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女人

烟雨小说网 www.yyxsw.org，最快更新白雨桐文集最新章节！

    　　我回到家乡后，发现村子里多了一个女人。

    妈妈说那个女人是外地搬来的，好像有点钱的样子，一会功夫在水库边的山坡上就造了座房子，承包了村里几十亩山，在山上种树苗。

    山里没什么娱乐，有时候她来我家搓麻将。骑着一辆不适合在山路上开的女式摩托车哐哐当当一路飞弛过，身后狼烟滚滚，嘴里总叼着根烟。

    居然有了一个女烟友，我满开心的，抽烟时发给她一支，等到她自己抽的时候却不发给我。我知道那并非不礼貌，我抽的是十年来一直的三五，她抽的红色的一品梅。我对她说，把你的烟给根我抽抽撒，我喜欢那种烟。她很高兴，一下倒出半包放在我手里。

    妈告诉我，在我没回来之前，他们是两个人来这里的，和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后来走了，再也没回来。我知道这又是一个老套的故事：两个不自由的人，逃进这山里来，以为可以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却没有想到，一个人才是真正的自由。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所以那个男人就走了，留给她几十亩荒山和一幢半山上的房子。

    茶山上渐渐浮上一层淡绿，她邀请我妈妈去她的茶山上采茶叶，因为她雇不到采茶工。有时候我也跟着去采，因为新叶太嫩，下面都是去年的茶梗，我们的手上被尖细的梗戳得血迹斑斑。她采一会，叹一口气，我也好多年没采过茶，也跟着她不时叹气。妈妈笑我们是千金小姐。

    有时候我们累了，就坐在茶田里抽根烟，她指着几乎每一种新生的草芽问我，什么名字有什么用？我说能有什么用？叫你夏天的时候拔掉它们是它们唯一的用处，否则你的茶田到了夏天就进不了人。她默默地低下头，用烟头点地上的枯草，草叶扭曲着燃起来，扬起淡淡的烟和灰。

    有时候妈妈没空，我就和她两个人去采茶。我们戴着遮阳帽各自采自己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有春天的风吹过来，阳光潋滟飘荡在山里，听得见小鸟的叫声，和毛笋拔节的喀喀声。

    我说：小龙，你那个男人死哪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把树苗卖光之后怎么办呢？她紧张地看我，说：那个不是我男人，我和他们都说是我男人。我说啊？！那你男人怎么不来？她笑了一下，拂拂眼前的头发，说：他死了。死了好几年了。

    我笑起来，说，那你倒有眼光，我们这里风景又漂亮，民风又淳朴，算你是找对地方修行了，以后你没事就和我家来往吧，我爸妈都喜欢你。她说那你呢？

    我指着远处那座山，说；看见没有？那座有两个平峰的山，山上有一个尼姑庵，我再过些时候就去那里。是我们这里唯一的庵堂，离家也近。停了一会，她说：那你把我也带去吧。

    我看着她的脸，比我大不了几岁，即使来一个人也没有的山里采茶，也化着精致的妆，穿戴得整整齐齐。什么话也没说，我坐在地上慢慢吸一支烟。

    对我来说，朋友本难得，新的变成旧的，旧的变成陌生的，所以不要伤害，亦无需同情，何况以后连朋友这个词也没有了。所剩的，皆是要放下的。唯有祝福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