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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玉麟那么深沉多智之八,也不由得为之失色而惊,忖道:“她话中所指的大门派,环顾天下武林,大约不外武当、少林、峨嵋。华山、丐帮等四五派而已,照她这般说法,只怕连李真人亦在她怀疑之列。啊!是了,她隐起身世来历,必与此事大有关连,假如我是那幕后人,见她智慧武力皆超凡俗,必定多方查证她的身世。要是有这等行动,她就有极大的机会,侦悉幕后人是谁了。”

    为了避嫌,他的确不便多问了。

    当下说道:“谢谢你的情报,这一秘密消息,关系至为巨大,我一定留心在是。不过,有一点我想与你讨论一下,那就是峨嵋的陈静江,居然是萧春山的化身,咱们可不可从这人身上,查探线索,例如他是如何被诱成为那幕后人的手下?循线索往下追,一定可以发现多少有用的资料。”

    云散花想了一阵,才道:“此法虽是可行,但十分困难,试问峨嵋派焉会透露任何消息?说到由我们审问,更是没有可能之事。”

    孙玉鳞现出兴奋的神清道:“我想到一个可行之法了,但须得赶快进行才行。”

    云散花问道:“什么办法?”

    孙玉麟道:“当然是有关陈静江之事,他现在已在押赴峨嵋途中。当然任何人都猜想得出他的同党必会尽力营救,如若救不得。则杀之灭口。因此,李真人伤尽了脑筋,才摆下这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法。在他的如意算盘中,这是一举三得之事。”

    云散花皱起眉,道:“如何是一举三得?”

    孙玉麟道:“第一是这诱敌之计,也许可以把陈静江的党羽引出,予以擒获,得悉隐情真相。第二,可把陈静江安然送返峨嵋。第三,我们此一秘密行动,知道的人有限得很。如果有人劫夺,泄秘之人就那么几个,范围缩小了许多。”

    云散花道:“你可晓得哪几个人知道呢?”

    孙玉麟道:“据我所知,除了武当之外只有少林和丐帮得知。这是因为李真人必须要得到他们的支持之故。”

    云散花道:“是不是整个计划都让他们晓得?”

    孙玉鳞寻思一下,道:“好像是的,究竟如何,我也不能尽悉。”

    云散花道:“那么另一拨秘密运走陈静江的人,乃是如何掩饰,采取什一么路途方向?”

    孙玉群道:“李真人的计划是由两名峨嵋门下,把陈静江送到西安,那儿有峨嵋派的一处根据地,是一座名叫通霄宫的道观,现在的观主是静玄子,辈份地位甚高。另一方面,派人前赴峨嵋报讯,让峨嵋派首脑们赶去西安,自行审讯陈静江。”

    云散花道:“如是这样,任何人封锁上山之路,也没有用了。当然事实上也不可能把所有出入之人截住。所以在理论上,李真人此计万元一失。”

    孙玉麟道:“你速赴西安,如果能设法找到陈静江,从他口中侦读出线索,到了最后,只怕连李真人也得感激于你。”

    云散花道:“很好,我将于入黑时动身。届时我会经过天罡堡山下的李家庄,你如果有消息,可用小纸片写下,放置于李家在外西方一石碑上,在刻着李家庄三个字当中的家字上面的一点,有个小洞,可以塞人去,决计不虞失落。”

    孙玉麟颔首道:“你如有消息告我,也可塞在那儿。”

    他望望天色,讶道:“真快,不知不觉已到了午刻,我体力已恢复,这就返堡,我也得在入黑以前,把凌九重救出来才行。”

    云散花瞧着他站起之后修伟的身躯,芳心中不禁泛起了奇怪的情绪,想道:“唉!但愿我能信任他,那末我就不至于感到如此的孤单了。”

    孙玉群临走时,有点担心地问她道:“万一对方追踪而来,你人孤势单,岂不可虑?”

