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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过去,她热切地迎接,两个躯体连在一起,两个人都在动,从生灵深处发出声音,这生灵没有嗓子,却能呼喊,长长的、时断时续的呼喊,无声的抽噎,意想不到的眼泪;机器在颤抖,在晃动,也许已经不在地上,撕破了一捆捆灌木和黑漆,在夜空中游荡,在云际游荡,布里蒙达,巴尔塔萨尔,他的身子压在她的身子上,两个人都压在地上,原来是在这里,去了,现在又回来了。

    白天的第一缕光线透过藤条的间隙,布里蒙达转过脸去,不看巴尔塔萨尔,慢慢站起身,仍然像睡觉时一样赤裸着身体,穿过了舱口。早晨空气很冷,她打了个寒战,这或许更是因为她那几乎被遗忘的奇异视力,在她眼里世界由一系列的透明体组成,透过机器的舵板,看到了黑麦和藤蔓织成的网,看到了小驴虚恍的影子,小驴后面的灌木和树似乎在浮动,最后边是最近的那个厚厚的山包,要是没有这个山包,我们会看到远方海中的鱼。布里蒙达走近一个圆球看了看。里边有个阴影在旋转,就像从远方看到的旋风一样。另一个圆球里也有个同样的阴影。布里蒙达又从舱口下去,钻进鸡蛋似的阴暗处,在衣服当中寻找她那块面包。巴尔塔萨尔还没有醒,半个左胳膊埋在树叶里,这样看去像个没有残疾的男人。布里蒙达又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觉得巴尔塔萨尔一直在碰她,把她惊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没有睁开眼睛就说,来吧,我吃过面包了。一番云雨之后,他们走到机器外面穿衣服,巴尔塔萨尔问,你去看过意志了吗;看过了,她回答说;还在那里吗;在;有时候我想应当打开圆球,让它们出去;要是让它们走了,那可就真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了,就像我们没有出生一样,你也没有出生,我也没有出生,巴尔托梅乌洛伦索神父也没有出生;它们还像一团团密云吗;它们就是密云。

    半晌时分就把活儿干完了。因为是两个人来照看,更因为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来照看,所以机器似乎焕然一新,看样子灵巧得像它刚刚造成的那一天一样。巴尔塔萨尔把黑毒技拉一拉,弄乱,堵住入口。这确实是个神话故事。不错,在洞穴前没有河流,也没有船和桨,但真的有一片红木林。只有从高处才能看见洞穴的顶,也就是说,只有飞行器从上面飞过才行,而世界上唯一的这种大鸟落在这里了,上帝创造或者下令创造的普通鸟儿在这里飞过一次又一次,看了一遍又一遍,一窍不通。小驴子也不明白为什么而来。这牲口是租来的,让它到哪里它就到哪里,在它背上放什么它就驮什么,对它来说每趟远行都一样,但是,如果它一生中都这样走路,路途中大部分时间驮载很轻,耳朵上挂着百合花,那么驴类的春天就要到来了。

    他们下了山,为谨慎起见走另一条道路,拉帕杜索斯和本费依托河谷,一直往下走,因为在人多的地方不易引起注意,绕过维德拉斯塔,然后往南沿佩德鲁略斯河滩前行;假若没有悲伤和贫困,假若各处都是溪水在石头上流淌,鸟儿在枝头歌唱,那么生活就只是坐在草地上,抓住一朵金盏花但不撤下它的花瓣,因为人们已经知道结果,或者因为结果无关紧要,不值得以一朵花的生命为代价发现结果。还有其他一些平凡而简单的乐趣,比方巴尔塔萨尔和布里蒙达在河水中洗脚,她把裙子擦到膝盖以上,还是放下来为好,因为不论哪个仙女洗澡的时候总有一个雄性在窥视,并且就在附近,随时会冲过去。布里蒙达笑着要逃离水边,他过去搂住她的腰,两个人都倒下了,哪个在上哪个在下边呢,他们简直不像这个世纪的人。小驴抬起头,竖起长长的耳朵,但看不到我们看见的东西,只发现人影在活动,还有灰色的树木,每个人的世界就是他的眼睛。巴尔塔萨尔抱起布里蒙达,把她放在驮鞍上,驾,走吧,小驴,储略碑略。已经是后半晌,没有一点儿风,连徐徐的微风也没有,皮肤觉得空气的哨响低语就像别的皮肤,巴尔塔萨尔与世界之间没有任何差别,世界与布里蒙达之间又有什么差别呢。到了马芙拉的时候已是夜里,维拉山上燃着一堆堆黄火。如果火苗再高一些,黄火再往远处延伸,就能看到修道院尚不规则的墙壁,空空的神龛,脚手架和作窗户用的一个个黑洞,与其说是新建筑倒不如说是废墟,工地上没有人的时候总是如此。

    劳累的白天,难以入睡的夜晚。工人们就在这些工棚里歇息,一共有两万多人,住在寝舱似的简陋隔间里。一般说来,任何家里都比这里好些,总该有张床,而这里只是在地上铺块席子,和衣而睡,外衣当被子,在寒冷的日子里至少能互相以身体温暖,最糟糕的是天热了的时候,无数跳蚤和臭也吮吸血液,还有头上和身上的虱子,人人奇痒难忍。性器官躁动,情绪低沉,梦中遗精,同屋的伙伴喘着粗气,没有女人我们可怎么办呀。女人当然有,但不能满足所有的人。最幸运的是当地人,是与寡妇或被遗弃的女人住在一起的人,但马芙拉是个小地方,没过多久就没有剩下一个无主的女人了,现在男人们操心的是保护其乐园不受别人觊觎和抢夺,尽管所谓乐园只有一点儿甚至毫无迷人之处。因为这类原因数次发生持刀动武事件。一旦有人被杀,刑事法官来了,巡逻队来了,如果需要的话军队也来帮助,杀人者被关进监牢,因此二者必居其一,如果罪犯是女人的汉子,过不了多久便有了继承人;如果女人的汉子被杀,他的继承人来得更快。

