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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大部分还在流着血。难忍的疼痛如同电击一样袭过我的脑袋,我禁不住呻吟出声,一下子跪在泥水中,急剧喘息着,好半天才透过气来。
我想我应该找个地方把莎娜埋了,随即记起曾经对她说过,要把她葬在魔角兰下。我环视四周,没有魔角兰,倒有丛野攻瑰开得正盛。我摘下一大把,放在莎娜身上,顺手吮吮被刺伤的手指,不经意间瞥见远处树林里闪着火光。
多半是穿越森林的旅行者在这儿过夜,我想着。他们那里应该会有我所需要的挖土工具——于是我费力地抱起莎娜向火光走去,直到接近时才想起,我这个样子恐怕会让对方吓一跳,很可能招致攻击。我站在树影里犹豫着,忽然发现树干上有个熟悉的骷髅图形,不禁一愣。与此同时,火堆闪了闪,一个高大的身影戒备地朝我走来。
“谁?”来人低声喝道。他有着战士的强壮体魄,身上却穿着黑袍;手中没有骨杖,反而持着一根锋利的长矛。在我认识的人中,以这种奇怪形象出现的只有一个。
“是我,马维茨。”我回答着,心里掠过一阵不安。正象以前克鲁诺所说的,马维茨野心勃勃,一直想取代我成为第六分队的队长,而且他手段毒辣,绝不在克鲁诺之下。
显然马维茨在尽量压抑内心的惊讶,但他脸上还是闪过一丝波动。我努力想稳住身躯,却又觉得没有必要——就算再掩饰,马维茨也能看得出来。他的战斗经验恐怕比我还要丰富。我抱着莎娜慢慢朝火堆走去,马维茨跟在后面,脚步声有些杂乱,似乎心里颇不平静。
“队长,这是怎么回事?”在火边坐下之后,马维茨问我。
“在红石洞穴捉熊,受了点伤。”我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戈斯威山的事情完了?”
“刚回来,到驻地转了一圈,正打算去找你。”马维茨骂了一句粗话,顺手把杯里的残酒泼进火中。“那个什么神器藏在山里,我把村人全抓起来一个个地杀掉,结果到最后都没人说出来!”他愤愤地继续说下去。“最可气的是,有个旅行团抢在我前面进了山,还有个村民给带路。我找了一天也找不到,没办法只好回来。不知道团长会不会处罚我?”马维茨缩了缩脖子,显得有些畏惧。
“我看不会。这又不是你的错。如果团长要处罚你,我可以帮你说两句话。”我略加安慰地说着。马维茨眼睛忽然亮了一下,我立刻知道自己露了馅,因为我从没有对他如此友好过。他的嘴角微微牵动,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象在琢磨什么主意——我对他客气正说明我受伤不轻,担心被他袭击,而在他那边看来,我伤得越重,就越是他下手的时机。
“刚才在驻地碰到二队的克鲁诺,他好象对你有点不满。这家伙最近是不是惹上你了?对了,他还说,你认识那个旅行团里的人?”
“什么意思?”我扬起眉毛。马维茨躲过我的目光,轻轻搓着手。“就是抢在我前面的那个旅行团,里面有个女神官,一个银色头发的女剑士,一个吟游诗人”
“怎么,你是说”我疑惑地摇摇头。不太可能是他们,两周前他们刚刚从绿泥森林穿过,而戈斯威山在大陆西南方,最少也得两个月才能到。
“克鲁诺说那群人要去沉沦沼泽,那个诗人是向导,叫菲什么来着我想想对,叫菲尼斯。”
“如果真是菲尼斯,那么确实是他们了”我沉吟着。难道是有人用法术送他们去的?据我所知,只有两个地方能提供这种帮助,一个是光明神殿,另一个是陶比拉魔法师公会,而这两个地方都是与黑暗对立的。这样看来,他们确实如克鲁诺所说,是去寻找压制黑暗封印的方法了。
“你真认识他们?”
