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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持续冷战,互不搭腔。屯视里不是克林顿就是叶利钦在那儿喋喋不休,他们却把嘴巴闭臭。不过都自觉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你买菜回来了,我会默默无言地择菜;你洗完了碗,我会去洗衣。倒也还默契。
尤奇已经打定主意,尊严至上,决不无缘无故首先伸出和解之手。在这场无声的战役中,他坚决不打起白旗。夜里上床是一重大考验,尤奇尽量避免碰触谭琴的身体,即使是星期六也不。万一不小心碰着了,尽管那柔软的触感惊心动魄,也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迅速脱离,以免造成误解。他的身体也很有志气,闲置时间再长,也没有显出半点蠢蠢欲动的迹象。他倒要看看这场较量要进行多久,将以谁的失败而告终。
但这天下午在办公室,在尤奇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候,突然接到谭琴的电话。谭琴一般是不给他打电话的,这使他觉得不同寻常,以为胜利在望,于是就有了居高临下的心理优势,故作不胜厌烦地喝道:
"你是谁?"
谁知谭琴不吃这一套,直截了当地道:"别假模假式。我不回家吃晚饭,告诉你一声。"
尤奇说:"为什么?"谭琴说:"我要陪客。"
尤奇又问:"为何要你陪客?"
工作舻话筒里嗒一声,响起了忙音。
尤奇耳朵里嗡嗡的,似被拍了一巴掌,懵里懵懂。这时李模阳一反常态笑吟吟地过来,拍拍他的肩:"小尤,你家谭琴以后只怕要冷落你了,有陪不完的客呢!"
尤奇摇摇头:"他们局里哪有那么多客陪?"
李模阳瞪大了眼:"怎么?你不晓得谭琴调了?"尤奇一怔:"调了?"
"你这当丈夫的还不晓得?全机关的人都知道呢!"李模阳惊奇不已,再次拍拍他的肩,告诉他,谭琴现在是政德经济开发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在市府办挂了秘书的职务,提了副科级。是娄卫东指名调她去的,娄卫东已调任副处级的市府办公室副主任兼政德公司总经理,所以他有这个权力。
李模阳说:"朝里有人好当官,人哪,还是要有背景,要不是有娄卫东这个同学,你家谭琴再有才华也报国无门哟!这个公司是市府办的经济实体,油水大呢。娄卫东是总头,你老婆是小头,尤奇,以后有什么实惠想着大伙点呵!"
尤奇没有心思听李模阳唠叨,失败感像一团浓厚的雾笼罩了他。全机关的人都知道了,就他这个与她同床共枕的人还蒙在鼓里,谭琴这一手可干得真绝,真漂亮呵!
在接下来等待下班的时间里,尤奇仿佛被抽成了真空,脑子一片空白。他已经无法思考,谭琴对他彻头彻尾的蔑视把他弄糊涂了。他的脸色肯定很难看,影响了别人的视觉,以至于李模阳科长都体贴入微地问他是不是身体难受,要支持不住就快到医务室去看看,工作虽然重要,但病还是要治的。李模阳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呢。尤奇摇了摇空荡荡的头颅,拒绝了科长假惺惺的关心。那当然是假惺惺的,尤奇心里清楚。他的头气球一般有种飘浮感,似乎随时都有脱离他的身体随风而去的可能。
下班之后,他走出机关大门,才逐渐恢复了正常感觉。汇入到俗世的人流之后,他轻松了许多。随波逐流地乱走了一阵,他踅入一家小餐馆,要了一瓶啤酒,一盘炒米面,还有一份油爆腰花,慢斟慢饮,消磨了一个多小时。
夜幕缓缓降临,尤奇沿着街道徜徉。
他必须逃避那个空无一人的家,只有在喧嚣的市声里,他的那份落寞和烦躁才显得微不足道。灯光和树影轮流漫过他的身子,车灯像一只只急红了的眼四处游荡,人流如织。这里有多少灯红酒绿,有多少高谈阔论呵,但是那些真正睿智的思想,那些纯朴真挚的情感,一定在这俗流之外,像青草般不为人知地生长着。尤奇遐想不已,把一口酒气吐在裹着柏油味的夜风中。
一棵法国梧桐高出地面的根绊了他一下,他一个趔趄,脑子里爆出一个念头。于是他折转方向,穿过一片楼房,来到江边的防洪堤上。