    云散花从囊中取出一件黄绿色的薄纱,扬开来甚是宽大。她笑着道:“你放心吧,在山野之中,我只要全身用此纱裹住,躲在草丛中,任是世间第一流高手,纵然近在飓尺,也察觉不出。”

    她略略一瞧,又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不少法宝可用,护身足足有余。”

    孙玉麟这才点头作别,迅即驰去。

    他乃是绕道而行,心中算计敌人若是有意堵截自己,一定会在某处设哨监视。因此,他到了一片树林末端之时,便提高了警惕,不敢贸然出去。

    他知道在树林外十余文处,有一座断崖,高约十丈。在崖顶的人,视界甚是广阔,亦不虞被袭。

    假使敌人在此设伏,使他无法通过。则他只有两条路可行。一是强行闯过,一是绕到天罡堡的另一侧,但这段行程,却达百里之远,费时甚多。

    孙玉麟考虑了一阵,感到这两条途径都不妥当。若是采强闯之法,无疑的对方已配备了足够的人手,也势无幸理。

    如是采取绕道之法,大是费时失事,一定须得在天黑之后才赶得回堡中,等到再纠集人手,前往埋葬凌九重之处时,他已经超过了能够抵受的时间而死亡了。

    因此,他觉得非常棘手,当下从树后小心地向前移动,一直找到一处枝叶间隙,可以望见前路的危崖才停下来观察。

    他望了一阵,只感到崖上好像有异,但一时却说不出异在何处。

    从理论上来说,对方决计不可能猜测得到孙玉磷如此机警,居然会及时停下来,设法观察形势。

    这是因为孙玉麟多次来探天罡堡,每次皆曾乔装改扮,并且把天罡堡周围百里的地形,摸得熟悉之极。

    故而孙玉麟才能知道转过树林,便是一片危峰,如若不然,任何人都必须绕过树林,方始发现这点,到了那时,再躲起来已来不及了。

    他的思路转回这一点上,突然恍悟,忖道:“是了,假如我是敌人,心中有了这种想法之后,在放哨监视上,就不必过于小心。只须指定几个人,轮流守望,等到我现身时,方始通知别人就行了。正因此故,敌方之人不致于有许多人在崖上各处放哨。”

    原来他早先误以敌方的人,既是全力堵截自己,则人手必定甚多,起码每组有两个人以上,以防万一有走眼之虑。

    但如果他们判断自己一定会走出了树林,方始发觉暴露目标。则对方只要有一个精细耐性之人,目不转睛地望着树林转角的这个位置,就足够了,如若真是如此,则对方中派出一个人,所藏身之处,不要限定在崖上,但须在足以看得见树林转角的地方即可。

    他欣慰地笑一下,付道:“孙玉麟啊!你毕竟是非常聪明机智之土,敌人如若把你看轻了,非落得惨败之局不可,假如这一切正如我所预料,则我或者尚有暗渡陈仓,返回天罡堡的机会。”

