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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景皓,我质疑你的智商!”主任嚎叫。

    此言一出,同事们争相奔告,大家迅速地围拢过来,有的提心吊胆,有的兴灾乐祸。

    景皓拣拾起报纸,粗粗浏览。是当日出版的本报,第一版上有好几处被红笔圈起来的地方,全是错字。其中三个,错在标题,错得荒腔走板,成为大笑话。景皓的脊背冒出冷汗来。

    “樊景皓,你脑子坏掉了,是不是?”主任声高八斗“这种低级错误,你也犯?!”

    “对不起,我——”景皓惭愧不已。

    “不用跟我道歉!”主任打断他,讥讽道“樊景皓,你面子大得很!为了你,报社编委会正在召开紧急会议!”

    “主任,我连累你了”景皓羞愤。

    “岂止连累我!樊景皓,你瞧着吧,咱们部门至少有三个以上的无辜百姓会因此而砸了饭碗!”主任拂袖而去。

    没想到,主任一语成真。编委会的处分决议在半个钟头以后张贴进了告示栏,同时传递到了报社的局域网。相关人员果然大刑伺候,主任最轻,扣发当月奖金,其他人员,从版面编辑到记者、校对,刚好三个人,一律解除聘任合同。

    作为直接责任人,景皓本应首当其冲开除掉。编委会顾念他以往的优秀业绩,手下留情,不过是重重打了他一板子——降职降级。

    主任像念悼词一样,例行公事地在办公室里当众宣读了处分决议的纸质文件。景皓从责任编辑降为普通编辑,月薪从九千元降为四千元——犹如神仙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扫,即刻打落原形,千年的修行化为泡影。

    在报社,受此羞辱,无论男编女编,多半会揭竿而起,暴喝一声:老子不干了!当场倒炒了总编鱿鱼,另觅良枝栖息。

    但景皓不能冒险,他必须忍辱负重、能屈能伸地捱下去。维尼还躺在医院输液,育婴师照拂着他。医疗费要给,育婴师的工钱要给,房子的月供款要给,打官司的律师费要给——做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丈夫,也是需要本钱的。

    愤而离职不行,喝酒终归是可以的吧。景皓能做的,便是温习旧课,下班以后到小酒馆买醉。想不到他刚一落座,尾随而至的夏稚就一把拽住他:

    “景皓,来,我家小阿姨烧得一手好菜!”脚不沾地地把景皓带出酒馆,掇弄到自己家中。

    景皓去了才知道,夏稚是哄他的。夏稚雇的小阿姨是钟点工,并不过夜。三更半夜,偌大的联排别墅寂寂无人。

    “我不能够,让你再次醉倒街头。”夏稚亦娇亦嗔地解释。

    “景皓,以后想喝酒的话,随时欢迎来我这里,”夏稚举起酒杯,微笑着与他碰一碰“等到天冷了,我为你做一种煮红酒,加上丁香、桂皮、柠檬、橙子和砂糖,可以驱逐寒气的。”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景皓突然脱口问道。

    闻言,夏稚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仓皇。她猝然起身,走到窗前,握着酒杯,把瘦瘦的脊背留给景皓。她不说话,伫立着,沉寂良久。

    “我不是太清楚,”隔了很久,她背对着景皓,缓慢缓慢地、字斟句酌地说道“或许是,身不由己地,被你深深吸引”

    景皓胸中震动。

    这一瞬间,他颖悟到,其实他不过是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而夏稚,亦不过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女人。

    他们都是需要医治和慰籍的伤者。

    “你是我此生见过的,品行最好的男人,”她仍旧背对他,轻声说着“绝无仅有的、懂得如何疼惜女人的好男人”

    景皓着了魔,他放下手里的酒杯,走过去,立在夏稚身后。夏稚没有动,没有回头。她面前的窗户敞开着,有风吹进来。在幽暗的夜色里,她宽大的袍子被风灌满,仿佛一双硕大丰盈的白翅膀,轻飘飘的,展翅欲飞似的。

    景皓怎么可以眼睁睁地任由她就此飞走呢?

