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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好几天,老天爷都露出了笑脸,暖和和的阳光让长安城的积雪开始融化,帘子一样的水串从屋檐瓦当上滴下,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地上的积雪尽数消融,或者被人踏成了一团漆黑的烂泥,京兆尹的人组织了大批民役清扫街道,却也只来得及扫干净几条主要的大街,其他的地方依然是一团烂糟污。厚厚的腌渣物里偶尔还混杂了一点儿冰片雪块,人一踏上去脚下顿时一滑,时时有人不小心摔在大街上,一身的干净服饰都变成了抹布,溅起的大片黑水还招来了旁边行人一阵阵的惊呼笑骂。
江府围墙外,行人都听到了一曲好似杀猪匠用杀猪刀和锯子剧烈摩擦所发出的尖锐噪音。听那曲调的高低起伏,应该是古名曲高山,可是那原本曲谱中巍峨峻立的山峰气象不在,所有听到这曲子的人都只从那曲音里感受到一根根尖锐的枯树桩杂乱无章的杵在大地上,更好似茅坑中戳出来的一根老毛竹,怎么听怎么觉得难受。‘翁嗡嗡~当儿~啪’,围墙外街道上的行人正捂着耳朵想要快步跑开时,围墙里更传来了琴弦断裂的巨响。也不知道是哪位妙人儿用了多大的力气拉扯那琴弦,才能让断裂的琴弦发出如此‘宏亮’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应该是弹琴的这位‘风雅人士’更换了琴弦,曲调一变,从高山换成了流水。一连串干枯坚硬的琴声从那院内飘出,墙外行人闻之更是抱头鼠窜,哪怕有人摔在地上摔了一个狗吃屎,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那连串的急促的尖锐难听的声音,根本不会让人想起那潺潺的溪水、滚滚的大江大河,丝毫不会有那天高一洗,临波抒怀的闲情雅致。这琴音让人能联想起来的,就只有一块块巨大的石头被人接二连三的从山顶上砸下来,砸得地面‘咚咚’乱响,偶尔还砸碎了几间房屋,砸得百姓心头一阵儿乱哆嗦的恐怖画面。
江府后花园内,一个占地亩许的池塘边,江鱼盘膝坐在一张香樟木雕刻的圆凳上,膝盖上放着一张古色斑斓的古琴,正咬牙切齿的用十个手指鱼贯的拨动、拉扯那可怜的琴弦,发出一连串贯耳魔音。他身穿一件月白色绣了麒麟云纹的战袍,胸前一蓬尺许长的美须飘散,面容坚毅目光坚定,若是只看他的容貌打扮,天下人都要惊叹一声好一个出尘杰出的高人隐士。他手上那具古琴,更是万金难求的逸品,圆凳边小几上那一口三足香炉中点着的香沫儿,也是极品的檀香,清雅隽永,有洗尘安神的神效。此情此景,加上面前一池寒水,若有一曲仙音飘荡,真如仙境一般。奈何江鱼手上古琴发出的那让人不敢恭维的杀猪刀和锯子剧烈摩擦才能发出的声响,实在是让这一切和谐的因素都变得扭曲诡异,好似噩梦中的场景。
一不小心,手指头的反应稍微慢了一下,手指甲在三根琴弦上划过,锋利如刀的指甲轻松割断了三根琴弦,被江鱼强行拉起来数寸高的琴弦再次发出‘翁嗡嗡~当儿~啪’的巨响,琴弦断裂,那反弹的力道让琴弦在江鱼身边的冻土上撕开了三条寸许厚的痕迹。江鱼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他僵硬的挥动着两条手臂,忙碌着重新接上了琴弦,又极其努力的咬牙切齿的拉扯起那琴弦,好似他当年在昆仑山学艺的时候,为了打磨力气,站在山顶拉扯老山藤下坠着的千斤巨石。
刺耳难听却又因为一不小心用上了一点儿罡气使得穿透力增强了数百倍的琴音,再次的飘荡在江鱼府邸的上空和四周街道。江鱼面前那池塘里,数十尾金色鲤鱼已经翻起了白肚皮,吐着泡泡漂浮在水面上。江鱼的府邸中,一干家丁女全晕头转向的蹲在了地上,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闪动,有那体质弱的,已经被这可怕的琴音给震得晕了过去。龙赤火他们一干妖怪耳朵里面塞着厚厚的麻布团成的小球,愁眉苦脸的一字排开蹲在那大门口发愣,嘴里喃喃自语的诅咒着异想天开想要教江鱼抚琴、画之道的公孙氏。
后花园里,凤羽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她翻着白眼,眼角有泪珠儿渗出,有气无力的呻吟着:“我听到了上古妖族祭祀,一次宰杀数万头野猪的声响。”白霞子双手紧紧的捂住耳朵,她只是无语向天,哭笑不得的发出下意识的喃喃自语:“我,我怎么突然听到了我小时候,娘亲为了给我找食物,抓住那一窝田鼠后,几百只老鼠在我面前惨叫求饶的声音?”
