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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微弯。轻易不打开的回忆,依然如此美好、崭新。一个人很少回忆的原因有两种,一种是往事不堪回首,另一种是现在的生活美满又充实,覆盖了所有的回忆。诸航撇撇嘴,合上书页,睁开眼,看向屋外。
恋儿又在荡秋千,唐嫂给她穿了件浅咖啡色的背心裙。裙裾飞舞,秋千像要飘到云朵里去了,恋儿笑得咯咯的。
唐嫂在一边护着,急道:“快,把腿腿并并拢,不要让人家看到你的小裤裤。”
秋千晃晃悠悠,渐渐慢了下来。恋儿低下头,想了想:“那我把小裤裤脱掉吧!”
苍天啊,诸航捂起眼,没有勇气看下去了。
“高外公!”外面,恋儿突然发出一声欢呼。诸航心中一喜,忙跑出去。院门外停着辆出租车,晏南飞拎着一个挎包正推门下车。恋儿麻利地手脚并用,扑进晏南飞的怀中。晏南飞开心地大笑着,扔掉挎包,抱起恋儿亲个不停。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在外人眼里,诸航的家庭关系复杂得像一部艰涩难懂的天书,可恋儿却轻易地读懂了。凤凰的诸爸、诸妈是姥爷姥姥,诸盈是大姨,骆佳良是胖外公,晏南飞是高外公。瞧,一丝不乱,不偏不斜,又形象又具体。只有帆帆稍微有点别扭,特别是对梓然,这些年,一直是直呼其名,这也是梓然心中最令人扼腕的痛。
晏南飞穿着烟灰色的衬衣,墨色长裤,清瘦挺拔的身材,仍保留着年轻时的俊朗和书卷味。真正对往事释怀后,诸盈有一次对诸航笑言,到底没吃过苦,瞧时光对你父亲多厚待。以前她说“他”,现在她坚持用“父亲”这个词来诠释晏南飞与诸航的关系。在这个时代,“父亲”这个词是尊称,是书面语,但稍显客气,不那么亲切。
“你不过来吗?”晏南飞腾出只胳膊,对着诸航挑挑眉。
“下来,这是我爸爸。”诸航朝恋儿瞪瞪眼,由晏南飞拥进怀里。
恋儿毫不示弱,脑子转得飞快。“他是我妈妈的爸爸。”双重关系,胜你一筹。
晏南飞乐不可支:“没事,高外公力气大着呢,两个都抱得动。”
“妈妈太大了。”恋儿双手抱紧晏南飞的脖子,坚守阵地。
“让你一回。”诸航弯腰捡起挎包,问道,“爸爸你来怎么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机场接你。”
晏南飞朝屋里观察了一番:“事情太紧急,和绍华聊完,我就连忙去机场。恋儿奶奶还没有到吧?”
诸航暗自哭泣:恋儿去北京,帆帆上学,首长真的把下楼的台阶和梯子全搬空了,她退无可退。“我没听说她要来。”
晏南飞松了口气,又亲了亲恋儿:“那就好,恋儿现在就属于高外公一个人了。”
“外公,我妈妈要做老师了。”恋儿扬起小脸,那小眼神很是骄傲。
“真的呀?”晏南飞看向诸航。
诸航拭了把汗:“爸爸,你不准取笑我。”
晏南飞激动了:“这工作好呀,作息时间固定,不用出差,还有寒暑假,又没压力。爸爸忍不住,要笑的,太开心了。”怀里的恋儿跟着也咧大了嘴。
这不在同一个频率吧!诸航用手挡在额头上,阳光太强烈。“爸爸,你认为我能教大学生?”