    他从背后使劲抱住了她。

    夏稚与蔡惜一样,都是骨感那一路的女人。但夏稚比蔡惜更瘦。

    出乎景皓的想象,夏稚的身体清洁如蜡,不同于她的脸,没有丝毫人造美的痕迹,光洁无暇的皮肤,似上等的丝绸,绷紧在纤细的骨架上,底下一层薄薄的脂肪。

    景皓一向嗜好身形窈窕的女人,精致的足踝,纤长的四肢,有一种隐秘的性感。相反,丰满的女人容易让人联想到猥亵的兽欲。景皓对丰乳肥臀的女人敬而远之。

    从前在床榻间,景皓是个羞涩而细腻的男人,他是那样小心地、小心地爱抚着蔡惜,宁可让自己忍受着欲望的疼痛,也绝不冒冒失失地侵犯她。有时他甚至会谨慎过头,比蔡惜的节拍还要滞后,就有点急惊风遇到了慢郎中的滑稽。

    然而在夏稚身上,他一反常态,策马扬鞭,大刀阔斧地厮杀过去,连精彩的前奏都忘掉了。他渴坏了,像在沙漠里行走的旅人,被饥饿折磨得瞳孔发绿,眼前尽是甘泉流水的幻觉。

    “你真强壮。”结束以后,夏稚含蓄地夸奖了一句。

    景皓咻咻喘息。他大汗淋漓,近乎虚脱。

    “累吗?”夏稚温柔地替他擦去汗水。

    景皓不想交谈。

    “睡一会儿吧。”夏稚体贴地替他盖好被子。

    景皓睡不着。在这场脱轨的性爱中,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变成了一堆废墟,荒芜而又凄凉。

    夏稚挪移过来,悄悄地把头靠在他的肩窝处,闭眼小憩。景皓看着她。卸妆过后,她的脸孔十分憔悴,惹人怜惜。

    夏稚睡着了,他却越来越清醒。他醒着,忧伤地醒着,痛苦地醒着,焦虑不安地醒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地醒着。

    他动了动脚趾,浅睡中的夏稚立即睁开眼睛。你饿吗,景皓?她柔顺地问。景皓说,不,我不饿。想喝水吗?不,我不渴。

    “我很困”夏稚打了个哈欠。

    “对不起,夏稚。”景皓静静地说。他知道这句话有多混帐,他恨不得立时三刻从夏稚面前消失掉。

    “唔?”

    “我对不住你,夏稚。”景皓重复。

    “你怎么了?”夏稚吃惊地用手臂支起身子,鬓发散乱地望着他。

    “我会尽我所能,一辈子照顾你,回报你。”景皓不敢看她的眼睛。

    夏稚不解地凝视着他,良久良久,她突然醒悟。

    “你仍爱着她?”她轻声问着。

    “是的,我爱她,非常非常爱她,”景皓别过脸去“我不能欺骗自己,不能欺骗任何人,包括你,夏稚”

    “景皓,别说了,我心口痛得要命。”夏稚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

    “为什么会痛?你又没有心脏病。”景皓抽回手,对她笑一笑,尽量做出轻松的表情。

    “你这个刽子手!”夏稚咬牙。

    “这段日子,你对我太好了。夏稚,你让我感动。我不是想为自己辩护,但是真的,男人对女人的感激,很可能导致肉欲的产生,”景皓颠三倒四地解释着“我知道这种报恩的方式未免太过荒谬,尤其对女人,恐怕是一种莫大的伤害”

    “你究竟想说什么?”夏稚审视着他。

    “我发誓,夏稚,今后我绝对不会再动你一下。”景皓正色道。

    “你这样做,只会更加伤害我。”夏稚说。

    “不会,不会,”景皓急切道“我相信你会很快忘记我,忘记今天的事。”

    “会吗?”夏稚眼神凄伤“可是,景皓,我已经爱上了你”“不要,夏稚,千万不要爱上我!”景皓像被针戳了一下,连连摇头。

    “爱情已经发生了,”夏稚啼笑皆非“它在我的身体中,生了根,发了芽。”

    “为什么呢?夏稚,我不配啊。”景皓急于逃脱。

    “我经历了不少的人和事,”夏稚简洁有力地说道“景皓,你是我遇到的绝版好男人,我不能让自己错过你。”

