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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靠大山的我照了今天的第一张相。然后,我一脚迈到山上——山路好像不算陡。

    细微的潺潺流水声?对。路旁竟然有一条沿自然冲刷成的小渠蜿蜓流淌的小溪流。极目远眺,不见起点和终点。我猜想它的源头也许是大山深处的一眼山泉,或者某座山峰融化的积雪。那它是否流经风景秀丽而人迹罕至的地方?管它呢,未见明月松间照,先睹清水渠中流吧。

    我身不由已地脱离了正积极向上的大部队,跑到小溪边靠近它自自然然、温温柔柔、恬恬静静、顺流而下的美丽。溪水很清,清澈见底,干干净净的底。这是泉水还是雪水?想想“云深不知处”越想越让人激动。大自然多好,总是尽可能完美地塑造它的景致,不知充实并成就了古往今来多少诗人墨客的才情。

    古人有红叶题诗,我今儿个可要在绿叶上题字了。快快乐乐的,我从附近一棵树上采摘下一片大点的叶子,用指甲刻上“你好”二字,而后蹲在溪边将它小心投入流过来即流过去的溪水中,仅以此表达我对大自然创造的一切美好的问候。

    “谁都像你这样表达对大自然的热爱,树叶等不到秋风凉就不知所踪啦。小溪也没法畅通无阻地流淌了。”

    循声一回头,只见大踏步往前走的启贤。

    满肚子诗情画意登时烟云般消散一空了。

    6

    回到山路上,我继续跟着大伙儿走,继续胡思乱想,继续东张本望。说不清是因为布满石子的山路还没陡到坎坷的地步,还是因为同学们的兴致正好,反正我所见到的每个人全是开开心心的样子。至于那些活泼开朗的同学嘻嘻哈哈的播撒了一路欢笑声,声声悦耳。同学们或跑,或跳,或大步流星你追我赶,或轻抬腿慢落足,边走边欣赏山里的风景,或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小憩,或兴致高昂的拍照留念。

    对我来说,活动是新鲜的活动,感想是史无前例的感想。虽然我生平正式登得第一座山并非举世闻名;虽然没有比较我无从判断此山风景是壮丽是一般;虽然我没听说这山上有久负盛名的名胜,可蕴含在“第一次”中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它们让我极想歌颂大自然的壮美。君不见层峦叠嶂?君不见绿意环山?君不见嶙峋巨石?

    回头再望望走过的路,我站得高、看得远。尽管这儿的视线里没有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尽管附近仅有的几户人家若隐若现;尽管四月还不是遍野翠绿的季节(可林徽因的那首诗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写得多好?美丽与感动大概是在于发现,在于感知吧。),我所看到的绿色、黄色和山体的灰色仍调合出一副令我心醉的画面。那神秘的云山雾海,那渺茫烟雾笼罩下的莫测山峰,那莫测山峰旁横卧的山谷,还给了我一个宽广的遐想空间。所有事物在我眼里全是美丽的,美丽的一切正净化着登山者的心灵,无忧无虚的心境真是奇妙而美好的。

    不经意的四下张望一番,我居然有所发现:紧倚绝壁的险路上,约一尺多高的草在剧烈摇摆。定睛细看,是智远、齐晨、启贤等几个胆大心细的男生,正用细木棍拨拉挡在他们前后左右的,长得实在繁茂的杂草。确定草丛中真没藏有什么,才衔尾相随地往前迈上一小步。那么陡的地势,他们是怎么上去的?我突然想起大家有过去的关于蛇的议论,不禁要替他们捏上一把汗。

    这个时候的班主任正忙于照应后面的同学,生怕落下一个两个的。他要有空儿抬起头朝四下瞧瞧,首先引他注目的绝对是他们这种近似于控险的冒然行为,老师见了不大惊失色才怪。毕竟那根本算不上是一条路,濒临悬崖不说,还长了许多草,何况没人知道它通向何方,走不走得通,而且草里背不住就暗藏有危险。比如蛇之类的动物,即使不随便伤人,吓也能吓人一大跳了。路面离地面又那么高,万一一失足——后果不堪设想啊。他们毕竟不是故地重游,根本不可能轻车熟路地走通这条有些说法的路。春游,春游,按理说安全应该永远第一,不过悄悄说句心里话,我挺羡慕他们能有此经历,尤其佩服他们的勇敢。可惜我勇气不够,否则我也上去了。有惊有险和有惊无险的刺激都很诱人。可我向往惊险,却没胆量冒险,能三思而行的话,结果一定是我怕了,退缩了。

