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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讨厌的声音还是穿过被子,钻进我的耳朵:“这几天一入夜,便一直有只耗子偷偷摸摸地来我的房间翻箱倒柜。可是昨夜,却安静得紧,本公子倒有些不习惯了,连睡都没睡好。铜板,你说这只耗子是怎么了?”
我算是听出来了,什么耗子不耗子的,他说的耗子便是一个既失败又倒霉的女贼,本姑娘我是也!我说他这么好的功夫怎么会睡觉一点警惕性也没有。想来他早就清楚了我的小算盘,却一次也不戳破。
每天他在床上悠闲自得地躺着,便听得我在他房间里翻箱倒柜地忙得累死要活。他是料定了我偷不到那块石头,所以我翻得越起劲,他睡得便越安稳!我很生气,生气他明明知道我会无功而返,却不阻止我一下,还让我浪费了这么多宝贵的睡眠时间!难道他就不能起来知会我一声:喂……我已经把东西藏到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了,你就别白忙活了,回去洗洗睡吧。
我一把掀了被子,坐起身来,嚷道:“你既知道有耗子,为什么不干脆把它捉起来?”
他仰头想了一想,缓缓地说:“我这不是害怕戳伤了那只耗子的自尊心么。你说它当一耗子还当得这么失败,我怎么忍心抓住它让它难堪?”
我想了一想,觉得他的考虑也是有道理的,但这依旧不能让我原谅他,于是我说:“那你就不能委婉的告诉那只耗子,它已经被你发现了,可以回去洗洗睡了?”
“其实我已经委婉过许多回了,譬如我会忽然鼾声大作,或者梦呓……但它似乎是一只脑子不太灵光的耗子,一直没能收到我的讯号。”
天地良心,他的这个讯号也太微弱了,要是能收到,脑子才不正常呢!
他见我不说话,又补充道:“这不,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便编出耗子的故事来警示她,只为了告诉她一句话。”
我抬了眼:“什么话?”
“偷海无涯,回头睡觉!”
刚一说完,他就悠悠地推门出去了,剩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思考,思考那只耗子最后有没有被他伤到自尊心,或者说,那只耗子到底还有没有自尊心。后来,我实在想不清楚了,就换了一个问题继续思考:到底是“直接挑明”有益那只耗子的身心健康呢,还是像他这样“指桑骂槐”会更好一些。
我终于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却完全放弃了要把石头偷出来的这个念头。我的道行太浅薄,若是不养精蓄锐,是斗不过那个千年老妖怪的。
我与楚晏枫一人一骑,打马缓缓走过街市。这是一条水街,中间是河,两岸是街。水不深也不宽,隔着迷蒙的雨雾,隐隐绰绰地能见到对岸的杨柳。因为是清晨,所以格外静,马蹄达达地踏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踩碎了所有忧愁与阴郁。“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大抵就是如此了。
楚晏枫说,就连我这个丑八怪,摆在这天青色的江南里也能变成美人。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沁满了笑,如一朵粉姹的桃花翩然盛开。于是我说:“楚晏枫,你倒是长得顶好看。若是摆在这江南里,更是美得能滴出水来。”我顿了顿,假装没见到他变青的脸,用甜得发腻的声音继续说,“真真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楚晏枫的确是好看,但是并不像女人,他拔剑时的凛冽气势是十个男子也敌不过的。我这么说,无非是逞口舌之快罢了。谁让他那么小气,就连夸我,也要先将我贬成“丑八怪”。
楚晏枫的脸色很快就恢复如常了,他气定神闲地勾出一个笑,说:“你是在说本公子没有男人味吗?你□□的那匹马性子倒是挺烈,你似乎忘了,他只听我的指挥。”
他又在威胁我了。偏偏我还不得不受他的威胁。这匹马本就不太愿意被我骑。它马眼看人低,欺负我这个初学者,刚开始的时候,怎么也不肯听我的话,将我颠得七荤八素、南北不分。偏偏楚晏枫摸了它的马额头以后,就万分听话了。
所以我一直疑心这是一匹母马,且是匹肤浅鄙陋、以貌取人的俗马——它一准是觊觎着楚晏枫的美色,所以就成了个两面派。但是我不敢说,我怎么敢忤逆楚晏枫楚大公子呢?连马都给他撑腰,我自然只有被欺负的份了。
但这一事件却让我茅塞顿开:楚晏枫我是斗不过了,但是我可以从侧面下手,最直接的侧面自然就是楚晏枫的小黑马。于是我在他的马饲料里掺了许多泻药。你不是想早早到明州吗?本姑娘就拖死你,害你赚不到钱。
泻药的药效果然很强大。第二天,楚晏枫的小黑马就变得异常矫情。它几乎是一边跳舞,一边在走。途中,还变换了许多种舞步——猫步、螃蟹步、蜘蛛步、蝴蝶步——硬是将我们不可一世的沈公子颠得心肝脾肺肾都快吐出来了。我勒紧了缰绳,悠悠地走在后面,惬意地看着他的小黑马生生将一条笔直的路扭成麻花状。
我正笑得得瑟,却发现楚公子回了头,意味不明的看着我,我的笑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
“你看我作甚,这事可跟我没关系……”
他却忽然将马背一拍,借力蹬起身来,凌空向后一翻,还未等我反应,他就已经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我的马上。他的声音就在响在我的耳后:“我有说这件事和你有关吗?”
我气得都快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了,自己这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哎……连撒谎都不会,我的战斗力太低了。
我抬眼,这才发现楚晏枫的小黑马已经跑得没了影,便嚷:“你坐在我的马上干什么?快去把你的马弄回来,它要跑了!”
楚晏枫却回答的不急不缓:“随它去吧,这里不是还有一匹嘛。”
我悔得肠子都青了,难道他要抢我的马,让我一个姑娘家走路?虽然我是个道具,但也不能这么虐待吧。我终于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了。好吧,我认命!与其让他赶我下马,不如我自己下。
“放我下去吧……”我垂着眼,无精打采地说。
他愣了一会儿,显然没能明白我的意思。于是我补充:“与其让你赶我下去,不如我自己下去。反正这马也只听你的话……”
他眼波一转,忽然大笑起来:“一般夫妻都是共乘一骑的。娘子不必害羞……”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此时我的脸一定成了一只红彤彤的大灯笼。
我终于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了。我只搬了一次石头,却生生将自己砸死了两次。
被楚晏枫一路折腾,我竟然还活着到了明州,我不得不佩服自己顽强的生命力。楚晏枫在前边牵马,我坐在马上,旁人看来,还真会以为我们是一对恩爱的中年夫妻。
我仔细瞧着身上的花布衣服,觉得万分别扭,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品位嘛,连闻着都像老太太。抬眼再瞧楚晏枫,他倒是一袭黑衣,再普通正常不过了,却还是被他穿出了玉树临风的味道。虽然他此时已经戴上了□□,再不能吸引娇俏小娘子的目光了,却还是有路人对他侧目。风流的人再如何也还是可以风流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