    “可惜,你眼里的绝版好男人,在蔡惜看来,一文不值。”景皓仰面叹息。

    “景皓,我说过了,她不懂得珍视你”夏稚用面颊贴住他的脸,伸手搂着他的脖子。

    “或许并非对于所有的女人而言,我都是一个好男人,”景皓拿开她的手,将身子挪开一些“譬如此刻,我正在禽兽不如地以怨报德。”

    “我爱你,景皓。”夏稚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

    “景皓,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怎么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夏稚在过道里拦住景皓,关切地问道。

    “那场官司,我咨询了律师,前景不容乐观,”景皓实话实说“律师的意思是,在法庭上,我胜诉的成数不超过百分之五十。”

    “难怪你心事重重的,”夏稚说“下班后,去我家里吧。”

    “钟点工到凌晨两点就走,我不能把维尼单独丢在家里,他醒来见不到我,会哭的。”景皓答复。

    “充足的理由!”夏稚微笑“这样好了,我去你那里,反正好些天没看见维尼,我也挺想他的。”

    下了夜班,他和夏稚在人头攒动的电梯里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先后到达停车场。他坐了夏稚的宝马,和夏稚一道回他的家。当然他可以装聋作哑,可以对夏稚的话语不理不睬,毕竟夏稚不是处女,毕竟他们不是置身于从一而终的封建社会,他没必要承担起沉重的道义。

    但是,他不会这么做。一旦这么做了,他和他所鄙视的父亲,还有什么区别呢?

    中途夏稚停下车,在昼夜营业的超市里选了几样维尼中意的零食。景皓说,维尼牙不好,又不乖乖吃饭,都是被你和蔡惜给惯坏的!

    “别拿我跟蔡惜相提并论!”夏稚反感。

    “你比她强。”景皓赶紧补充。

    “我是小肚鸡肠的人吗?”夏稚失笑“我的意思是,蔡惜是被你爱着的女人,而我呢,不过是个白大荒!”

    “白大荒?”景皓发愣。

    “瞧你,天天在家带孩子,都给带傻了!”夏稚取笑道“白大荒就是说,未婚的大龄女白领。”

    “你说得没错,我现在只对儿子的吃喝拉撒在行,都成无知妇孺了。”景皓自嘲。

    “没办法,这就是你们这帮巨蟹座爷们的特征。”夏稚笑着说。

    “什么特征?”

    “黏家。”

    “还有什么?”景皓感兴趣。

    “宿命,自恋,怀旧,缺乏安全感,常常被年幼时体验过的孤独引发出无根据的恐慌,受伤后不反击,只会放弃、只想逃避,适应力不强、但有天生的领悟力,以自我为中心,习惯独处,像个病人一样嗜爱成瘾,不过爱的对象一定是一个得不到的、或者是已经远离的人,有自虐倾向,孝敬父母,”夏稚毫无逻辑地列举下去“总之,星宿在巨蟹座的男人,喜欢海,喜欢雨天,喜欢顾影自怜,喜欢自己为自己舔伤口”

    “巨蝎座男人的性格,是一半明亮,一半阴暗。”她收梢。

    “很有意思啊,”景皓笑起来“你是怎么总结出来的?难道你做了专题调研?”

    “各种星座书上都写着,”夏稚说“我不过是博采众家之长。”

    “这些书是你写的吧?怎么会倒背如流?你别告诉我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景皓发笑。

    “我在研究你。”夏稚淡然道。

    景皓作声不得。

    “我还有一项惊人的发现,”夏稚说“我的星座是天蝎,每一本星相书上都写着,巨蟹座与天蝎座,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百分。”

    景皓尴尬地咳嗽一声。

    “蔡惜是双鱼座吧?”夏稚瞟他一眼“巨蟹座与双鱼座,同样是天作之合,珠联璧合的一对,也是一百分。”

    “我们不谈蔡惜,好不好?”景皓一震,主动请求道。

    到家后,维尼睡得死沉死沉的,夏稚没有去吵他,坐在客厅里看午夜剧场。景皓在儿童房里多呆了一会儿,摸黑查看维尼的小书包,把脏污的衣物取出来,重新装进干净的衣裤和干爽的毛巾。

    退出维尼的房间,景皓冷不丁吓一跳。客厅里立着一个穿红肚兜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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