    可以看得见树林转角的位置,当然很多。不过一旦除掉一些不能隐匿身形的,所余便很有限了。

    在这有限的几个位置中,又须除掉不能向崖上同党递消息的地点,则更简单,只剩下两个位置而已。

    另外一处是灌木丛,孙玉鲜认为那暗椿如果在树丛内,则虽然不易为自己察觉,但同样的敌方之人也很难看见他。

    所以岩石后是至为理想之地,反正在监视上的效力并无区别,亦绝不致于为目的物察觉,在对方的人来说,尚有便于督促他不致于偷懒疏忽之妙。

    那堆石头由于地势的关系,只有那么一块的后面,可以藏匿得人。

    孙玉麟凝神查看了一阵,忽见微光闪动了一下,晓得那是眼睛的反光,不觉傲然一笑。

    谁知他傲然一笑之后,足足费了两个时辰之久,太阳业已移到西边的山顶上,要沉下了,他还找不出过关的办法。

    在这两个时辰中,他总算还沉得住气,绝对没有轻举妄动,敌人也因而全然不知他已窥伺在侧。

    孙玉麟心中的焦急,几无法形容。现在已到至为紧张的关头,再过一会,就算过得去,也来不及了。

    他自个地摇头兼叹气,但觉一筹莫展。对面的断崖上,分明埋伏约四五名教人,那是他已看见的事实,并非臆测。

    敌方既然是准备对付他和云散花,又对他们的武功实力,知之甚深,则所准备的人手,无疑是足以擒杀他们。

    此所以孙玉群一直不敢作强问之计,空自焦急的筹思办法。这到,他即使改弦易辙,决定绕个大圈返回天罡堡,也没有及时赶到的可能了。

    在焦急中,时间过得特别的快,转眼之间,天色已经昏暮朦胧。

    忽听一阵步声,从后面响起来,孙玉麟心头一震,屏息以观。

    过了一会,这阵步声已绕出树林转角,向断崖那边走去。

    孙玉群放目一瞥,只见来人共有五个之多,皆是青巾蒙面,身佩兵刃,其中赫然有那个指挥号令的蒙面人在内。

    他骏然抽一口冷气,想道:“这一道罗网真是严密之至。原来在来路上,还有如许高手埋伏,我如若现身,立时陷入其中,前无去路,退走也不能,唉!真是厉害不过。大概眼下已经昏黑,这群人在后面已看不见这边的讯号,是以索性撤回来,躲在崖上。”

    换句话说,他现下已只有退逃之路了。

    只见那五人走到崖下,那蒙面人抬头望了一下,上面也有人伸出头来。

    在暮色朦胧中,孙玉麟可看得清楚,而且又吃了一惊,原来崖上伸头下视之人,是个女性,虽然也挂着面纱,但那披垂的头发,却是一望而知。

    在那女人身边另有一个男的伸头出来,道:“山主没有发现什么?”

    底下的蒙面人挥挥手,率着众人从陡峭的崖壁间纵跃而上。

    不一会,这群人都上去了。

    孙玉麟冷笑一下,忖道:“这蒙面人被人称为‘山主’,我已是第二回听见了。这是绝佳线索,不久就将被我查出,现在最令人不解的是这一群邪人集团之中,居然也有女性。则这个女的,必是江湖上十分出名的淫娃荡妇才对,否则焉肯厕身于包庇采花淫贼的集团中?

    晤!会不会是黄华的师父多妙仙姑李玉尘?假如是她出山,这麻烦可大了,听说她身怀‘狐丹’至宝,淫媚绝世,容貌也极为艳丽,虽然已是五十上下之人,但驻颜有术,望之仍似是二十许人。”

    他之所以感到十分惊心动魄之故,便因他自己本身并非天生的正派人物。他能博得大侠之名,纯是后天的修养克制功夫,努力向善而已。

    由于他与艳女冠黄华发生了关系,所以他已深知自己在“女色”方面,乃是最大的弱点。

    那多妙仙姑李玉尘既是以善媚著称于世,孙玉群岂能不担心自己受不住她的诱惑而告失足辱命?

    总之,他心怀恐惧,决定放弃返堡的打算,迅即回身便走。

    不久工夫,他已赶到与云散花分手之处。

    四下一找,云散花踪影全无。

    于是他打消了找她帮忙之念,一运往埋藏凌九重的地点奔去。

    此时天已入黑,时间所剩无几。因此,他决定先把凌九重挖出来,再作计较。

    到了目的地,细一勘查,且喜没有挖掘过的痕迹,可知敌人至今还猜不出他如何把凌九重弄走的。

    他仰头一望,一钩新月,已高挂天下。暗淡的月色,在黑夜中渐渐显得明亮起来。

    孙玉麟吁一口气,忖道:“我到底救他不救呢?”

    在理智上,以及克己修身的功夫上,孙玉麟认为必须马上救出凌九重。但他内心中却又有一个声音,叫他不要这样做。

    他认为后一种的想法,乃是属于“邪恶”的,是他内心中的魔鬼呼声。要他违诺背信只顾自己的私利。

    奇怪的是虽然他认为这邪恶的意念,但心里头的感觉,却颇为倾向于这一边,因此,他惊讶地想道:“假如这一自私自利,不顾信诺的想法,乃是出自我的本性的话,则孟子所谓‘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就很可疑了。看来还是苛子说人性本恶的话很有道理”

