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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印家厚摔掉挎包,踢掉鞋子,倒在床上。老婆递过一杯温开水,往他脸上扔了一条湿毛巾。他深深吸吮着毛巾上太阳的气息和香皂的气息,久久不动。这难道不是最幸福的时刻?他的家!他的老婆!尽管是憔悴、爱和他扯横皮的老婆!此刻,花前月下的爱情,精神上微妙的沟通等等远远离开了这个饥饿困顿的人。
儿子在老婆手里打了个转,换上了一身红底白条运动衫,伤口重新扎了绷带,又恢复成一个明眸皓齿,双颊喷红的小男孩。印家厚感到家里的空气都是甜的。
饭桌上是红烧豆腐和氽元汤;还有一盘绿油油的白菜和一碟橙红透明的五香萝卜条。儿子单独吃一碗鸡蛋蒸瘦肉。这一切就足够足够了啊!
老婆说:"吃啊,吃菜哪!"
她在婚后一直这么说,印家厚则百听不厌。这句贤惠的话补偿了其它方面的许多不足。
她说:"菜真贵,白菜三角一斤。"
"三角?"他应道。
"全精肉两块八哩,不兴还价的,为了雷雷,我咬牙买了半斤。"
"好家伙!"
"我们这一顿除去煤和佐料钱,净花三块三角多。"
"真不便宜。"
"喝人的血汗呢!"
"就是。"
议论菜市价格是每天晚饭时候的一个必然内容,也是他们夫妻一天不见之后交流的开端。
看印家厚和儿子吃得差不多了,老婆就将剩汤剩菜扣进了自己的碗里,移开凳子,拿过一本封面花哨的妇女杂志,摊在膝盖上边吃边看。
美好的时光已经过去,轮到印家厚收拾锅碗了。起先他认为吃饭看书是一个恶习,对一个为妻为母的人尤其不合适。老婆抗争说:"我做姑娘时就养成了这习惯,请你不要剥夺我这一点点可怜的嗜好!"这样印家厚不得不承担起洗碗的义务。好在公共卫生间洗碗的全是男的,他也就顺应自然了。
男人们利用洗碗这短暂的时间交流体育动向,时事新闻,种种重要消息,这几分钟成了这排房子的男人们的友谊桥梁。今天印家厚在洗碗时听的消息太不幸了。一个男人说:伙计们,这房要拆了。另有人立刻问:我们住哪儿?答:管你住哪儿!是这个单位的安排,不是的一律滚蛋。问:真的吗?答:我们单位职工大会宣布的,马上就来人通知。好几个人说:这太不公平了!说这话的都是借房子住的人。印家厚也不由自主说了句:"是不公平得很。"
印家厚顿时沉重起来,脸上没有了笑意,心里像吊着一块石头坠坠的发慌。他想,这如何是好呢?
他洗碗回来又抄起了拖把,准备拖了地再洗儿子换下的衣服。他不停地干活,进进出出,以免和老婆说话泄漏了拆房的事。她半夜还要去上夜班,得早点睡它一觉。暂且让自己独自难受吧。
"喂,你该睡觉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