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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贝丝奶奶的老伴——鲁布爷爷进来了。
“哦,小鹤,又来看我们啊。”
鲁布爷爷年轻时曾是军人,我非常敬重他。
我们三个人在昏暗的房间内谈天说地,话语的主导者转为健谈的鲁布爷爷,这使气氛轻松了不少。
现在想来,我喜欢去探望他们的原因,大概正是为了享受这份亲情吧。
至于具体聊了些什么,我只记得鲁布爷爷问了我守卫军的事情。不知他在哪里听说了我的消息,并为此颇为喜悦,他侃侃而谈,将他年轻时的经历与我小时候的故事慢慢地、不分次序地搬出回忆,语句清晰且幽默。
看到鲁布爷爷仍旧健康乐观,我为有他能陪着贝丝奶奶而感到庆幸。
听鲁布爷爷马不停蹄地讲了二十多分钟后,我才注意到一旁静静躺着的贝丝奶奶正张大了眼睛望向我,不知为何,我一对上她的目光便难以再移开视线,贝丝奶奶一言不发,仅是轻轻地抚摸我的手,我一边“嗯”、“啊”地应着鲁布爷爷,一边和她默默对视。
那是怎样的一种目光呢?我先前从未好好观察过,因而在发现时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不解、迷茫、喜悦、固执以及稍纵即逝的顿悟......诸如此类的情感闪烁在那双衰老的眸子中。
我所熟悉的贝丝奶奶于这一瞬间变得无比陌生。
我摸了下她的耳朵,小时候的我常在睡前这样做。
她凝望着我,像是要把我脸上的全部细节逐一刻进大脑里,她的嘴半张着,薄薄的唇微微颤动,随后一侧的嘴角提了提,多处的皱纹聚在一起——这是她的笑容。
我从中读出某种感动,以致于我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镜子前观察自己。
两位老人未曾吝啬过对我的夸奖,仿佛将我当作他们的一枚勋章。
我走时,贝丝奶奶流泪了,我对两位老人暗含的负疚由此进一步加深,因为小时候的我从未使他们伤心过,长大了却......到底是为什么呢?
出了门,迎面的冷风真切地宣告冬天即将来了,我赶紧关上门,直到那时我才明白贝丝奶奶不愿拉开窗帘的理由。
异样的预感如阴霾般挥之不去,我只能祈祷他们可以长久平安。
【某月某日】
贝丝奶奶的葬礼是在十一月末,距今已过了四天。
一直以来,我都把日记视作用于记录不可忘却之事的工具,故这次迟迟不肯动笔,更不想再去回忆葬礼上的任何细节。
不过,仍有记录的必要,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保存一个尽量完整的贝丝奶奶的形象。
葬礼在远离疗养院的墓地举行,前来参加的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头发花白的他们肃穆地站成一列,我、母亲与他们一同目送着灵柩入土,期间没有什么交流,只听见北风钻进各个角落的声音。
考虑到老人们的身体欠佳,葬礼很快就结束了,我从始至终未敢接近灵柩——我感觉自己还没做好告别的准备,所以抵触着现实。
可贝丝奶奶确实是离开了,那个陪了我十多年的、亲切的灵魂突然变得遥不可及起来,一下子便再也接触不到了,只留下一座小小的墓碑。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迅速地流失,与此同时又有什么东西在不受控制地涌入体内,而我对此无能为力,这让我发现:我依旧是一个软弱的家伙罢了。对于既定的事实,抱有空洞却美好的幻想,脆弱,幼稚。
似乎是急于要确认某件事一般,我跑去见了鲁布爷爷。鲁布爷爷没去葬礼,我看到他时,他正待在房间里,呆呆地望着贝丝奶奶曾躺过的床。
鲁布爷爷明显地消瘦了许多,我从未像当时那样觉得他真的上了年纪,他弯曲着腰,颤颤巍巍地望向我,嘴一张一合。
我不记得和鲁布爷爷聊了什么,或许只是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但我清楚地观察到他的举止中的消极情绪,这令我难以置信。仿佛自贝丝奶奶走后,他便接过了衰老的接力棒。
昨天,我拜访了去过葬礼的老人们,他们说过最多的便是关于死亡的悲观言论,跟我没准备好接受贝丝奶奶的离去一样,他们也没准备好迎接死亡。所有的表现都和鲁布爷爷无二。
因此,不能将时间耗费在徒劳的伤感上了,若无法尽快打破这种永恒的循环,鲁布爷爷将会变得陌生——这根本就不是我所崇拜的变化,而是为维护永恒献出的无意义的牺牲。
该怎么打破呢?他们无疑只会把我的劝说当作晚辈的安慰,唯有与他们同龄且清醒的人,才能够使他们认真地看待。
于是,我想起了那位先生。
那位名字时常出现在人们的交流中的、年纪最大的、永恒的代表。
他的看法会是什么呢?
毫无疑问,有拜托他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