身为罪魁祸首的公孙氏却完全不受这可怕的琴声侵扰,她歪着头一脸温柔的看着江鱼微笑道:“其实,中游他今天已经有很大的进展了哩,起码他弹的曲调不再出错了呀?手指上也没有用太强的罡气,不会发生第一天一拉琴弦就把面前那堵花墙给击碎的事情了。”‘咕咚’,白霞子终于无力的一头栽倒在地上,和早就晕在地上的凤羽恰好是躺了个面对面,两人无语,只有泪痕双行。
流水干涸,面沉如水只有一部美须急骤颤抖的江鱼手指头微微哆嗦的将曲调换为广陵止息。一连串好似大石砸乌龟般刺耳的调门后,他指甲死死的掐着琴弦,想要弹奏出那滑音。恰这时候,江府中一名家丁踉踉跄跄的跑进了后花园,大声叫道:“老爷,袁老天师求见哩!”这尖锐充满了绝望和挣扎的嚎叫,吓得江鱼身体一哆嗦,尤其听到‘袁老天师’这四个字,江鱼体内罡气控制不住的就这么稍微往手指头上注入了这么一点点。只见他正掐着‘弹奏’滑音的三根琴弦上突然银光大盛,一缕缕锋利入箭矢的可怕声浪化为一道道乳白色气浪朝着四面八方呼啸卷出。‘轰轰轰’一阵沉闷的响声过处,江府的小半个后花园被那声波平地里掀起三尺厚,面前那池塘中一条条无辜的鲤鱼统统炸体粉碎。
胡须哆嗦,面色苍白的袁天罡颤巍巍的出现在后花园的月牙形拱门处,他呆呆的看着江鱼一身素雅的装扮,看着他膝头那张价值万金的古琴,以及琴柱上几根炸成粉碎的琴弦,袁天罡琢磨了大概有三五个呼吸的时间,这才傻笑着朝江鱼稽首道:“江师弟,你好雅兴啊。这几日不见,你就开始琢磨这些前辈高人拿来将养心性的夫了?”
随手将那古琴丢在身边的小几上,那随意粗鲁的动作,看得识货的袁天罡又是一阵脸蛋儿直跳。江鱼大咧咧的站起身来,朝袁天罡行了一个抱拳礼,大声说道:“老天师万万不可如此,‘师弟’二字,江鱼却是消受不起。哎呀,来人啊,大堂奉茶,袁老天师乃是得道高人,也不用那些红尘俗物干扰他老人家的道心,点心瓜果之类的不用上,茶水里面少放点茶叶啊!”这等小气吝啬的话,气得袁天罡眉心青筋直蹦,他颤巍巍的指着江鱼喝道:“江鱼啊,老道可没得罪你罢?清茶一杯,你真好拿得出手啊?”
拍拍,江鱼昂首挺胸的从袁天罡身边走过,他大声说道:“俺如今和道门没有任何瓜葛了,老天师上门来还有一杯茶,已经是很顾着您老的面子啦。废话少说,青阳公子这个妖人打伤了二将军,更是惊吓了当今太子,还杀了我两千多捕风营的属下,这笔帐想要我不追究,那是不可能的。”他扭头朝袁天罡龇牙咧嘴的一笑,袁天罡整个人都委顿了下来,精神就好似有气无力的风干了又被霜雪冻了七八天的栗子。
花园内,凤羽、白霞子一骨碌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两人同时喘了一声粗气,同时惊讶的叫嚷起来:“耶?奇怪?我们的心神怎么稳固了许多?听他弹琴,还有这等好处么?”一旁公孙氏哭笑不得的看着两人,有点犯愁的看着那小几上被胡乱搁在那里的古琴,寻思道:“弹琴是不成的了,否则这么弄下去,府里的人都要变成疯子。那,叫江鱼学那丹青之术如何呢?难得他最近一直空闲嘛!”
