倾月。
凤倾月正向他走过来。
秦政自闭一路,终于到了没有狗皇帝追命的地段,一下轻快起来,曲起手肘搭在小老弟肩头,叼着饼含含糊糊道:“小老弟,开心点,快出大周了。”
小老弟看了秦政一眼。
还是没说话。
秦政不服,戳了戳凤倾月的脸:“小老弟,说话!”
小老弟冷冷地盯着秦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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