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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墙，古城门，青石板小巷，老房子，老树，老井，老邻居，漫步这方圆仅一平方公里的小城，老旧的痕迹随处可见。这里是历代郡县的政治经济中心，可我从没有拿她当一座城，因为她比平原县的一个镇还要小。
对小城来说，我始终是个边缘人，最早与它相遇，我还没有满岁。囟门顶长了一个大气包，像脑袋上又长了一个小脑袋，地方上的医生拿它没有办法，只好进城医治。结果在县医院吃了三毛七分钱的药，包就消下去了。回去大家都笑我是想到县城去玩一趟呢。那时没有公共汽车，货车也罕见，还要坐小木船过长江，从老家到县城，大部分靠步行，怎么也得两天路程才能到城里。进一趟城可难了。那时的小城只有板壁瓦房，从江边到山腰，层次分明的屋椽累叠成一片好看的青色。
长大后第一次进城，印象最深的是迎宾旅社的冰水。我比柜台矮，需仰头才能看见庞大的冷饮机子，满满一缸冰水，黄中透着点淡绿，亮晶晶地，给人无限清凉的感觉。五分钱一大玻璃杯，一连喝了好几杯。我真羡慕坐在柜台里的女孩。多年后，满街都是冰柜，装着数不清的冷饮，由凉水、色素和白糖制成的冰水，再也提不起孩子们的兴趣。而当时最气派的迎宾旅社，已老旧破烂，在一拔拔竖起来的新新的酒楼和娱乐城中销声匿迹。
做了县一中的学生，经常和好友捏着一包炒瓜子，从城东逛到城西，发现小城真小，磕包瓜子的功夫，可以绕城三匝，居住三年，我只是小城的过客。等我成为她的常住居民，她却要进行历史上的第七次大搬迁了。
每次上街买东西，摊主总会说：“都是街上的老熟人，我不会格外喊的。”正宗的归州人听到这话，一定很荣耀，在我听来，却有点发虚。归州人说话，第一个音节出口之后总要弯弯地向下一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几乎就是归州土著的标志。摊主为了生意做成用此话拉拢你，其实也不乏对老城人的亲昵和恭敬，让人听了打心眼儿里受用。
似乎命中注定，我只能站在远处看看她而已。
偶尔闲逛，就走到小城的脚下去了。据说，判断一个人穿着是否整洁得体，只要看他脚上的鞋。对于一个美女来说，鞋的美观简直可以超过脸，鞋最能给人的打扮增添神韵。对一座依山而筑的小城来说，城底不也就是她的鞋吗？不知道木头吊脚楼的时代，小城给人什么感觉，钢筋水泥的今天，小城脚下，垃圾太多了，污水太多了。走在长江和山城之间，一边是千古不变默默的奔流，一边是历经沧桑喧喧嚷嚷的耸立。在小城脚下倾听，她太像一个咋咋呼呼，絮絮叨叨的女人，如此嘈杂，皆因地盘太小。密密麻麻的楼房垒如蜂巢，以至城的面貌没有任何格局。
小城不仅没有一双好鞋，而且没有一幅好嗓子，她穿着邋遢的破鞋，可着粗哑的嗓子与长江作伴多年。然而我们爱她，她的特色是她独有的，她是我们的。
在小城，自行车销路一直不好。根本用不着呀！不管到哪个单位办事，都要在曲曲弯弯的小巷和台阶上穿行，无论你官有多大，都得亲自动步。古旧的青石板在小城已不多见，路面与台阶多已被现代化的水泥替代，但每到雨天，依然可以在山城的小巷中体验到戴望舒雨巷中的意趣。
小城东边有屈原庙，西边有九龙奔江，一个深沉内蕴，一个凌厉峻峭；小城前临长江，后倚莽莽群山，一个永恒，一个古老。这样的地方，修身养性再好不过了，所以举凡文人墨客从此经过，心弦总会被它轻巧地拔动一下，但作为一县之首府，却给城市自身的发展带来了诸多不便。九龙奔江阻断了水上交通，大船根本不能靠岸；西边被一条小河切断，难通车辆；北边山大人稀，难以及时供给县城生活所需；东边的香溪镇利用有利的水陆条件切去了县城一半的繁荣。
不能做小城的常住居民依然是遗憾的。六百年间，七次迁城，这其间的风云际会可以写多少本书呢？她那长长的来路，绵绵的去路，常人的思想岂能揣想。
当所有的人弃她而去，当她永沉水底的时候，作为一个只曾在她的边缘地带行走的过客，我相信爱她的人已将她在心底珍藏了。当后来者徜徉于美丽的归州新镇，面对高峡平湖慨叹江山之胜，他们的脚板定会感知到来自水下古城的体温，并循着这温度去阅读过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