江府大堂上,白猛嘴里嚼着满嘴的茶叶,晃着膀子歪着的用大手拎了一个没有杯盖的茶盏随手按在了袁天罡身边小几上。袁天罡呆呆的看着那带着点靛青色的茶水,看着茶水上泛着白沫的几片似乎是被嚼碎的茶叶沫儿,再看看白猛嘴里嚼得‘嘎吱嘎吱’作响冒出浓浓白沫的茶叶,他明智的收回了要去端茶的手。江鱼却在旁边咸不咸淡不淡的哼哼了一句:“诶,老天师,喝茶,啊?喝茶!咱威武侯府穷得很,这茶还是上次去吐蕃给你们这帮牛鼻子拼命,好容易从马帮包裹里留下的一点儿。这滋味,自然是没有贡茶来得好,您可千万别嫌弃。”江鱼一边挤兑袁天罡,一边装模作样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孙子兵,摇头晃脑的哼哼起来。
吧咳一声,袁天罡提不起去喝那茶的勇气,他苦笑道:“江师弟,你要知道,逐你出门,可不是咱们的意思。”
哼哼了几句‘不动如山’之类的话,江鱼翻着白眼朝袁天罡点点头:“没怪您哪?只是,我江鱼混了半辈子的江湖,这次可是丢脸丢大啦,天下人都知道我江鱼是被开堂废了全部修为后赶出道门的,你叫我以后还怎么在朝廷里混啊?我大哥李林甫的脸上,也没有了光彩,朝廷里的文武百官,哪个不在背后戳我们兄弟俩的脊梁骨啊?江湖道也好,朝廷道也罢,大家要的都是一个面子,没有了面子,我怎么去做净街虎的大哥啊?没有了面子,我怎么去做朝廷的侯爷、大将军啊?”
越说越是气愤,江鱼跳起来将那孙子兵重重的砸在了袁天罡脚尖前的地板上,他指着袁天罡喝道:“逐我出门,废我修为,这是罄尽三江四海也难以洗刷的奇耻大辱,咱们结下血仇啦,你今天是来给青阳公子做说客的,可是不是我江鱼不给老天师您面子,总之这事情没得谈!”
眼角跳动了一下,袁天罡想起刚进后花园的时候,江鱼一缕罡气透出将小半个花园化为平地的气势,不由得有点恼怒的瞪着江鱼喝道:“江师弟,你这样可就是胡说八道了罢?你一身修为被废了?若是一身修为被废了刚才”越说下去袁天罡的底气就越弱,那天在场的所有道人都看到了那柄剑穿过了江鱼的丹田,看到了江鱼嘴里喷出来的象征着破的淡金色鲜血,这可是‘无作伪’的。
胸前乌光闪过,江鱼以主人对御灵的绝对控制,将不知道在哪里闲逛的玄八龟又给招了回来。江鱼拍了一下玄八龟的脑袋,玄八龟马上大叫道:“江鱼如今修炼的是我玄龟一族的‘天机’,老龟我用一株昆仑山的灵葯恢复了他的力。”挣扎着从江鱼手上跳下来,手里还抱着几个画轴的玄八龟急匆匆的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咕哝道:“以后不要这样突兀的招我回来,幸好我在新盘下来的古玩店的库房里身边无人,若是身边有人的话,老龟我这样突然消失,吓死人了怎么办?就算没吓死人,吓死几条猫猫狗狗的也是罪过啊。”
罢跑到大堂门口,玄八龟突然看到了袁天罡,一股子邪气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玄八龟突然操出了自己的金锤,朝袁天罡威胁道:“你还怎么的?你们还想怎么的?老龟我不怕告诉你们,再敢来找咱们的麻烦,大爷我一锤子砸碎了你们的脑门。”朝目瞪口呆的袁天罡恶言威胁了好几句,玄八龟这才匆匆的跑出了门去。那几个卷轴极长,比他个子还要高出了三尺多,他扛着卷轴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连蹦带跳的避开那些污水坑,看起来好不愧狈。还是蹲在门口的龙赤火勤勉,急忙接过他手上的卷轴,送他老人家去他新盘下来的店子去了。
沉默了一阵,袁天罡下意识的端起身边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水,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玄老前辈有昆仑山的灵葯,这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呸!”袁天罡一口唾液喷出,那又酸又涩、又辣又辛还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古怪气味的茶水,让他差点没呕出来。可是,刚刚吐出那一口唾液,袁天罡就后悔了。他眼睛猛的一亮,只感觉自己丹田中一缕热潮直冲了进去,丹田中数十年没有太大长进的真元好似潮水一样翻腾起来,袁天罡心中一阵明悟,一口将那茶水喝得干干净净,连那看起来古里古怪的茶叶都吞得干干净净,一坐在了地上调息起来。