    “张艺,干吗不走了?小心被‘大队人马’丢下,那可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啦。”辛心好心提醒说。

    “我在看他们。”我的头向左上方略微偏了偏。此时的他们像是在根据藏宝图寻找宝藏,神情专注而兴奋。

    “啊!”她被想象到的危险吓得一声惊叫。“那么高,那么窄根儿路,一不留神不就”嘴让妙珍捂住了。

    “这话多不吉利,你会不会说点好听的。”

    “会——!他们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辛心摊开手掌,扳着指头数数儿,数得头头是道。

    “行啦,行啦。”妙珍又想捂她的嘴。“你少说两句吧。我去告老师。别越走越高和咱们走两岔去,迷了路就不是好不好玩的问题了。又是学生会干部,又是班长。嗬!真起了‘好’的带头作用。”

    “你说你喊启贤下来,他会听你的吗?”辛心才不在乎她的“警告”“你说他会不会站在那上面现编一首诗出来?”她追着妙珍问个不停。“你等等我,跑啥呀?”

    “我不是‘必求知’。这些话你该去问他们。”妙珍将辛心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过了一会儿,我果真见班主任返回来管这事了。他义正辞严地冲上面的人喊话。上面的人也不一意孤行,在老师严厉目光的注视下,乖乖找下来的路,几经试探,好歹站在了无惊无险的大路上。等他们老老实实地走到近前接受批评,老师抑制不住愤怒地开始了严历的指责和教育。也不知他们有没有被骂得心服口服,总之一个个沉默不语,从始至终不为自己的冒险行为辩解。老师见他们认“错”态度良好,顾及到其它原因,又多说了几句便先放过他们了。一走出老师的视线,他们还是兴致勃勃、精力旺盛的他们。聊起刚才的探险,全都眉飞色舞。看来,有的心不是三下两下能“惊”的,有的教训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起到作用的。

    7

    一个钟头后,沿途坐下休息的同学越来越多,个个脸色红润,似有满头大汗,喊着天热,嚷着口喝。我因为是形影相随、自得其乐,累了就走得慢点,缓过精神再走快点。一路走来,倒没怎么休息过。

    好几次,智远过来,要帮我背包,要陪我走一程。但是,一看到妙珍的眼神,和她执著追赶着他的身影,我就没来由的只想拒绝,甚至讨厌他老是缠我。恨不得将他撵得远远的。后来,我们就莫明其妙赌起气来,谁也不理谁谁了。

    很快到了正午时分,我们正要穿过一片树林时,班主任喊大家停下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再走。秦智远、启贤、齐晨等男生可舍不得休息,在这附近转悠来转修去,美其名曰“二次探险”由于所谓“二次探险”的安全系数较高,这回没人干涉他们了。我事后听说,他们在山坡上的草丛中,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地,发现了一个被杂草堵了个严严实实的洞口。深不可测而且颇为阴森可怖的山洞叫他们望而却步了。连直说要找世外高人修练武功的齐晨都不敢轻易入内去一探究竟。有的同学依据武侠小说大体相似的描写,怂恿他说里面没准有前辈高人遗留下的武功秘笈。他只管说东道西,就是不义无反顾。虽然书上说,世之奇、伟、古、怪之物皆在于险远。但心血来潮的冒险行为,绝非明智的做法。探险并不是拼勇敢、赌运气,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我正坐着休息,突然看见二十米开外处有好多人在围观一快儿石碑,仿佛上面有耐人寻味的内容。我的好奇心也将我“推”到它跟前。饱经风雨侵袭、由岁月打磨出斑驳痕迹的石碑约有一米高,大部分碑文已模糊不清,不少字都磨平了。仔细辩认半天,连蒙带猜总算对碑文的大意了解了一二:某年某月某日建成某寺,并镌刻有捐了钱的施主名姓。

