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天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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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那些关于普罗旺斯的画册。灿烂的阳光，以及放肆的色彩。我常常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遍遍地翻看着，那些沉静的山谷，河水飞快地流淌。然后无数的花朵热烈地开放，就好象五月的太阳，歌声非常的明媚。就是这些属于五月的普罗旺斯，孩子们的笑脸非常的明亮。于是阳光就是这样轻易地散落下来，落在孩子们闪烁的眼睛里面。我眯起眼睛去看这些已经褪色的，有些破旧的画册，并且感受着时间的漫漫流失。

    最近一段时间我时常陷入对于的过去的回忆片段中，那些属于年少无知而温暖的回忆，然后太阳开始下落，天色将暗。这个时候陈诺对我微笑。他叫我小陌。他在纷扬的暮色中对着我微笑，并且说，如果太阳落下去了，还会剩下什么。他这样看着我，然后再次微笑。我不说一句话，因为太阳落下去了。太阳落下去了，于是我和陈诺走在操场的边缘，然后说话。陈诺喜欢着油画，没有固定的作者。他说，只是喜欢一种安静的感觉。就像雷诺阿。这么说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他说，小陌。如果夏天过去，最美丽的花朵就会消失。

    夜风微凉。我们走在学校的操场上，说着一些有关于过去的事情。于是我想到尘音。想到她的眼睛像婴儿一样明亮。她常常拉着我的手并且叫我，陌陌。陌陌。她喜欢这样叫我，然后她对我说，有一天我们要去遍世界的每个地方。去看所有的风景。那个时候我看着她的眼睛，在太阳下面散放着琥珀色的光芒。可是在那个有着明亮太阳的夏天，她的眼睛不得不一点点地暗淡下去了。那一长突如其来的车祸，将我们所有的梦想碰碎。她坐在漆黑无边的房间里并且看着我，她说，陌陌。于是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我一次次地对她说，没有关系的。都是会过去的。都是会好起来的。

    尘音苍白着脸，在同样苍白的房间里她对着我微笑，然后终于看着我在她面前哭出声音。我说，尘音。尘音。于是她一直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她一个字一个字到说，不要哭。我们要永远快乐。

    陈诺常常给我讲述他所喜欢着的地方。他说小陌，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去寻找它们。我不说话。然后他给我看他收集的明信片，或者一些破旧的画册。他告诉我说，那些早已丢失了的温暖，总是让人不止一次地回想。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坐在学校旁边的一家灯火昏暗的咖啡店，背景音乐是温柔的爵士乐。陈诺看着我然后微笑。他说小陌，你的愿望是什么。他这么看着我，于是我对他微笑了。我说，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我不会离开。

    我把这些关于风景的照片拿给尘音看，并且对她讲述，在那些美丽的景色背后，所有美丽而令人哭泣的故事。很久以前我就喜欢对她讲述我所编造的故事，我对她说，我总是相信，这些风景，一定是为了某个人，或者某些东西而存在。

    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常常拉着尘音的手，并且告诉她，我们永远不会分离。即使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我们都不会离开。是那些遥远的夏天，太阳非常的明亮。于是我们在这样的天空下面轻微地奔跑。尘音拉着我的手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面抬头去看太阳。她的掌心温暖。我眯着眼睛看她略微阴暗的侧脸。于是她对我说，陌陌，太阳多么美丽，可是却最终要下落——她看着我并且轻轻叹息。

    那个夏天我们固执地种植了很多的太阳花。我们都习惯把向日葵叫做太阳花。我曾经看过一幅关于太阳花的油画，是一片灿烂明亮的金黄色。非常的好看。后来我知道那个地方叫普罗旺斯，是一个安静并且美丽的地方。尘音指着那些明亮的花朵对我说，陌陌，太阳花是多么的美丽。她的眼睛看着我的，非常的明媚，并且发出琥珀色的光芒。尘音说，像太阳一样的花朵，并且永不熄灭。多么好。

    于是我们一起笑。并且想象着，在那些灿烂的阳光下面，普罗旺斯的花朵盛开着，散发出迷人而晕绚的光芒。如果太阳落下去了，也不会凋谢。

    和我一样，尘音喜欢的也是夏天。她说陌陌，夏天的太阳总是最明亮的。这么说的时候我们坐在静山疗养院宁静的长湖畔，尘音看着远方而不明所以地笑着，她的眼睛是平静若水的。我把这些都告诉陈诺，并且对他说，或许我不会离开。我对他笑着，是在夏天即将结束的时候，陈诺对我说，小陌，你总是这个样子。他抚摩我的头发，然后我笑。我想到尘音，想到她明媚如初的眼睛，常常对我说，陌陌，别人都说我们很像呢。这个时候我拉着她的左手，坐在她的左边然后一起看长湖无聊的湖水，沉默不语。

