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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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以来，都是在闹钟或手机的闹铃声中醒来。极不情愿。听到“嘀嘀嘀”的叫声，很机械。或一段冗长的音乐，乏味而沉闷。今晨醒来。却没有往日的那种感觉。翻开手机，四点五十。还很早。窗外的天空夹杂着酱紫和灰青的深蓝。我很少注意这夏季天空破晓之前的样子。

    院子里，公鸡的啼鸣不断，一声接一声拉着悠长的余韵，响亮、清脆。一定是那只公鸡，昨天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它正在院子里上蹿下跳，捉一只飞来的蚱蜢。又时而悠闲，踱着步子，有着鲜亮的羽毛和深红的冠。它是母亲在早晨时的闹钟。以前我们上学的那会，隔一段时间从城里回来，总会有一只小闹钟会为了我们姊妹几个从此不再响了。

    廊檐下晾晒的竹竿上，衣服在清幽寂静中滴答着水声。母亲起的更早些。厨房的灯亮着。我在堂屋的门框边，睡眼惺忪。看到炉膛内闪着一簇一簇跳动的火苗。平素，从外边捡来的树枝朽木，要在太阳下晒到干响。做饭的时候，先架好，引着火后，就不怎么管了。这样，母亲就可以腾出手来做些别的活计。比如，洗衣、喂猪、磨镰刀、拌鸡食（用剩稀饭加米糠，糠事先要用开水烫熟，再冷凉）。如果是春天，母亲就会把父亲从地里拔来的绿黄的油菜，一部分用刀剁碎，喂它们，一个个嗉囊吃的鼓鼓的。每当母亲从外边忙活回来，它们总成群结队的跟着母亲，从大门外一直到庭院，形影不离。

    一年四季，母亲总是很忙碌，忙完里再忙外。但井然有序，有条不紊。等清理好衣物，喂喂猪，收拾好院子，米粥的清香早已绵密阵阵飘起在清晨。天亮了，鸡鸭也该从圈里放出来。门外喂完食后，就该散到打谷场、草垛边、树地、塘围子里觅些野食。这些家禽很温驯可爱，时不时给寂寞的庭院增添了生动的气息。

    大清早，母亲就把煤火也引着了，用些砍碎的木屑。平时则很少用，总念叨煤球都涨到六毛多了。昨天刚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她把冰柜里的肉从冷冻箱放到了保鲜层。临到村东干活之前，肉在炉子上已炖了有些时候。她嘱咐我，要记得中途上煤，加些开水，炖好之后要先吃，是我最喜欢吃的排骨。我突然感觉二十几岁的人了，在母亲的眼里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有些爱，从来都不张扬，却总在一些细碎的事物上传递温情。

    吃完早饭。随后，父亲也戴着草帽，牵着黑水牛出了门。夏季是一个水草肥美的季节。正好可以好好犒劳一下老黑的胃。它经年劳作，是我们家的功臣。记得童年时，曾养过一头黄牛，每到年三十的时候，父亲都要端一大唐瓷盆热腾腾的米饭，算是一年的馈赠。到老了，耕不动田，临卖的时候，死活就拉不走，眼角里噙满晶莹的东西。我悄悄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知道：牛也是有感情的。所以，爸妈对我家耕牛特别好，冬天里还要给它加包有黄豆的草料，喂麦麸泡好温井水。喂它时，它总会伸出宽大而粗糙的舌头舔你的手。

    院子里更加的寂静了。寂静中。老井边的梨树叶子零零碎碎的飘落，有些枯黄的斑点，有的则已翻卷焦黑。梨树上挂满葫芦梨。一枝一枝像粗麻绳上结的疙瘩。梨树西面就是院墙。一段院墙，像一段故事，已经剥蚀，泥坯脱落，爬满郁郁的青苔。经过岁月的手抚摸过，留在时间深处的痕迹就是这样。墙边小椿树，如今已长大，高过屋顶。不过匍匐在墙角里的牵牛花，恣意自我的开出天蓝、水红、浅紫，一朵一朵很好看，带着清晨的露水。

    顺着屋外的灰色的有些年月的楼梯，上到楼顶，东南角那年妹妹栽种的花草还在，用破瓦盆瓦罐。水蚂蚁菜花开的娇小可爱，有红，有蓝，有白，错落相间。还有一种草我叫不上名字了，雨后蓬发出健硕宽厚的叶子，很神气。它们在季节里开开落落，荣荣枯枯。那些在楼顶上晒过的麦子、稻子，晒过的莲子、花生，晒过的大豆、薯片，或者夏夜把上面打扫干净，洒上井水，一家人纳凉吃西瓜，看着漫天的星斗，讲些趣事那些时光，或许，这几盆花草记得最清楚。那首春江花月夜，张若虚的，唐诗中的名篇，记忆中就是在楼顶上一个有月光的夏夜背的。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依然熟稔。可父亲母亲头顶上的白霜又添了许多。说一句岁月不饶人，总有很多往事浮上心头，像潮水一样。岁月变换不定。也唯有真情，屹立天地之间，亘古不变，可同日月，永恒照耀。

    小时候，不论何时遇到，叫他们“二叔”“二婶”“奶奶”“伯伯”有很多的，从此可以歇歇了，不再从村里忙到村外，它们像白白的芦花一样，飘到南山北山的另外一个世界。可以永远的守在山边的田畴。种着花生、芝麻、高粱，山洼洼里稻浪翻滚。小时候，他们送我小甜瓜、水梨、秋天的柿子，如今我总从这些微小的事物中，想起他们，想起一张张沧桑而又慈祥的脸。总是这样，想起时很温暖，也很心痛。

    站在楼顶上，四野苍苍。周围的杨树挺拔笔直，风过处，叶子哗哗啦啦像流水。村边的稻田一层一层满眼流绿。想起今年信阳大旱的时候，插不上秧，父亲母亲为了灌溉引水，几天几夜没合眼，电话里我的心纠结成团。在这寂静的清晨，看着下面院子里梨树，寂寞的老井，石盘，架子车，和各种农具，我的心潮水一样涌动。一群鸡雏，还是像往常一样，从大门缝里钻进来，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我下楼，像母亲一样，撒了几把米。

    不知怎么，突然就忆起了童年的那个时候。露水滴落在寂静的清晨。父亲的裤管湿搭搭的绾着，扛着那把尖头铁锹背着几束稗草，在田间羊肠小路上留下一串曲曲长长的脚印，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