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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是离蒸笼没多久,又用重重的干荷叶包着,还是热腾腾的,妥娘的确爱吃,而且吃得很仔细,旁边有一间小房子里,什么工具都齐的,而且连炭火炉锅俱齐,那是妥娱临时的小厨房。
她搬出了一副小银锤、小银剪、银签,把螃蟹的螯敲碎了,剔出里面的肉,倒进一个蟹壳里,送到朝宗面前道:“这不能叫借花献佛,只能说借果供佛了。”
朝宗笑道:“话到了你的口中,必然是别有一番说词与意义的,这借果供佛又有什么出典呢?”
妥娘笑道:“这是今典,你知道玉京姐是信佛最虔的,遇庙必拜,去年有一回,我们约好了上栖霞山去赏红叶,那次我可玩得真过瘾,先乘车子,再骑驴子,足足逛了两天。”
“两天!难道一天还玩不够了。”
“倒不是为了贪玩,是为了玉京姐的心愿,她说要朝遍三百八十寺,每一处大庙小寺都不放过,这一路上过去就有不少的庙,到了栖霞山,庙宇更多。”
“南朝三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这里本来就寺庙多,南朝梁武帝好佛,广结善缘,南京左近,又何止是三百八十寺呢,你们的心倒真虔。”
“不是我心虔,是玉京姐心虔,她坚持过寺必拜,邀我同行,我是只要有得玩,欣然而往。”
“你怎么走得开的。”
“这个我倒是有点佩服玉京姐了,信菩萨的人,敢情真有点神通,她不知道那儿找来个阔客人,两张片子把我就调了出来,我娘连个不字都没敢哼!”“这是怎么说的?”
“一张是江宁府衙门师爷的片子,一张是金片子,是那位贵客赏的,片子是江宁府衙的一位班头拿来的,说要我出去几天,你想鸨儿娘还敢说什么吗?”
“这就难怪了,不过你也够面子的,居然还要师爷拿片子来请。”
“那儿是我的面子,是那位贵客吩咐的,说要以礼相待姑娘们,叫拿片子来请,府台大人不便出面,自然是用师爷的了。”
“到底是什么贵宾呢?”
“鬼才知道!我到的时候,玉京姐已经见过他了,他是公干顺路经过,只召玉京姐见了一面,谈了一阵子,玉京姐想要烧香,没人作伴,央他变个法子,把我调了出来而已,事后我问她,她也不肯说,我想必是京中那个大官儿,不便宣扬,也就不问了。”
朝宗点点头,心中已有了底子,笑问道:“还是说你借果供佛的典故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穿了倒也平常,我们逛到一所小巷堂里,供的是白衣大士,可是偏偏香烛素果都供完了,一时没处买去,别的菩萨倒也罢了,玉京姐对观音菩萨是最虔诚的,一定不肯草草,非要去买新鲜供果不可,我没办法,叫她坐一下,我就到不远处的另一座大庙中,把供在佛桌上的果子偷了几枚来,骗她说是买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倒是很会创典故。”
“我偷果子的菩萨也是观音,只是塑金的千手观音,偷她的果子来供白衣大士,东西搬了家,还是一位神明,事后我们这个典故就用开了,凡是拿了谁的东西又去招待谁,就叫做借果供佛,这不同借花献佛是借了甲的东西来招待乙,慷他人之慨,我拿了你带来的螃蟹,又来招待你,可不能用错典故。”
朝宗大笑道:“这太有意思了。”
他越想越好笑,竟自笑个不停。
郑妥娘却有点莫名奇妙地道:“侯相公,我虽然没学问,但是自信这个典故却没有编错,完全合乎事实,就算有点错,也不值得你笑成如此吧!”
朝宗忍住了笑,道:“用典没错,而且太切题了,所以我才感到有意思,因物而及人,因人而及事,是为典故之生,但是你用的这个典故,居然还能回到本源的人事上去,就更有意思了。”
妥娘瞪大了眼睛,显然还不明白。
朝宗又道:“这蟹是从从玉京那儿偷出来的,而送她的原主,就是那位替你偷得两日闲的贵客,你因而有了借果供佛的妙典,无巧不巧地又为螃蟹而用上了,这不是太有意思了吗?”