“我以前听过那个诗人唱歌。”
“原来如此。这倒没什么,不过要让团长知道就不好了。卡梅斯太多疑。”
“随他去想吧。总之我没背叛卡梅斯。”我冷淡地说道,似乎事情完全与我无关。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莎娜的躯体已经不再柔软,有些硌手。我知道她很快就会僵硬,成为真正的尸体了。向马维茨要把铁铲吗?但如果我去挖土的话,马维茨会立刻看出我已经毫无力气了。实际上,现在随便一个孩子都能把我打倒。
“队长,有件事正想问你。”马维茨热情地凑过来。“关于骨灵咒缚,我有点不明白,能不能给我示范一下”
我心里一沉,暗自皱了皱眉。这家伙很明显是在试探我还剩多少力量,而我体内的魔法力早已在刚才的战斗中消耗殆尽。我清清嗓子,作出不耐烦的样子。“法术的奥秘只能自己去领会!我做给你看也没用,关键还得靠你不断练习,才能越来越熟练。”
“只要你示范一次,也许我就全明白了呢。”
“我很累,下次吧。”我往后一靠,倚在树上,不再理他。马维茨干笑了两声,站起身来,在火边踱了几步。他双手一会儿握拳,一会儿放开,似乎难掩心里的兴奋。
“差点忘了,我把大眼给你带来啦。”马维茨大声说道。“一点儿都没伤着。这一路上我对它可是爱护得很哪。它到那边的坟场里散步去了,只要你一叫,保证它会马上飞过来。”
“让它呆着吧。”我现在无力召唤亡灵传信,更别说施展缩音术了。
“难道你不想见见它吗?听说毒牙让克鲁诺给毁了,两头骨龙现在只剩这一头啦。”
“明天再说。我困了。”我微微闭上眼睛,心里越来越紧张。
“那好吧。”马维茨站了一会儿,俯身打开背包,取出一条细毯,朝我走过来。我外表不动声色,身体悄悄绷紧。当刺骨的寒意袭向我喉咙的时候,我猛地一翻身,短剑擦着皮肤掠过。然而我没能躲过第二下——莎娜的身体滚落到一边,短剑飞快地插进我的小腹。似乎有条怪蛇在我内脏中搅动,疼痛使我浑身扭曲,脸都变了形。
“基洛!”马维茨大笑起来。“你果然已经不行了。这几年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没想到来得这么容易!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我挣扎着转过脸来,面对着他。短剑上附着腐烂术,我很快就会全身溃烂。我以前曾不止一次设想过自己的结局,但却绝没想到会被副手杀死!人心的冷酷阴暗再次展示在我面前。
“马维茨,”我嘴唇哆嗦着,强自压抑体内的绞痛。“我知道,你想要这个位置已经很久了。这回你任务失败,必须想办法抹平,我正是个好工具。你可以对卡梅斯说我勾结菲尼斯,而你则及时处理了我这个背叛者。”
“哼,你倒也不傻。”马维茨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满脸都是得意。
“有了这件功劳,你就可以躲过卡梅斯的处罚。这样一来,你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当上第六分队队长。然后再和五队的克罗坦、二队的塞隆联手,克罗坦不正是你徒弟的叔父吗?你们会慢慢收拾其他分队长,把血狮的势力逐渐拉到自己手中”
“基洛,我真佩服你。”马维茨有些惊奇地说道。“你整天呆在绿泥森林里,居然什么都知道。可惜,你马上就会变成烂肉,谁都救不了你了。”他脸上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我知道你精通法术,下手不狠点儿,恐怕你耍花招。所以”
寒光闪了两下,我的双手立即和手腕分开,掉在一边。血象喷泉一样射出来,在两边的泥土上冲出长长的痕迹。我忍不住大声惨叫,几乎昏了过去。
“这下你就不能施法了。不过我得留着你的嘴,好再听你多讲些事情。基洛,你还知道些什么呢?”
我再也说不出话了。鲜血在我身下四处漫延,象个小池子,把我完全泡在里面,莎娜尸体的左腿也已经被血浸湿。我想再好好看她一眼,脖子却根本无力转动。
“再多说几句吧,基洛。我在你这儿可学到了不少东西呢。”马维茨的声音在耳边响着,如同乌鸦的怪异鸣叫。我象是躺在棉花上,周围一切都在飞速旋转,无数彩色光点胡乱飞舞,而我的身体逐渐下沉,下沉,朝向无底的黑色深渊。我用最后一丝意识拼命挣扎着,内心燃起无边的怒火。
没错,马维茨,我什么都没了,没有双手,无力说话,体内毫无法力。但是我至少我现在还活着!