    我试图在附近寻找一些能与碑文记载相联系的遗址。完整的建筑物早已荡然无存,唯有一截断壁残垣孤零零的,与石碑形影相吊。根据这些“蛛丝马迹”我猜想这里曾经有过古色古香的庙宇,殿堂大约就建在坡下,堂中或许也有做工精细的雕梁画栋。香火旺盛时,一缕缕烟雾升腾环绕,弥漫于室内室外,浑厚、清亮的晨钟暮鼓在山里回荡。虔诚的礼佛、拜佛人专门至此理佛,千里迢迢赶来上香还愿的人络绎不绝。

    如今,一切有形无形的事物均已湮没在历史的时空里。我眼前不断闪现着一个词——沧桑:沧海桑田。作为历史的昨天与今天,潜藏其中的改变,前人无从知晓,后人也只能翻阅史料记载。否则,史实面前更多的会是疑问。

    在我站着的这片土地上也许曾经发生过许多平淡或不平淡的故事;也许我们刚刚走过的山路还是那些修庙建寺的人运送砖石木材红瓦的必经之路。上面渗透了他们的汗滴,他们的心血;也许这坡上坡下涌现过数不清的勤劳身影,山林则见证了前前后后故事,目睹了一座寺庙的兴衰荣辱;也许!它的历史持续了多少年?它曾寄托了什么人的什么样的愿望和祈盼?庙里供奉的又是哪路神仙?现在,房子消失了,碑文模糊了,往事似已如梦如幻了。碑与碑文能证明的东西多么有限。再过上若干年,恐怕断壁残垣也不复存在了,那更加辩驳的石碑将会使人们产生更多的联想。

    “那边有个山洞”我耳朵里隐约传进这么一句话。有心注意听其下文,下文却没了。正有疑有惑间,齐晨带来的消息起到了答疑解惑的作用。

    他告诉我:“对面山坡上有个山洞,洞里有好几尊用石头雕成的大佛。”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他重点提及的山洞一目了然。它就座落于没树少草满是石子,大体上光秃秃的山坡阳面。山洞醒目得竟显示不出它有什么神秘莫测的地方。

    “功夫不负有心人呐!”我不由感叹道。“到底让他们找到了一处古迹。”刚刚降临我身上的疲惫因此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想尽快一睹古迹之风采的心情。“辛心,你帮我看会儿东西。我上去瞅瞅。”

    才到坡下,胳膊猛然被人从后面抓住,吓我一小跳。是智远。

    “路不好走,我扶你上去。”他好像极为严肃地说。

    “不用。”一甩胳膊,但胳膊没甩开。

    “我是怕你崴了脚,下山时,给别人填麻烦,你不要多心。”

    “我”原来,拒绝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用他身上。我默认了他的关心。

    山坡上虽然布满大大小小的石子,洞门外却有一小块干净平整的空地。一上到地势平缓的地方,我就和他保持距离了。他把我丢在洞口那儿,兀自转身走了。少说了一句话,我暗暗的,就不怎么领他的情了,反而,懊恼不已——谁在他多管闲事。

    调整了调整心情,我专心观看眼前的景物。

    8

    这个山洞并不大,三四米的入深,一米七八的高度,采光较好,没有天然去雕饰的鬼斧神工,像是人工开凿出的。四壁绘有图画,但颜色几乎驳落殆尽,只剩下隐隐约约的轮廓。这山洞刚开凿出的时候,墙壁上想必有与佛、神关联的壁画,借此烘托某种气氛。只是年长日久,无人修缮、照管,艳丽的色彩便褪的褪,落的落,以至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山洞里的主角是三尊大佛,个个神态安详,个个慈眉善目,个个双手合拢于胸前,个个盘腿而坐。看五观一模一样,看“服饰”差别不大,看坐姿竟毫无二致。想一想,我只认识那个“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世间可笑之人”的大肚弥勒佛。至于别的佛啊,神啊的,知之甚少甚少。

    “张艺,你靠边儿站站,我照张相。”