晏南飞重重点头:“当然,我女儿是这么优秀,就是做博导也没问题。”
诸航一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冷吗,航航?”晏南飞伸手来探额头。
诸航偏头躲开。就这样吧,别再犹豫,勇敢向前,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
“爸,周三你去帆帆学校开家长会哦!”呼,总算有件开心的事。
电梯直线上行,十八楼,没有感觉到一丝飘忽不定,电梯门已打开。神情严肃的警卫员站在门口,朝栾逍点点头,引领着他往前走。
这算不算是种荣幸,两周之内,被军区最高首长接见两次。说无动于衷那是假的,但也不至于受宠若惊,就是有点不解。栾逍目不斜视,脚步井然。
外面,天已经黑了。霓虹灯下的城市,在夜晚,像是没有任何国界,看上去都是那么璀璨夺目、光彩迷离。行走街头,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坐班的日子,栾逍不太适应。狙击手是生活在黑暗之中的,太平静,就太危险。他们喜欢竖起耳朵,隐在灌木丛的深处,或某个秘密的角落,听着风声,在风声中嗅出敌人的踪迹。栾逍已经多日找不到这样的感觉,这让他心底稍微有点慌,但必须克制。现在,狙击只是他曾经擅长的一项技能,他有新的使命。
卓绍华在等他,桌上放着一沓资料,封面上写着“高岭”。栾逍敬礼,卓绍华站起身,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含笑回礼。他微笑的样子,让人情不自禁地放下戒备,不加设防。
“本来我该过去找你的,但是我只要出门,他们就会特别紧张。”卓绍华给栾逍倒上茶,朝副官办公室看了一眼。
栾逍欠身,双手接住茶杯,心中的困惑像被蜻蜓掠过后的水面,涟漪一圈圈扩大。卓绍华并没急着说事,陪着喝了会儿茶,问了几句老家的情况。栾逍发现有狙击的天赋后,很少回家。他爸妈都是公司普通员工,他们不知道栾逍在部队具体做什么工作。
“大概又要下雨了,屋内闷,出去吹吹风。”卓绍华说道。
向左拐,不到十米,有一个大大的露台。“疲惫的时候,我会到这里抽一支烟。仅一支,不能多,不然回家小女儿会闻出烟味,立马向她妈妈打小报告。她妈妈为了表现出为人母的威严,会很认真地教育我一番吸烟有害健康之类的知识。她的演技很差,我看着忍俊不禁。”
多么温馨的一幕,首长的妻子应该很贤惠、很高雅、很美丽。栾逍冷峻的眸中泛出一丝暖色,卓绍华没有错过。“喜欢宁城吗?”
栾逍沉默。
卓绍华转过身去面对着夜色:“这个问题,让别人来回答,答案再简单不过,喜欢或者不喜欢。而狙击手是不能喜欢上一座城的,那样会生出归宿感。归宿感就会让人身心放松,这非常危险。选择做一个军人,也就选择了要承受一些普通人无法承受的孤单和割舍。”
“是的,首长。”栾逍抬起头,小心掩饰住心中的愕然。这句话,似乎是卓绍华说给他听的,又似乎是卓绍华的一声轻叹。
“你的资料,我看了三遍。这次任务,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卓绍华语气郑重,他侧脸看向栾逍。
栾逍立正:“谢谢首长的夸奖。”
“后面的事,拜托栾中校了。”卓绍华声音一沉。
栾逍呆住。首长为什么要这样说,不像是在下达任务,而像是在委托他办件私事!
这次的任务,栾逍是在536听束大校传达的。任务是否艰巨,是否危险,栾逍都不担心。但这次,栾逍有不少顾虑。几年的狙击手生涯,他不自觉地就会露出肃杀之气,与人相处时显得生硬、疏离。他怎么掩饰这些呢?“我已经习惯用行动代表一切,几乎忘了语言功能。突然这样,我……可以吗?”
“栾中校不必谦虚,你有心理学硕士学位证书,一眼就可以看穿别人的内心,上个课于你是件很简单的事。再说又不是高中,没有升学压力。”束大校还开了句玩笑,“说不定你这样,他们会觉得很酷,会让你人气爆棚。”
那就更麻烦了,栾逍一个头两个大。他翻翻资料,没有有关被保护者的介绍。他抬起眼,束大校丢下一句:“到时你就知道了。”
栾逍没有多说。唯一觉得有点遗憾的是,他在536待的时间太短,而诸航又不经常过来。在射击场外见过之后,他们再没碰见。他是想和她道个别吗?栾逍为自己荒诞的念头感觉好笑,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
接下来,卓绍华没有再说什么,秦副官把栾逍送到电梯口。栾逍在楼下,仰望着十六楼的灯光,眉深拧着。
清晨,536外面停了一辆大车,园林工人们忙碌地把一盆盆串串红搬上去。国庆即将来临,这些花摆放在街头巷尾,会增添不少节日气息。
栾逍穿过人群往里走,盆景区也有不少人。有一个紫砂盆中栽着一棵像黄山上迎客松造型的雪松,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盆在市面上要六千块呢!”常在假山前晒太阳的老头踱了过来,“其实不难,但技术就是值钱。”
栾逍点点头,回头看看,满园菊花的清香,落叶满阶。今天,诸航会来吗?