妥娘道:“什么?是玉京姐的,这个婆子太可恶了,有了好东西,不拿来孝敬我,却留着来私下巴结”
她没有再说下去了。
因为卞玉京是圈子里的老好人,也是老大姐,待人以忠厚诚恳出了名,所以她不好意思说出不好听的话来。
朝宗笑道:“这倒不能怪她,实在是那位客人不便宣布,要是给你知道了,你又忍不住事儿,哇哇一叫,可不成笑话了吗?”
“什么人那么神秘,不能让我知道的,难道是皇帝不成,皇帝逛窑子也不是新鲜事呀,早些年的正德皇帝就是常常溜出来的一个,在江都还吊上了一个酒家的小姑娘呢!”
“这可没有事实根据。”
郑妥娘笑道:“我也知道这种事不太可靠,但是皇帝偷溜出来玩儿总是有的,所以才会有那些传说,而且皇帝出门儿也是常事,据说太祖皇帝就常一个人微服出游过,有一年大除夕,他还出来,替人家春联上写上字儿,以前南京人家都在年前贴上了空白的春联,就是为的等御笔一题,这风俗至今还保留着呢!”
侯朝宗笑道:“那是风俗,取一年无事之意,也不限南京一地,各地都有的。”
郑妥娘道:“我也知道那是传说未必可信,可是我还是喜欢听,我认为皇帝常出来走走是好事,至少可以了解一下民间的疾苦,比高高躲在紫禁城里,受些小人蒙蔽要好得多,对了,玉京姐的那位贵客究竟是谁呢?”
侯朝宗道:“是个不能逛窑子的人。”
郑妥娘道:“不能逛窑子的人?那可多着呢!那个男人是正经的,谁都不能来,但一个个还是偷偷地来。”
侯朝宗道:“这种人又特别一点,虽是男人,却又不能算是男人,虽居深宫,却又不是皇帝。”
郑妥娘笑道:“那除非是太监了。”
她原是说着玩的,根本没打算这个答案是对的,但是说出口后,她忽然又怀疑地道:
“在宫里的男人,除了皇帝之外,只有太监了,你说的难道真是个太监。”
侯朝宗微微笑道:“你也该想想,这时候,那来这么大的蟹,那都是地方上的府官选了进贡给上用的,除了他们,谁还能弄出来。”
郑妥娘道:“该死!该死!玉京姐也是的,什么人不能交,怎么会去巴上这种人的。”
侯朝宗笑道:“上门就是客人,假男人又如何,只要不陪着上床,又何由知道真假,难道上这儿的客人,都是非上床不可的。”
妥娘自己也笑了,掩着口吃吃地道:“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说”
说了好半天,她自己也接不下去了,最后摇摇头道:“我也说不上来,我总觉得有点别扭。”
朝宗道:“那位公公也并不想怎么样,只是心慕秦淮金粉地,想来见识一下,碰上了玉京,倒是颇为投机,颇为赏识她,所以还时常照顾她,如此而已。”
“其实,那也不算什么,玉京姐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她是怕你大惊小怪,当作笑话叫开来。”
“我就这么没见识,不知眼高眼低了。”
“妥娘!不是我要说你,刚才你不就是大惊小怪起来,宦官出京,照例是不得与外结交的,涉足欢场,尤为干禁,所以她要谨慎些也是对的,我现在告诉了你,希望你在她面前,也是装作不知道的好。”
“你倒是这么有把握信得过我?”
“若是信不过,我就不说了,妥娘,别人以为你心直口快,没有心机,口无遮拦,我却知道你不是这样的。”
“哦!我又是怎么样的呢?”
“你胸藏灵巧,心怀孤愤,不随波逐流,乃有超然形骸之外的言行,绝不是没有分寸。”
妥娘的眼睛眨了眨,泪珠闪烁,哽声道:“谢谢你,侯公子,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一句说到我心里去的话,别人叫我疯子,其实我心里明白。”
“你必须要疯,否则你就活不下去了,因为你的行业使你必须对着那些你看不起的人笑,这种委屈郁积在心,若不发泄出去你就会真正地疯了,别人不了解你,只看你美丽的外貌也只对你的美丽感兴趣。”
“你呢?你又看中了我什么?”
“我激赏的是你的内心,只可惜你是个女人,而且又是个秦淮河上的名女人。”
“我若不是女人又如何呢?”
“你不是女人,我们就可以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很亲密的知己。”
“现在就不行了?”
“现在也行,我仍然视你为朋友,只是我是个男人,我也还年轻,没有那份超然物外的修养,面对着你这份惊世绝艳的美丽,我实在难以无动于衷。”
郑妥娘斜睨了他一眼,道:“你也未能免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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