    我应声退后两步,目光始终在这三尊佛像上,思绪则慢慢悠悠飞到了很久以前——山谷中回响着有节奏的叮叮当当声,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大功终于告成。三块无形无状的大石头,经能工巧匠的细心琢磨变为三尊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佛像。又是多少年转眼即过,佛像依然在此端坐,它们的来历却已无据可考,而围绕着它们发生过的故事和故事中的人,在时间前移时,永久地留在了过去。

    眼前的一切忽然使我对历史产生了浓厚兴趣。假若不是有关于“当时”的文字记载传世,成为历史的那一段年月岂不有同于无?没有人能凭空知晓过去、将来。我极想知道这座山的这座寺庙和这几尊佛像的渊源。也许并没什么浓重的神秘色彩,关键是我对此一无所知。

    聚精会神地观察这三尊石佛,收获不小。你看它们,访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该表现的褶皱不含糊,该表露的神情不暖昧,令人见了不禁要由衷叹服工匠的能和巧。尤其佩服他们的毅力,仅凭一斧一凿得费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多少苦心,才能将坚硬如铁的石头雕刻成像?也不由的对“人生如梦”有所体会。

    “你们看,这里有一行字。”一位同学的激动情绪转眼成了明日黄花。“原来是个‘到此一游’。还有日期,一九八五年五月十五日。十年前刻的字。”

    十年前的“到此一游”?谁会说它对本人而言不具有重大纪念意义。至少心理上的快乐能给人以心情上的舒畅。可我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里已经在批评这种破坏行为了。好在这大概算不得是名胜,而我们更喜欢照相,不然一拥而上多刻几个“到此一游”我真担心美好的东西就不复存在了。我无从得知十年前的那个人或几个人是怎么发现这个山洞的。不知他或他们是不是和我们一样在发现它时,立刻有一股别样的情愫涌上心头,是否曾像我们这样把石洞、石像好一阵打量?站在我们今天站的地方上,他或他们有过什么样的感想?他(他们)是谁(些什么人)呢?那,几年或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后,新的后来人将从何寻觅我们今天的足迹?但是,我们真的来过。

    这个山洞,不一会儿就让人看够了,我的兴趣便有所转移了。踏出山洞,却见智远,在旁边的小道上站着。

    我故意对他视而不见,就要下去。

    “嗳,你一个人小心点儿。路窄、山高。”他像其他男生那样跑着下到坡下。

    我见他走了,就沿着那条看上去确实有些危险的小路往上走,每迈一步都加了三分谨慎。要知道左边可是陡坡,石壁寸草未生,尺把宽的羊肠小路上又只有一层土,更是啥也不长,我根本无须耽心有出没无常的蛇。只要别一失足,人身安全相对来说还是有保障的。

    很快到了上面,上面果然是另一重天地,可惜的是我没啥惊天动地的发现。地上除了些红土小石头,就尽是碎瓦烂砖头,想来也不是秦砖汉瓦,附近也没有山外山。害怕危险的我没敢往远处的草丛树林里走,就在一眼望去没啥希奇东西的近处冥想开了。唯一能想到的是昔日有模有样而今荡然无存的建筑物。古刹?也许。普通寺庙?也许。反正下面有个洞,洞里有三尊石像。

    站在草木寥寥的山头上,我感觉出点举手摘星晨的意境。眺望远方,才知南山之大。它有那么多连绵起伏的山脉;那么多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树林草丛;那么多深深浅浅的沟壑;那么多隐约可见的悬崖峭壁,所谓“横看成林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但是云雾缭绕,使人所见有限,虽身在此山中,却难识此山真面目。

    “咋?走呀?”这一登高望远就望见最前面的同学在整理东西,像是要准备出发了。可没胆量独自留下的我急忙返回休息地。

    “张艺。”辛心虽然换了个地方坐,却很负责任地看守着我的包。这时,叫正东张西望的我说。

    “坐吧,歇一歇。你看你,满头大汗的。”她把自己的手绢儿递给我擦汗,还拿出饮料请我喝。这些我全备着呢,自然谢绝了她的好意。

    已经结束简单午餐的那些同学,或坐在树荫下乘凉聊天;或不知疲倦地在林中穿梭往来;或在近处的山路山头上来回走动;或者几个人带上一部相机结伴去寻找好景致拍照留念。前面迟迟没有要走的动静。可能是我一时紧张错解了她们的动作。