是的,我还活着。那是我最后的力量来源。我记起一个法术,用心、用脑、用我整个身体默念着。古老的咒文在我体内流动,魔法图形在我眼前凝结,我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尽力做出手势。我拼尽全力坚持着,感到生命力迅速消逝,随着血液一滴滴向外流去,到最后我终于完全瘫软,一股莫名的轻松传遍全身。我知道这就是死的感觉——然后我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怎么,你不愿理我吗?”马维茨俯身仔细凝视了一会儿,随即抬头大笑起来。“基洛,你临死前一定很想大骂我吧!要是你还能重新活过来,你就大声骂”
笑声骤然停顿,好象被谁猛地掐断了。马维茨僵在原地,似乎发现了极为恐怖的东西。一个苗条而矫健的身影跳了起来,匕首无声无息地刺进他的胸膛。
“你不可能”穿黑袍的大汉倒在血泊中,双手伸向胸口,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喘息。他的胸腔被刺破了,每呼出一口气,嘴角都会流出片片血沫。
“没什么不可能。”我声音清脆地说着,随手捋起栗色的头发,把它甩到脑后。“这世上没有做不到的事,只要你付出够多。”
“控”马维茨艰难地抬起手指,用极度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我笑了笑,对于他来说,刚才发生的事确实太不可置信了。
“马维茨,你的法术果然没学好。”我摇摇头。“这根本不是控尸术,我现在也不是灵尸。这是移魂。奇怪吗?没错,我的手被你砍了,而且非常虚弱,没法施咒。但是生命也是一种能源。死灵法师如果不懂血咒,就不算合格的死灵法师。我刚才正是用血液施的咒语。”
我伸手到面前,认真地看着。手腕处仍在传来强烈的痛楚,可是眼前这双手洁白细腻,完整无缺,没有任何伤痕。我叹了口气,再次转向马维茨。
“看得出来,你很痛苦。”我柔柔地说道。“我不象你那么喜欢折磨人,所以还是尽快让你了结吧。”我边说边提起右脚,把鹿皮战靴架在他的喉咙上,无情地踩了下去,同时用力*着。脚底发出轻微的喀喀声,马维茨两眼凸出,没过一会儿便不再动弹了。
我转过身,那个躯体就躺在旁边,瘦削惨白的脸上仍然带着痛苦的表情,身体两边,从断开的手腕延伸出两条长长的血迹。亲眼看着自己的尸体躺在面前,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我根本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种种古怪想法。忽然之间,我觉得这件事非常可笑。这难道是真实的吗?我真的还存在,或是我其实已经消失,现在只是在做梦呢?可是,我确定无疑地知道,死人是不会做梦的。
我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夜空。无数星光悄然闪动,默默洒向大地,它们冷静地俯视这片大陆,似乎拥有无穷的智慧,却从来不肯开口。我突然高叫起来,尖厉的声音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我仍然不停歇地叫着,直到附近树林的鸟全都惊慌地飞走,直到我再也喘不过气。然后我走向死尸,沉思地看了一会儿,便蹲下身子,利落地割下了我自己的脑袋。
马维茨的背包扔在一边。我从里面找出一些药粉,还有一个大瓦罐。我用熟练的手法把药粉洒上头颅,它嘶嘶响着冒出白烟,很快便缩得又小又干。我在瓦罐里添上水,倒进另一些药粉,再把头颅扔进去,然后托着下巴,耐心等待它化为细小的颗粒。做这一切的时候,我的手臂好几次不小心蹭到自己丰满的前胸——那中间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两边胀鼓鼓的,有些发痒。我光滑的皮肤散发出幽香,短套束甲、丝棉绑腿紧绷绷地包着身体,让我很不习惯。
我想,这不算什么。我还有很多新东西需要慢慢适应呢。
天渐渐变得发蓝,星辰一个接一个退去。我抬起右手,这第七颗头骨串在骨镯上,轻轻晃动,从手腕边缘和我对视。我再一次笑出来,伸手抚过自己的全身,从头到腰,从胸到腹,从腿到脚,当然还有胸前那个淡淡的印痕。
我们到底还是生活在一起了,只不过是以这样一种奇异的方式。洛芙用灵魂拯救我,我的身体上也始终会带着她的印记。莎娜为我牺牲生命,我用灵魂偿还她。从前的我们都已经死去,但是并没有消失。你复活了我,我也复活了你,正象我所说的,以后我们三个将在这个世界上互相依赖,永不分开。
树林那边响起沙沙声,一个白森森的东西钻出树丛,全身没有一块肌肉或是羽毛,乍看起来象一只怪鸟的骨架。它来回扭动骨节,迟疑地走近火堆,光秃秃的头顶正中有个大洞,直对着我。我在空中划了个图形,它立即认出这熟悉的魔法力量,迅速奔过来伏在我脚前。
我想不出要去哪里。至少不会在“血狮”也不会是任何黑暗势力,但我也不会加入光明。我就象一粒浮尘,独自飞舞,正如莎娜一直期盼的那样,去过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
没有人知道移魂术究竟能延续多久,也没有人知道,身处光明与黑暗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我将会四处旅行,随意欣赏大陆上所有的美丽与丑恶,直到某一天,无法预知的死亡使我停住脚步。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我从容地迈上骨龙后背,用线条优美的双腿*它的翼根。
“好啦。”我伸手指向西南方。“朝那边飞吧,大眼。我们去沉沦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