    他突然打起精神,从心底深处燃起了一股斗志,付道:“如果人性本恶,我决计不败在本性之下,我一定要战胜它才行。”

    于是他弯下腰,动手挖掘。

    不一会工夫,已挖到凌九重身上的遮挡物。这一层用来承托上面数尺厚的砂上的木头架子,没有损毁。

    因此,孙玉鳞稍觉放心,动手把这一层弄掉,一面注意不使泥砂洒落在他头部,以免影响他呼吸。

    最后,他把凌九重抱起来。发觉他微息尚存,暗暗吃惊,想道:“假如我迟半个时辰才来的话,他必定活活闷死无疑。”

    然后为凌九重施展推血过宫,以及用力按他的肺部,使之收缩和扩张,正如现今的人工呼吸法一般。

    弄了一阵,凌九重的呼吸渐渐强大有力。

    孙玉麟顾不得自己住处的发痛,以及酸麻乏力。仍然立刻动手,把这个泥坑填平,使之不露破绽。

    之后,他躺在旁边的草堆中,望着满天的星斗,伸展疲乏的肢体。

    他两昼夜以来,没有休息过,其间尚有激斗,以及情绪上的焦虑。恐惧。紧张等,足以使任何铁汉,也支持不住。

    凌九重的呼吸恢复如常之后,又过了半个时辰,便自回复神智,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是那一弯新月以及满天闪耀的群星。

    他躺着不动,极力使脑筋如常工作,以判断自己何以会在这一处地方。此外,他又暗暗运功,察看自己体内的情形。这是他的习惯,并非是记起了以往的遭遇,才这么做的。

    因此,当他发现自己身负内伤之时,大吃一惊。从这一点,马上就记起了护送要犯到峨嵋去之事。

    跟着,他也记起了孙玉麟及时赶到,救了自己,后来又因无力突围把自己理在地下的经过情形。

    他侧转头一看,这地形正是他被理之处,但地面上已无痕迹。不知何故已经从泥土内出得来,而又不见其他人影?也寻不着原先的痕迹?

    他站了起来,拍拍衣上的许多泥土,没有目的的举步缓行,此举一来可以舒展筋骨,二来顺便看看四下形势和情况。

    走了一圈,回到原来躺卧之处。心中正在筹划下一步的做法。

    突然间草堆中跃出一条人影,非常轻灵而又迅快的落在他面前数尺内的地方。

    若在平时,凌九重焉肯让人迫得如此之近?但目下实在是没法子,一则对方身法之快,已显示出功力深厚,非是一般庸手可比。二则他目下反应迟钝,不似往日那般能随心任意的进退。

    那人落地现身,但见长发技垂,面上的具端和嘴巴,用一条丝巾蒙住,只露出上半截面庞。

    她那对细长的眼睛,在白告异常的皮肤衬托之下,显得特别明亮生光。使人生出既迷醉而又害怕的感觉。

    凌九重惊讶地望着她,心想:“单凭她这一对与众不同的眼睛,我就敢用人头打赌,我此生未曾见过她。”

    接着又想道:“其实她何须用丝巾蒙面?只要她不遮住双眼,但凡见过她的人,决计没有认不出来。”

    对方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虽是在星月微辉之下,但她似乎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态度是如此的大胆放肆,连凌九重这个向来任性而为之人,也感到招架不住。不知道她看得如此仔细和奇怪,究竟有了什么发现?

    当然,他对她也很感兴趣,很想知道她的全貌,最主要的还是她的全貌究竟美丽不美丽?

    双方对望了老大一会工夫,凌九重忖道:“此女来势古怪,神态可疑,居心何在?实是莫之能测,我如果开口一问,便等于把主动之势拱手让给她了,必须使个出奇制胜之法,方有万一的希望。”

    此念一决,立刻施展他平时最拿手的冷傲姿态。两眼向天一翻,不再理她,退自举步向前走去。

    他的动作之中,还隐约秀露出他此去似乎有什么事情将要动手去做的。

    因此,那蒙面女人果然被他弄得一楞,不知不觉跟着他迈步而行。

    大约走了十余文,已到了平坦旷阔的所在。凌九重脚步一停,仰头向天望去。

    他非常专注的瞧望,但天空中只有罗布的群星,并无其他物事。而星辰又岂值得他这般专心凝视?