他与束大校告别,束大校交给他一堆的资料还有他新的证件。他翻看了下,询问地看向束大校:“怎么没有我搭档的资料?”其实叫“搭档”不是太恰当,应该是“目标”,可是此目标却不是终目标。这次的任务不是一般的挑战。
“哦,不需要,到时你就知道了。一切顺利。”束大校脸上挂着笑意,可是语气却不像是在开玩笑。难道是夜剑里的兄弟?如果是,那就太好了,栾逍悄然期待着。
办公桌上的东西已清理完毕,没有一点属于他个人的痕迹,仿佛他根本没来过536。职业习惯,他还是再一次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然后,他抬头,目光扫视四周。
视线有三秒的定格。
才几日,窗外那棵银杏树的叶子已经完全被秋色染黄了,映衬着初起的朝阳,灿烂一片。诸航就站在树下,手里捧着一盆蓝色的花,她的肩上,发丝上,落着几片树叶。栾逍虽然读书不少,却不敢自称是个文人,情感方面,尤其笨拙。这一刻,他的心中突地柔情四溢,觉得这幅画面有如秋天的一张明信片,充满了诗意,充满了畅想,充满了欢乐,让人觉得心疼又感动。
他轻轻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诸航已经不见了。不一会儿,门外听到了笑声。“我竟然在外面发现了蓝色鸢尾。束大校,送你,你可要好好养哦!”
“你还真是喜欢这花呢,可这花全身都有毒性,尤其是根部。”束大校笑道。
“我送你,可不是给你吃的,是让你作画的。梵高的《鸢尾花》在1988年值5300万美金,你要求别太高,就卖个530元吧!”
“这还不高,五毛三估计都没人要。”
笑声远了,栾逍笔直地坐着。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追出去。
卓绍华首长说得很对,其实,不只是对于城市,在其他方面,狙击手也不能有强烈的喜好。保持时时清醒,就是将全身护得水泄不通,这样就没有致命的弱点。他很爱吃兰州拉面,但他轻易不吃。吃,也就浅尝一碗。有时候,人的意志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硬,所以,只能忍,只能舍。《保镖》之中,凯文?科斯特纳扮演的保镖对惠特尼?休斯顿扮演的明星产生了感情,他只能选择离开。一旦动感情,其危险性和破坏力远超一颗九毫米子弹或一把军刀。
追出去能干什么呢,交换手机号码,说常联系?栾逍闭上眼睛几秒钟,将涌上心头的悸动竭力压回去。起身,拎起随身带着的黑包,那里面装着他的新证件,包的夹层里有一把裹在咖啡色牛皮刀鞘里的袖珍型匕首。
这个时代被称之为热武器时代,一旦作战大部分依赖于枪支、炮弹还有网络,看似火力威猛,杀伤力骇人,但近身相搏,最实用的还是匕首——这种古老的凝聚着人类最初的战斗技巧的兵器。
走廊上很安静,他按指纹,对瞳孔,头也不回地走出假山。
诸航是国庆长假后来宁大上班的,平生第一次,她穿衣化妆花了一个多小时。站在宁大的正门口,想起在北航时,辅导员的疾言厉色、公寓管理员的婆婆妈妈、某个变态教授突然的课堂小考,诸航陡生一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感觉。
黄校长亲自来校门口迎接她,她的办公室在研究生院,这学期,她就一堂选修课——《计算机时代的利与弊》。
“路上堵不堵?”黄校长问道。