    这些，我却没有对陈诺说起，我只是给他看那些从过去留下来的画册，已经老旧的封面，粗糙地扭曲着遥远的风景。陈诺常常会在午后给我打来电话，约我在那家常去的咖啡店见面，然后告诉我，他很喜欢那些油画。他是微笑着和我说着上面的话的，并且喝一杯冰水。他说有一天，我会真正地去看它们。那样一望无边的向日葵，总是在暗夜里静静地燃烧。

    他看着我然后说，小陌，向日葵是多么美丽的花朵。

    我于是微笑。在温暖流转的音乐中我低头去看桌面上的图案，有着奇特的造型，以及缓慢流泻的时光。陈诺说，小陌，你还记得吗——还记得吗，萤火虫总是会守护乖小孩的。我当然记得。那个有关于夏天最后的温暖，以及我奶奶的微笑。我经常会在不经意间记起这些话语，像花朵一样绽放。在漆黑的夜里。我在静山陪伴尘音的那些年月总是不间断地告诉她这个温暖的句子。我抚摩着她的头发，然后看着她笑。

    我有不多的画册，都是关于普罗旺斯的，并且已经破旧不堪。陈诺说他喜欢我的这些油画，他抚摩那些粗糙的封面并且对我微笑。他拉着我的手，于是我们走在暮色弥漫的操场上，然后说话。我问他，陈诺，你以后会去哪里。他说不知道，或许会去很远的地方，又或许，只是去普罗旺斯。他地下头抚摩我的头发，感受着它的冰凉。但是，他对我说，但是我会再次回来的。

    我们坐在操场边缘，看着沉静的天空展开模糊的色彩，然后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陈诺说，小陌，我会回来的。无论多么远，无论多么久，我都是会回来的。他说，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停留。这个时候太阳落下去了，一大群灰色的鸟飞过，然后消失不见。陈诺转过头来对我微笑。他说，但是，无论如何，我最后还是会回来的。

    就是在那些关于遥远的意向中，陈诺沉浸在夏天结束了的黄昏里对我微笑。他说小陌，我会找到画册里最为真实的地方，那些真正的向日葵，就像天使坠落的翅膀，盛开出美丽而耀眼的花朵。他的语气是非常兴奋的。他告诉我说，如果尘音看到了，她一定会很开心。

    我想起好象是在很久以前，我也对尘音讲过同样的话。是一个温暖的星期天，尘音和我坐在老家平坦而空阔的草地上，然后眯起眼睛看天上的太阳。我们的眼睛常常被刺得睁不开，但是依然不会听大人的话，坚持着这样去做。是六月的一个下午，我一个人坐着，然后尘音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并且给我看一本崭新的油画。每一幅都是金黄的颜色，流光异彩。放肆地闪耀着我们的眼睛。尘音抬头看我，她说陌陌，这是些多么美丽的花朵，就好象真正的太阳一样，灿烂无比。真正的太阳。太阳一样的花朵。

    于是我们不厌其烦的栽种着太阳花，并且等待它们可以长久地开放。但是一次又一次，那些花朵最后都很快地莫名其妙地枯萎掉。尘音拉着我的手，她的掌心冰凉一片。她说陌陌，为什么它们会这样轻易地就死去，为什么不能长久地开放。她的眼睛是漆黑的，头发静静流淌。于是我对她说，没有关系的，如果有一天我会带给年真正的太阳花。是那些真正的，像太阳一样美丽的花朵，并且永远不会死去。

    天空是明亮的深蓝色，就和所有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在我居住的城市里我常常会想起萤火虫，虽然早已消失不见。但是陈诺对我说，即使消失了，也要时常想起。就是在那些古老而高耸的灯楼的窗口，陈诺和我一起去看天空，然后太阳落下去了。就好象所有落下去的太阳一样，我对着他微笑，并且告诉他，你知道吗，太阳落下去了，但是还会重新升起，并且花朵永不熄灭。于是陈诺看着我的眼睛，他抚摩我的头发，他对我说，小陌，无论如何的，都会是一样。就如同那些早已离去的鸟儿，到了下个季节，还是会回来的。他拉着我的手，我的手冰凉一片。我问他，为什么所有的相聚都要靠离别来承担呢。这么说，于是我看着他笑。

    陈诺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他只是拉着我的手，然后有一大群灰色的鸟儿飞过去了。

    六月过去之后是七月，天空依然是一尘不染的蓝。我想起我的奶奶就是在这个时候死去。她在冰凉如水的夜里拉住我的手，于是我感觉到她的手指正在一点一点地冰冷下去。她的脸如同纸一样苍白。我看着她死去，于是她低声叫我的名字。她说，陌陌。陌陌你不要难过。因为一切都是会好起来的。我始终记得她的声音，可是她不得不离开我了。我的掌心冰凉刺骨。就是那个晴朗的夏夜，天空中有无数的星星在闪烁，如同无数死去的亡灵不厌其烦地张望着。于是我在人群中终于抑制不住地哭泣，若群鸟般发出含糊而绝望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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