远远地,他看到了那株轮廓模糊的大柳树,以及柳树上空的星星。星星眨个不停,它们在窃窃私语些什么?江水无声,幽幽闪闪。一切,都像是那个月夜的翻版,只是少了一个叶曼。也许,他可以一个电话把叶曼唤来,携手重温那个月夜;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熨平他那起皱的心情。但,那是不明智的。谭琴已窥测到了他的动向,让他起了愧疚之心。他不得不有所收敛。
他仰望星空,沉溺在灿烂的迷惘里,直到脖子酸疼了,才长叹一口气,悻悻地从这静谧的境界里退出。
回到繁华的闹市中心,尤奇被一群打扮入时的少男少女裹拥着了。他不由自主地跟随他们来到了金碧辉煌的娱乐城门口。在莲城,任何行业也没有像娱乐业这样兴旺发达,只不过一两年时间,各种娱乐场所就星罗棋布,一到夜晚,就大口吞吐着无数骚动的人影。暖昧的霓虹灯变幻不止,人们的脸庞光怪陆离。
尤奇正茫然着,不知自己要干什么,一辆子弹头车悄无声息地驶来,停在大门前。他敏锐的目光立即看见谭琴的身影自车门开处飘然而出,接着,钻出娄卫东和几个西装革履大腹便便手持大哥大的火。
尤奇急忙闪到一对情侣身后,见他们进了舞厅,才走进大门里。身高体瘦着红色旗袍的礼仪小姐笑盈盈地冲他一鞠躬:"欢迎光临!"他慌乱地点了一下头。
门厅里的一块牌子上写着:最低消费48元。相当于他月工资的四分之一。换言之,他一个月的收入可来这里跳四次舞。尤奇犹豫了一下,摸摸钱包,心头一狠,走了进去。
舞厅里是人工制造的清凉世界,尤奇无心体味那种混合着各种人体味和香水味的凉爽,悄悄摸到一个隐蔽的角落,睁大双眼。鼹鼠般地四下观察。
谭琴正在舞池边的嘉宾席上,指挥着几个服务生往桌上摆东西。尤奇发觉她穿了一件从未穿过的白色丝绸晚礼服,举手投足间竟也有几分优雅。
舞曲悠扬地荡漾开来,人们蠢蠢欲动。有一对舞伴忸忸怩怩上场了,紧接着像开了闸,涌上去无数对。谭琴并没有上场,她陪着娄卫东和客人们热烈地说着话。偶有一束追光投到她脸上,映出一些飞扬的神采,很有些如鱼得水的味道。
到第二支舞曲响起时,几乎所有人都进了舞池,只有尤奇孤零零地龟缩在角落里。没人邀他,他也不想去邀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谭琴正陪一客人跳,舞姿翩跹。一年之中,谭琴和尤奇也偶尔地跳一两次舞,但谭琴和他跳舞时就好像兼任了裁判,总是说他带得不好,不是节奏不准,就是步子不稳,恨不得由她来带他。客人臂弯里的谭琴却显得很温顺,很投入,脸上还带了自得的微笑。
尤奇看着看着目光都有些酸疼了,心里忽然冒出个恶毒的念头:谭琴你最好风骚一些,你贴紧那个陌生客人吧,你勾引他吧你让他把你那一身贱骨头带到天涯海角去吧!
他立刻为自己的念头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叹气,闭眼一想,自己心底似乎隐藏着某种恐惧感。
当慢步舞曲像个情场老手摇荡起来时,他的恐惧被证实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谭琴上了场,厅里的灯光逐一诡秘地熄灭,只剩下几盏地灯在玻璃砖里鬼眼似地闪动。幽暗之中,谭琴的白色身影模模糊糊,时隐时现。他辨不出她的舞伴是谁。尤奇的心紧成一坨铁,他竭力瞪大眼睛,还是不能断定谭琴是否和她的舞伴拥在一起。他背上掠过一片寒意,僵硬的双手禁不住颤抖起来。他向出口摸索过去。
他不能在这里蹂躏自己的心情了。他是个懦夫,他只能从这里逃出去。他回到街头炙热的空气中,闷头闷脑一气乱走,进家门时
已是汗流浃背。他剥掉湿漉漉粘乎乎的衣裤,只穿一条短裤头,跑到公用水房,打了桶凉水兜头泼了下去
水带着臭汗流走了,烦恼却还赖在自己皮囊里。他躺在床上,为了心里不想事,强迫自己念着: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
到了半夜,心不静身体也不凉。后来听见谭琴回来了,他赶紧侧向一边,屏气敛息,佯装睡着了。
谭琴在他身边躺下时,他努力抗拒着那种国际香型香水味的侵袭,把他的脸埋在想象之中叶曼那纯洁温馨的少女的胸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