所有的校园大概都如此吧,一进门,就是一条长长的林荫大道,象征着漫漫无尽的求知之路。“我坐地铁过来的。”一位人民教师,让兵哥哥开着军车接接送送,不太好。军区大院到宁大,有地铁直达。她和首长说坐地铁上下班,首长也没说什么,倒是吴佐一脸发愁的样子。
“再次回到校园,是不是有种亲切的熟悉感?”一路过来,黄校长看诸航两只眼睛看个不停,笑了。
时代的齿轮转得再飞速,校园却像被保鲜了,感觉永远不变。夹着书本匆匆疾行的学生,球场上奔跑的身影,树影后手牵手的情侣。诸航在路边看到一棵梧桐树上画着一张耷拉着嘴角的脸,还有一行字“被拒绝了,生不如死”。这样的,阶梯教室、图书馆里应该也有很多。
圆是脸,上面两条短短的线是眼睛,中间一点是鼻子,鼻子下方,一条向下弯的线代表的是沮丧的表情,向上弯的就是一张明媚的笑脸。
那些早已掉头远去的春夏秋冬,像被一种咒语召唤而来,它们被漫无边际的回忆滋育出丰茂的枝丫,伸向广阔的时空。
曾经,她也这么幼稚过。
难得和周师兄一起去了图书馆温书,不知怎么不想看书,瞅瞅对面坐姿端正的周师兄,她撕了张纸,画了个打哈欠的脸推了过去。周文瑾抬了下眼,在那张脸旁画了个微笑的脸。然后,她回了个暴怒的脸,他回了个疑问的脸。一晚上,他们就这样来来去去,纸画了一张又一张,直到周师兄画了两张贴面也可以说是亲吻的脸,幼稚的行为才打住。
她不知周师兄是在开玩笑,还是在玩暗示,一颗小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他陪她走回寝室,她连再见都忘了讲。也不知一个人发呆了多久,宁檬突然叫了声:“周师兄。”她抢过宁檬的望远镜,镜头里,周师兄站在水房的窗口,温柔地看着这边,嘴角上扬。那一刻,一种奇妙而又美好的感觉充满了心怀,莫名地开心,莫名地甜蜜。
她这个人,没品位,没情趣,少得可怜的风花雪月、罗曼蒂克都给了周师兄,为他欢喜,为他陶醉,为他心累,为他失眠。那都是青春的印记,不遗憾也不后悔。和首长在一起,过的是踏踏实实的日子,首长让她了解自己、珍惜自己,她付出也索取,每一天,过得充实而又忙碌,很少想这想那,也许,生活本来的面目就是朴素的。
“嗯,很熟悉,但也感觉很不安。以前,我是学生,现在我教学生。黄校长,我的课有学生选吗?”诸航偷偷拭汗。
“你这课不是对计算机系的学生开的,是专为别的系而特设的。比起别的选修课,你的课非常有趣味,十分钟内就被报满了。”黄校长私下分析,从课名上看,学生们大概以为这课好混好过。
“有二百号人吗?”诸航高兴起来。
“有的,上课地点是在阶梯教室,时间是下午第一堂。”
还好,至少有个缓冲时间。诸航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研究生院在宁大的东南角,这里远离宿舍区和操场,路上学生也少,显得很清静。路是新修的,路灯杆和垃圾箱都是原木的,很漂亮,感觉像公园的一角。
大学老师很少坐班,诸航不意外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办公室挺大,三张办公桌,诸航来得晚,用的桌子是最后一张。等诸航放下包,黄校长领着诸航到隔壁几个办公室转了转。黄校长介绍诸航时,特地加了句是部队转业的。首长说特种兵转业,多少公司抢着要,就是因为素质不同。你在部队工作过,那就是资历,不必瞒不必掖。
从幕后直接暴露在阳光下,诸航是吃惊的。她预感到这次任务和以往的都不同。
“你当过兵?”