    那长发蒙面女子静静的注视他每一个动作,她初时虽然已落了下风,为凌九重所愚弄,跟着行来。可是由于她直到现下,还能沉得住气,竟不曾开口动问。要是她继续缄默下去,只怕凌九重反而要招架不住了。

    要知凌九重唯一可以唬住对方的,便是他那种冷漠和有所寻找的态度。然而若是一直装下去,到了后来,图窍匕现,他的斤两被对方挖清楚,如何会容他再装模作样下去?

    但是凌九重凝望了好一会,才叹息一声,一言不发,再度举步走去。

    那蒙面女子冷冷道:“凌九重,你何故叹气?”

    凌九重头也不回淡淡道:“本人自幼曾下苦功,修习观星之术,刚才已有所发现,是以不禁唱然。”

    蒙面女子道:“原来如此,那我倒是大大的失敬了,敢情你凌公子除了武功之外,居然还学过这等深奥玄奇的学问。”

    凌九重道:“这等雕虫小技,实在当不得姑娘的夸奖。”

    那蒙面女子声音突然变得非常的冰冷,道:“据我所知,星象之学,本是观测天候,以及推衍历算之用。世上之人,何逾恒河沙数,与天上星辰有何关连?”

    她居然说得头头是道,并非一般不学无术之辈可比。凌九重初时大吃一惊,旋即又转宽慰。

    他缓缓把目光投向对方面上,打量了她几眼,才道:“听了姑娘的非难,可知你是有识之士,在下甚感钦佩仰慕。只不知姑娘敢不敢以真面目相示?又敢不敢报出姓名?”

    蒙面女子摆摆头,这个动作使脑后长发飘飞起来,煞是悦目美观。

    她道:“在你来说,我的姓名面目可说是全无意义。因为我今晚定要取你性命。”

    凌九重道:“这话不足为奇,在下已从星象之中,看出了凶吉祸福了。”

    蒙面女子道:“你从星象中,看出了些什么事?”

    凌九重道:“详情恕我不能透露。”

    蒙面女子道:“胡说八道,假如可从星象中看出吉凶,你今晚不会在此地了,你不会躲在家里么?”

    凌九重道:‘于道之难测,正在于此。我虽然早在许久以前,便知身有凶险,并且切忌身在旷野之中,谁知世事难如人意,我终于在今夜里,在此处遇上了你。晤!你贵姓?我知道了也便于称呼,对不对?”

    蒙面女子道:‘俄姓李。”

    凌九重道:“好,不管你是否当真姓李,在下姑且称呼你做李姑娘吧,李姑娘可曾览阅过子书中的淮南子么?”

    李姑娘摇头道:“没有。”

    凌九重道:“那就无怪你认为观星之学,乃是荒诞不经之事了,淮南子的‘天文训’首段中,就提到‘人主之情,上通于天。故诛暴则多飘风。枉法令则多虫螟。杀不辜则国赤地。令不收则多淫雨。四时者,天之吏也。日月者,天之使也。星辰者,天之期也。’等话。可见得星辰大象,原是与人事大有关系的。”

    李姑娘冷笑一声,道:“就算星辰与人事有关,可是也不能每个人的吉凶祸福,皆可在星辰上观测出来啊!如果你是当朝宰相,或者是三军统帅,容或有星辰显座。但你不过是个平凡之人,老天爷若是连你我这种人都管,岂不是麻烦死了?”

    凌九重沉默下来,也不知是无话可谈?抑是懒得多说?

    过了一会,他才道:“这不是老天爷管不管之事,而是心识则神会,天象自显,便可以观测出凶吉了。譬如测字,虽然同是一字,但时间环境甚至是灵机之触发的不同,便有种种之不同解释”

    他也是说得头头是道,使人不能不信。李姑娘想了一下,道:“那么你替我看看星象,瞧你究竟灵是不灵?”