    那么,其他人呢,其他人怎么办。他们在这些总是由于泼出的水泥泞难走的街上游荡,到也是用木板造的棚屋形成的胡同里去,这些房子或许是监工处盖起来的,监工处不会不知道男人们的需要,也许是妓院老板为了获暴利;建房的人把房卖出去,买房的人把房租出去,租房的人出租自己;最幸运的是巴尔塔萨尔和布里蒙达赶过的那头驴,他们在它的头上戴上了水百合花,而没有任何人给半掩着的门后边这些女人送花,而是带去一个急不可耐的性器官,在黑暗中通进去拔出来,并且往往已经开始腐烂,那是梅毒;于是那些不幸的男人们呻吟,传染给他们的那些不幸的女人们也呻吟,脓水不停地顺着腿往下流,医院的医生们不收看这种病人。至于药,如果有的话就是在患处抹合生花汁,这种奇妙的植物我们已经提到过,它治百病却又任何病都治不好。三四年前来到这里的壮小伙子今天已经从头腐烂到脚,来的时候干干净净的女人现在刚一死就必须深深埋葬,因为腐烂的尸体毒化空气。第二天,她住的屋子就有了新的女房客。木床还是原来的木床,破烂的铺盖连洗都不洗,一个男人敲敲门走过去,既不用问也不用回答,价钱都知道,他脱下衣服,她撩起裙子,他兴奋地呻吟,她无须佯装,我们都是实在人。

    苦行修士们在远处走过,看样子个个品德高尚,我们用不着可怜这些人。没有比这伙人更懂得痛苦和欣慰是如何转换和报偿的了。他们低头望着地面,手中数着粗念珠,就是在腰部的高度数的念珠,而他们那玩艺儿的念珠在偷偷为贴心的女人祈祷;如果鬃毛的或者在奇特的情况下带刺的苦行带缠住他们的腰,那我们敢肯定,那绝对起不到禁欲的作用,这几句话应当注意阅读,否则就难以领会。如果他们不去帮助别的工程或履行其他义务,就去医院帮助遭受痛苦的人们,为他们端场送水,指引那些奄奄一息的人,有的日子每天两三个人丧命,而司医的圣徒们没有给予救助,例如,医生们的保护神圣科斯梅和圣达米昂,能像修坛子一样接骨头的圣安东尼奥,深情外伤的圣弗朗西斯科,制作拐杖的圣若泽,非常善于抵御死神的圣塞巴斯蒂昂,精通东方医学的圣方济各沙勿略,属于上帝家族的耶稣马利亚若泽,但平民百姓与要人和军官们是两回事,后者有他们单独的医院;由于有这种不平等,修士们知道他们的修道院是从哪里来的,这样就可以估计在治疗不同的人和为不同的人施涂油礼方面的区别了。谁要是从来没有犯过类似罪孽,那就把石头拣起来,扔到他们头上吧,就连耶稣还偏袒彼得,鼓励约翰呢,而他的使徒有12个。总有一天要调查一下,犹大背叛是否出于嫉妒和由于受到冷落。

    就在这样一个时刻“七个太阳”家的若奥弗朗西斯科死了。他等到了儿子从工地下来,头一个进家的是阿尔瓦罗迪约戈,他必须赶快吃饭,吃完回到石匠棚去,正在往场里池面包的时候巴尔塔萨尔进来了,爸爸,晚安,为我祝福吧,这个夜晚和以往的夜晚没有什么两样,只差家里最小的还没有回来,他总是最后一个进家,也许已经偷偷跑到女人们的街上去了,可去那里要付钱的,他怎么付呢,因为每天挣的钱都分文不差地交给父亲;阿尔瓦罗迪约戈恰恰正在问这件事,加布里埃尔还没有回来吗,唉呀,我们认识这年轻人许多年了,现在才听到他的名字,必须等到他长大成人以后;伊内斯安托尼亚回答说,她显然在为儿子打掩护,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这是个与往日相同的夜晚,说的是同样的话,谁也没有发觉若奥弗朗西斯科脸上出现的惊愕的表情,尽管天气热了,老人仍然坐在壁炉旁边;布里蒙达也没有发觉,她因为巴尔塔萨尔进来而分了心;巴尔塔萨尔向父亲道了晚安,请求祝福,没有注意到父亲是不是为他祝了福,父子多年,往往有心不在焉的情况,确实如此。爸爸,为我祝福吧,老人慢慢举起手,慢得就像只剩下举手的力气一样;这是他最后一个动作,并且还没有做完,半举起的手落到另一手旁边,搭在外衣襟上;当巴尔塔萨尔后来转过脸看父亲,要接受祝福的时候,却看到他靠在墙上,双手张开,头垂到胸前;你病了吗,没有回答;如果现在若奥弗朗西斯科回答说,我死了,那势必会让人毛骨惊然,但这是千真万确的话。家里人自然会落泪,阿尔瓦罗迪约戈没有去干活;加布里埃尔回到家里也不得不表现出悲伤的样子,其实他心里非常高兴,刚刚从天堂来嘛,但愿两腿间的地狱不要烧他。

    若奥弗朗西斯科马特乌斯身后留下了一块菜园和一所旧房子。原来在维拉山上还有一块地。他用了许多年清除石头,直到成了可以用锄头松土。力气白费了,现在那里又满地石头,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究竟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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