诸航回过头,身后站着一个身着过膝裙的女子,是那种神秘的非洲花纹,大胆的色彩和图案有极强的节奏感,手腕上戴条卡地亚的手链。一头长发梳成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这让她成了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一半像少女,一半像贵妇。
“这是顾思影博士,教哲学的。”黄校长介绍道。
诸航双目炯炯有神,难怪她刚才觉得这位顾博士看着哪里都圆圆的,可是讲话却硬邦邦的,原来是书读太多。不过,顾博士完全颠覆了女博士“UFO”的定义(丑、胖、老的英文单词首字母),她充分证明了姿色也可以和文化成正比。但这也让她站在了一个遥不可及的高度。她一开口,正和诸航寒暄的几位教师立刻都悻悻地忙去了。
“你好,我是诸航。”诸航想起一句话:浑身都是必杀技,可惜没有猎物上门。
思影博士可能是习惯了在这个领域里自己的独树一帜,突然来了个女当兵的,这让她有了种危机感,不算友好地打量着诸航。“给你个建议,不必刻意地在自己和学生之间画个三八线,现在的学生,喜欢的是与他们没有任何代沟的老师,比如着装。大学是让人身心自由舒展的地方,不是日企办公室。”
一边的黄校长皱皱眉,忙打岔道:“在课堂上穿正装,是对学生的一种尊重。”
“黄校长的意思,像我这样,就不尊重学生了?”思影博士挑起嘴角,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
黄校长干笑着,似乎不敢面对思影博士的那张丽容。“这个……啊,栾老师下课啦!诸老师,这位是我们今年新开设的《心理学》学科的老师栾逍。”
一堂大课下来,栾逍口干舌燥,倒了杯茶正喝着,听到黄校长叫自己,忙走过去。
四目相对,脸上很平静,眼中却是波涛翻滚。栾逍将刚含在嘴里的茶,“噗”地一下全喷了出来。
原来她就是那个目标!
有些心思,他从不向外人道,也不会在静夜里仰头向上苍倾诉。但他必须承认那些心思的存在。公交车五分钟一班,地铁九分钟一班,错过这班,等待一会儿,还能赶上下一班,然而有些人一旦错过,却一生都不会再相遇。
人心的贪婪远远超出想象,改变总是在瞬息之间,抑或之前对情感的淡漠仅是一种未被挖掘的假象,只是未逢季节,暂且冬眠着。可是此刻站在这里,她的身影像风一样渗进他的毛孔,雨一般淋透他全身。一粒种子急急地要破土而出。
怎么会是她?他从536出来时,已经把诸航从记忆里抹去了。他从不做梦,也不奢望。但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栾老师怎么了,没见过美女吗?”思影博士冷冷地扫视着两人。
“不好意思,刚刚呛了下。”栾逍很快收拾好了所有的心情,像一个普通的同事那样对诸航礼貌地笑了下。
诸航却是喜极而泣,她终于不是孤军作战了。“宁大也有心理学系?”
“现在的孩子,我承认他们非常优异,但是谁能保证他们的心理健康和他们的学业一样优异呢?本学期宁大共招进了八位心理学老师,分配给了各系,希望能及时端正学生们的人生态度。”
诸航明白了,对栾逍露出一丝“你辛苦了”的笑容。
黄校长工作繁忙,没待多久就走了。黄校长一走,诸航也回办公室了。思影博士带了三个硕士生,有自己独立的大办公室。考虑到会有学生过来找栾逍咨询,出于保护隐私的考虑,栾逍也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思影博士在百合花簇拥的办公桌后,看着走廊上的栾逍,不过五六步的距离,却感觉人像在千山万水之外。
诸航的午饭是王琦请的。他带诸航转了几个食堂,哪个食堂有什么特色菜,他说得详细又具体,诱得诸航口水直流。最后,两人的午饭却是在校外解决的。“食堂里的菜,你以后一个人慢慢品尝。第一次,我们稍微不同点。”
诸航其实有点儿困惑,她和王琦不过一面之交,可是他给她的感觉,客气、热情得过了头。
两个人坐在开着冷气的餐厅里,宁城的十月,暑热残留。因诸航下午有课,两个人没要酒,各自点了个套餐,煲仔饭配各式小菜,汤是排骨冬瓜汤,水果很新鲜。
“罗教授好吗?”诸航把配好的佐料浇在饭上,用汤勺慢慢地搅拌。
王琦抬了下眼:“早晨进了实验室,到现在都没出来呢!”
“他不需要你在一边帮忙?”