    凌九重视出为难之色,道:“你一定也听过‘心诚则灵’这句话吧?假如你存心只是试一试,而且是闹着玩的,在下焉能找得出与你有关的星象?”

    李姑娘道:“鬼话连篇,如果你真精通此道,哪里有这许多麻烦?”

    话虽如此,但她心中的确有几分相信。最重要的是凌九重本来不是以此道胡口之人,所以他无须虚假。

    因此,她停歇一下,便又道:“如何做法方算诚心?”

    凌九重迟疑一下,道:“说出来只怕你不相信。”

    李姑娘皱起眉头,道:“说出来听听,总不致于要我嫁给你为妻,才能测算得准吧?

    凌九重道:“虽然没有这么严重,但也相差不远了。那就是你必须使我能够安然离开才行。”

    李姑娘发出冷嗤之声,道:“你真会妙想天开,我只为你几句胡说八道的话,就释放了你不成?”

    凌九重道:“是的,我也这么想。”他内心中的失望,当然不是言语所能形容。只因这已是他唯一可以逃生的机会,虽然整件事情,听起来有点荒诞。但人心难测,的确有些人肯这样做的。”

    只听李姑娘道:“凌九重,你本也算得是武林高手,何以全无一点斗志,自知必死?”

    凌九重道:“假如你当真不知道,那么我就告诉你。我身负内伤,已无法动手了。”

    李姑娘道:“假如你的内伤,严重得达到不能拼命的地步,则何以今日我方之人,曾经大举搜索。这一块地方,已彻查过不知多少次,但仍然未能发现你?”

    凌九重道:“我又不是没有腿,难道我不能够从别处走过来么?”

    李姑娘道:“笑话,以你负伤的程度,走动之时,必留痕迹,我方之人,无不精明干练之极,如何会走了眼,任作往来自如?”

    凌九重道:“既然如此,这也算得是一个秘密了,在下如无代价,决不说出。”

    李姑娘冷笑一声,道:“死到临头,还要什么代价,真是痴人说梦。”

    凌九重见她那对媚眼中,射出森冷的光芒,充满了杀机,心想,这一回定必难逃被戮之祸了。

    他心中虽然很惧怕死亡,假如对方答应饶他一死,但却要他跪地叩首,说一些非常侮辱自己的话,他也一定肯干。问题是如果对方不作此表示,则他纵使谷棘求饶,亦无补于事。

    在这等情形之下,凌九重看得很清楚,知道畏缩乞求也没有用。既然如此,索性横了心,且图个口舌之快,也是好的。

    只见他双眼一翻,白多黑少,作出一种非常鄙视对方,同时又极为自傲自大之状。要知他平生惯于白眼向人,性情倨傲无比。因此他这个动作表情,堪称当世第一,再没有人能比他再倡傲冷慢的了。

    他不必说话,已经使对方觉得如被兜心一击,涌起了无限忿恨。

    李姑娘眼中的凶光,本来足以使任何人见而生畏,这刻似乎更盛了,可见得她内心实在是非常激忿。

    凌九重越发得意,暗念我虽然非死不可,但能在死前,把你这婆娘大大的激怒,也是好的。

    当下鼻子中哼了一声,这轻轻的一哼,透露出说不尽的不屑。鄙视的意思,实是叫人无法忍受得住。

    李姑娘额上浮现出青筋,玉手一挥“啪”的一响,掴了凌九重一个嘴巴子。

    凌九重反而傲然一笑,笑声中大声道:“你最多能够打我几下,以及把我杀死而已,还能够有什么花样?”

    这一声傲笑,使李姑娘为之一楞,眼神凝注,露出寻思的意思。

    凌九重也不理会她,但面上的表情,越发显得倡做。细说起来,这也是一招罕见的绝技了。

    李姑娘突然格格一笑,道:“凌九重,你真有骨气,全然不把生死两字,放在心上。我平生最是佩服这种人。虽然有时不得不取他性命,但仍然很佩服。”

    凌九重忖道:“去你的鬼吧!如果仍然要杀死我,佩服又中什么用?”

    当下讽刺地笑一声,道:“这话中听得很,在下今日能使姑娘佩服,死有余荣了,嘿!