半个时辰后,神清气爽眼里隐隐有月白色光芒透出数寸长的袁天罡苦笑着站起身来,他朝江鱼拱拱手,叹息道:“贫道自知天分不够,一心钻研那天星术数之道,没想到,没想到今日停滞了数十年的修为,却有如此一番造化。嘿,老道可不能厚颜呆下去啦,只能回去再去请人来说情就是。”朝江鱼深深的稽首行礼,深深的看了江鱼一眼,袁天罡叹息一声,几步跨出大堂,身体一纵化为一道白光飞起。
江鱼急忙传音了过去:“老天师一定要记得,二将军差点没被打死,太子差点被打伤,俺的手下被杀了两千多人,这一笔笔血债,咱都记得清清楚楚!二将军也记得清清楚楚!太子也记得清清楚楚!俺大哥也记得清清楚楚!俺大哥的朋友也记得清清楚楚!”空中那一道数十丈长的白光猛地向下一坠,险险要摔在地上,随后猛的一个拔高,急速朝终南山的方向去了。
猛地拍了几下巴掌,江鱼大声叫道:“白猛啊,干的不错。哪,这里还有几株比刚才的力量大十倍的灵葯。若是贤妙真人来了,就给他放进茶盏里,若是普济真人来了,就放这根力量稍微弱点的,省得力暴涨让他撑死啦。若是别的人来了,你就放这个绿色的小草,可千万不要弄错了。”江鱼将朱红色的‘血龙精碣’、淡紫色的‘鹤涎草’以及淡绿色的‘千年断肠草’分别交给了白猛。白猛点点头,应声去做准备。江鱼拈动自己长须,发出一连串奸险的阴笑声:“哼哼哼哼,想要来做说客么?哪里有这么容易?我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吃了我的嘴软!”
得意洋洋的江鱼在大堂上走了几圈,扬声道:“来人啊,把老爷我的那张古琴拿来,叫府里的人都来听听,老爷给你们弹一曲阳春白雪。”叫唤了好半天,硬是没有一个人理会他,平日里对江鱼恭恭敬敬敬如天神的家丁丫鬟一个都不见,江鱼诧异的用灵识一扫,府中的家丁丫鬟全和龙一他们几个妖怪一样,抱着脑袋蹲去江府大门口了。门口街坊上行人诧异的对着蹲了一群人的江府大门指指点点的,气得江鱼手指抽搐,差点就要发威喝骂起来。
就在江鱼想要施展一家之主的威严时,大堂门口两道灵光落下,贤妙真人还有另外一名身披漆黑的异种鹤羽织成的羽裳,容貌古怪好似山中老松的老道联袂走了进来。看到江鱼在那里猛吸气挺起胸膛的古怪模样,贤妙真人皱起了眉头,轻轻一叹道:“江鱼,这次咱们要好好谈谈。这位是一气仙宗的元罗真人,乃是贫道师叔辈的前辈高人。”
“哇,一气仙宗的元罗前辈?来人啊,白猛,上茶!”江鱼皮笑肉不笑的朝着元罗真人扯了扯嘴角,一坐在了正中的主位上。后面白猛迈着大步走了出来,一碗淡红色飘着古怪泡沫的茶水递给了贤妙真人,一碗淡绿色却清新剔透更有缕缕清香飘出的,则是递给了元罗真人。元罗真人阴沉着脸蛋,瞥了一眼贤妙真人手上的古怪茶水,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这杯‘极品好茶’,抬头诧异的看了江鱼一眼。
贤妙真人面色古怪的看着手中那碗看似马尿胜过茶水的古怪东西。他扭头看看面无表情的江鱼,摇摇头,抬起茶碗欲待饮下。江鱼却突然叫道:“且慢,丑话先说在前面,我最近正在重修神,需要借助外力锻炼肉身,故而这茶水中混了‘千年断肠草’的剧毒。若是不怕死的,就尽管喝,若是自己本事不济,喝出了什么好歹的,可不要怪到我江鱼的头上来。”元罗真人的面色微变,江鱼却探长了脖子看着他,幽幽的叹息道:“道长不敢喝?那就还给俺罢?千年断肠草,也不是什么容易找的东西哩。”
贤妙真人担忧的看了一眼元罗真人手上那一碗‘精美’可堪称为艺术品的茶水,缓缓的举起自己手上的茶碗一饮而尽。‘嗯’,一声闷哼,贤妙真人的脸上突然冒出了一片血红的色泽,他每个毛孔都似乎要滴出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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