很奇怪,王琦没有先吃饭,而是把一碟水果吃光了才开始搅拌饭。“我不是学生化的。”
诸航眼瞪得溜圆,那他算哪门子助手?
“大学扩张,院系林立,很多理工大学里都开设了艺术分院。什么专业热门,就开设什么专业。这是很荒唐,可是世界在变,大学不是乌托邦,必须得适应时代的发展。生化系里的老师不一定都懂生化,我无法在专业方面帮助到罗教授,可是我可以在别的方面帮助到。听明白没?”
诸航想,罗教授是国家生化项目里的重要人物,王琦可能是上面配给他的保镖吧,这也可以叫助手。不过看王琦文弱的样儿,不是很像。
“不习惯这家的口味?”王琦看诸航没动几筷子,一直在猛喝水。
诸航默默眨了下眼睛,坦白道:“如果我说我因为下午的课紧张到食不下咽,你会不会笑话我?”
王琦一点没笑,而是露出一脸的匪夷所思。
诸航提前十分钟进的教室,偌大的阶梯教室里空空荡荡的,目测下,不过五十人。她把外套的扣子解了,一会儿写板书时方便抬臂。点名册放在课本的上面,察觉到下面的学生用一种挑刺的目光看过来,她没有抬头。
铃响时,学生陆陆续续进来了,还算给面子,差不多坐满了。有的像是刚从床上拉过来的,眼睛都没睁开。有的眼睛黏着手机屏,站在讲台上的是阿猫阿狗和他没半毛关系。女生头挨着头聊天,音量大到像在某个大卖场。
诸航的唇角扬起一抹肃杀的冷笑。“各位同学,下午好,我是你们这门课的老师诸航。如果教务处同意,这门课准备不设期中期末考,学分以平时的到课率和课堂小考为考核标准。课堂小考一般都是我课上讲的内容,不会超出很多。”
下面响起一片嘘声。“那要是大姨妈来了,也不能请假吗?”后排的一个女生细声细气地问。
“记得把日期处理好,别这个月月中,下个月月尾,那来的不是大姨妈,而是你未来的婆婆大人。”
坐在前排的一个呈大字形半躺在椅子中的壮实男生冷哼一声:“老师,你上一份工作是不是小学老师,一时间习惯改不过来?”
“你错了,我上份工作是家庭妇女。”诸航浅笑了下,接住他讥讽的斜视。
“啊,那你待会儿是不是要教我们怎样包尿布?”
“怎么,怀疑我的专业水准?”
“我怀疑你是怎么进的宁大。”壮实男生和诸航杠上了。
一时间,教室里倏地陷入一片死寂。
诸航走下讲台,男生个子很高,坐着和诸航也差不多平头。为了舒服,一双球鞋踢出去老远,两只大脚丫搁在一只篮球上,晃动得很欢。诸航屏住呼吸,她说怎么教室里有股臭咸菜味儿。
“如果比专业,赢了你,我胜之不武。那我们就来个你擅长的比赛,你输了,以后我课上的点名就交给你,谁无故旷课,全是你的事。”诸航朝男生勾勾手指,一字一句道。
“比什么?”男生莫名地感到一股来自于诸航的压迫感。
“你先去把篮球给我洗干净,然后去篮球场。十分钟,来回运球投球,谁得分高算谁赢。敢吗?”诸航一甩好不容易压顺的头发。
男生咧开大嘴,笑了两声:“不要怪我没先告诉你,我是校篮球队的队员。”
“现在知道也不晚。”诸航抬起头搜寻了下,盯住一个和她个头差不多,穿T恤运动裤的女生,“你和我去洗手间换下衣服。”
“老师如果输了?”男生问道。
“取消点名,课堂考提前画重点。”
教室里啪啪地响起掌声,一行人潮水般涌向篮球场。
长假后恢复上课,教务处按惯例到各大院系视察一番。今天,大校长亲自带队。从物理系出来,就听到像是啦啦队的叫喊声。几人朝篮球场看去,只见其中一个场地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铁桶一般,不时有人举手高呼:“好球!”
大校长回头问教务处处长:“学校今天有比赛?”
教务处处长很纳闷:“我没听说啊!”
大校长一蹙眉,取消接下来去生化系的视察,领着几人朝篮球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