    嘿!”

    李姑娘道:“这一回情形有点特别了,你非凡俗之辈,所以我愿意优待你。”

    凌九重冷冷道:“谁要你的优待?你另找别人去,我可不接受。”

    李姑娘道:“假如以活着为条件,你怎么说?”

    凌九重摇头道:“也不干!”他深心之中,哪里当真是不想活?但他为人狡橘多智,明知一口答应的话,反而可能把机会给砸了。因此,他反而全力装出万分坚决的样子,口气中斩钉截铁,似是全然没有商量余地一般。

    李姑娘一怔,道:“常言道是:好死不如歹活,难道你竟是南极老寿星,燃自己的命太长了?但我却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居然活得不耐烦了。”

    凌九重道:“想不出就拉倒,我根本就不耐烦跟你罗嚷。”

    这话说得很硬,凌九重虽然耽心会过火,变成弄巧反拙。但此时此地,他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顺着这条道路,硬起头皮继续走上去。

    李姑娘道:‘有怪,看来你居然恶生而爱死了,这等现象,大是违背人性,除非你忽然间发疯了,否则不该有这等反应的。”

    凌九重道:“现下又不是研究人性,这些废话,体要在我耳边絮聒。”

    李姑娘道:“你说你干生精研星象之学,我也曾很专心研究一个题目,那就是‘人性’的问题。关于一个人对生死所持的态度,便是其中的一个题目。但多年来,我已放弃了。你可想听听我研究所得的结论么?”

    凌九重沉默了一下,似乎经过考虑,才答道:“你爱说的话,我也不妨听一听,因为我也曾研究过。”

    李姑娘道:“好极了,我们不妨对证一下各自的心得,据我经过上千次的观察试验,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世上之人,不管是什么身份,甚至连德望崇高的僧道,亦不例外。每当临死亡之时,必定十分震恐,凡夫俗子,固然是苦苦求饶,就算是超凡绝俗人士,到了那时,什么理想壮志骨气抱负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地停歇了一下,又道:“这是原则而已,凡是原则必有例外。”

    凌九重冷冷一笑,道;“我就是例外了。”

    李姑娘摇头道:“不,你不算是例外,只算是意外而已。”

    凌九重道:“别咬文嚼字了,例外和意外有何区别?”

    李姑娘道:“区别大得很,所谓例外,仍然是在意料之中,情理之中。但你呢,却是特殊的,偶然发生的情况,不能列入常规。”

    她停歇一下,又道:“我所谓例外的人,可分两类,一是忠心爱国,满腔热血的大忠臣。这种人,当真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刀斧加颈,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的。他的理想,虽是万乘之尊,亦不能夺。”

    凌九重感到兴趣了,说道:“这话甚是,古今以来,殉国名臣烈士,史书中皆有记载,果然是轰轰烈烈,临危无惧,足以与山河共不朽。这等人自然是不怕死的了。只不知第二类又是何等样之人?竟然足以与忠臣烈士并举?”

    李姑娘道:“说起来第二类差不多,往往是兼而有之,那就是真正的孝子。”

    凌九重啊了一声,道:“不错,古语说忠臣出于孝子之门,可见得忠孝两字,原是不能分家的。”

    李姑娘道:“这是人性中至为崇高珍贵的情操,忠与孝,每每分不开的,因此,我作过了不少试验,对忠臣孝子,以死威胁之。当然,如果他们感到死得不值,或者是须留有用之身,以遂其志,反应就不同了。如果要他们违背他们的原则,则他们却宁死不屈,意志之坚,再也不会动摇的。”

    凌九重沉吟一下,道:“那么我也许是孝子吧?”

    李姑娘嗤的一声笑起来道:“你简直是什逆不孝之人,因为你死得莫名其妙,并非为了双亲,反而足以使双亲痛不欲生,嘿!嘿!这样算是那一门子的孝子?假如你也可以称为孝子,天下无人不是圣贤了。”

    凌九重恼道:“就算我不是孝子,你也无须把我说得这般不堪。”

    李姑娘哟了一声道:“你神气什么?别忘记我举手之间,就可以取你性命。”

    凌九重双眼一瞪,盛气凌人地道:‘那么你为何不举手?试试看我怕也不怕?”

    李姑娘气得眼中又现凶光,但她终于忍住了,道:“你最好别激我,因为我目前已改变了心意,不想杀死你了。”

    凌九重怒声道:‘俄又不是三岁小孩,你以为我可以随便的相信么、’李姑娘道:“唉!我乎生还是第一次见到似你这般蛮横不讲理之人。”

    凌九重道:‘那么你就算开了眼界啦!”

    李姑娘气得玉容变色,纤手一挥,给他一个耳光,清脆可闻。

    凌九重哈哈大笑,透露出十分得意的意思。

    李姑娘暂且按住一肚子怒气,冷冷道:“你笑什么?”

    凌九重两眼一翻,只用白眼向她,道:“我不告诉你。”

    李姑娘想来想去,但觉此人可恶异常,偏生又找不出任何法子,可以反击他的,换句话说,她没有报复之法,没有能使他感到用这种态度乃是非常愚蠢而后悔的办法。这真是气死人之事,天下间只有操生杀之权的人,可以玩弄别人,可以给别人气受。但今日的遭遇情形,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她一方面气得半死,另一方面又不甘心白白被他呕激了一场。所以认为必须把他的一命保存,以便慢慢的设法收拾他。

    她转过身子,缓缓走开,一面寻思计较。

    凌九等突然高声道:“李姑娘,你真是天下间难见的大骗子呢!”

    李姑娘霍地扭转身,狠狠的盯视着他,道:“什么大骗子?我骗了你什么事物?”

    凌九重道:“你讲的谎话可多啦!首先你胡说八道,自称多年来研究人性问题,这是其一。第二点,你根本不敢杀我,但口口声声说取我性命,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单举出这两点,就足够啦,何须多说。”

    李姑娘一晃身,像一阵轻风似的,已落在他身前,与他相距不及一尺。因此,凌九重几乎可以看得见在她那蒙面青巾下面,正在咬牙切齿的愤恨神情。

    她从齿缝中迸出冰冷的声音,道:“你根据哪一点说我不曾研究人性问题?”

    凌九重道:“你漏了多年两个字,这是关键,要知本人双目毒似蛇蝎,从你的背影上,一望而知你是少女身份,今年不会超过二十,试问这‘多年’两字,从何说起?其次,你光说不练,形色虽然凶厉,但又不见你敢真下手,我看你八成是平生尚未杀过人。”

    李姑娘仰天冷笑一声,突然间举手取下面纱。但见她鼻如悬胆,唇似涂丹。而双唇的线条,可显示出她是个活荡不霸,却又随时可以变得冷酷无情的性格。总之,她整个面型,是属于妖艳、放荡的淫娃妖姬一类。但却是自有主张,很有手段的女人。

    凌九重定睛打量她,注视有顷,才道:“晤!真是美艳迷人极了。但你此举并不等如斥驳我的见解呢!”

    李姑娘冷冷道:“你真是孤陋寡闻极了,我的容貌天下男人尽皆有过耳闻,但你居然还看不出我的来历,真是可笑得紧。难道西京老邪凌长空竟然不对他的宝贝儿子,提一提须得避忌的人么?

    凌九重双眉一按,再看她几眼,才道:“晤!这对眼睛和嘴唇,果然与天下女子不同。

    那么你竟然是大大有名的多妙仙姑李玉尘了?但这真叫人难以置信呀!”

    李姑娘这才微微一笑,道:“凌老邪总算不敢忘了我,不然的话,我这就到西京去找他晦气。”

    凌九重道:‘你如果敢去,家父欢迎之至。”

    李玉尘瞪他一眼,她现下已露出全面目,因此,她虽然是含怒瞪眼,却仍然有使人心荡魔力。

    她道:“你懂得个屁,凌老邪见了我,不骇得夹起尾巴才怪哪!当然他不会把这些隐秘告诉你的,现在我们言归正传,你知道我是谁,还怀疑那哆年’两个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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