    “咕噜噜。”——是我的肚子在叫。经它提醒,我才想起一件不容再忽视下去的大事:我还没吃响午饭呢。赶紧从包里取出面包,以尽快安抚说饿就饿得叫个不停的肠胃。

    “出发啦!走啦!”类似的吆喝此起彼伏,显得很急迫。唉,我哪能仍旧细嚼慢咽?为了即填饱肚子又至于掉队,不得不愧吞虎咽。本该极富有情趣的野餐到我这儿成了名副其实的快餐。

    早听老人们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一直没尝试过。(饱餐之后休息休息不是更舒服吗?)今天,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下,我即将进行“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的首次实践。但愿别有啥大不适扫了春游的兴,好不容易今个儿赶上不晕车的好时候。

    8

    只坐了这一阵子再往起站,腿就又酸又沉了,非常不愿配合意志,意志只好命令它必须跟上。

    “坚持就是胜利。”我给自己鼓劲时已明显感到啥叫“力不从心”不清楚离山顶还有多远,横竖脚下这根路是越走越陡。尽管走得很辛苦,但战胜辛苦或者说是彰显毅力的意义是多么重大?一念至此,我随之打消了喊苦喊累的念头。

    别人能做到,我为什么做不到?我肯定也能做到。再说,登山前,我和同学们都已做好了锻炼自己的准备。不过那个决心下得虚了点,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堂皇。直到接触了真真实实的艰难才知道说句大话有多容易,而我们终究是坚持着,越来越接近胜利。听吧,有短促而连续的喘息声,没有唉声叹气、叫苦连天声。是我们感觉不到苦吗?不!事实是我们一致选择了坚持到最后的坚强、坚韧和坚决。

    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高,草越来越密,越来越深,到后来,仅容一人通过的小路,被草和树枝挡去大半。这时,再没有谁因顾忌草丛树林中可能有蛇而害怕得不敢向前,倒不是胆胆小的人一下变得勇敢了,而是根本没时间容你多想其它事。大家在丛林掩映的小路上默默地鱼贯而行,说笑声少了,呼吸声全是急促的。也许该来个深呼吸什么的,好好补补短缺的氧。

    又陡又不好走的羊肠小道大约走了十多分钟,然后才是比较平坦、开阔,微微倾斜的山路。可是一些一米来高,长着尖刺的草却将这条不经常有人经过的路完全堵住了。刚走三五步我们就体验到了另一种困难。

    “哎唷!”怎么回事?同学们的惊叫声由前面开始迅速往后蔓延,整个队伍的脚步慢下了。当我自己也被草梗上的刺扎了几下时,尖锐细小的痛疼让我领教了这种不起眼的草的厉害。它的枝枝杈杈上有无数排列有序的,叫人防不胜降的硬刺。当然喽,人家就这个长法,你没法计较,何况,它长得旺盛点儿还能将大山装点得春意盎然些。但它长得茂盛不要紧,却叫从此路过的人们不得不一一感觉由它一手送上的不便和痛苦,这不是大家能笑而纳之的。要是扎个一两下并非没的商量,如果要一路扎下去,等我们出了这片草丛,估计都就伤痕累累了。

    绕是绕不过去的,采取点什么相应措施呢?总不能干挨。有同学小心翼翼地捏住它的杆儿试着撅断突出的枝杈,费了半天劲,枝呀杈呀的,依然十分顽固地挡在我们面前。因为它们的韧性达到了你撅都撅不断的程度,顶多向你弯弯腰。再撅下去,枝杈没撅断,一个注意不到,反而让刺把手扎个眼儿。群众的智慧自然是有的,一计不成,马上有同学灵机一动,另生一妙计——把垮包、背包或提包之类的大件物品挪至胸前,充当一时之“开路先锋”虽然此计保护不到手及手臂,总比四处受疼强。

    草被不怕扎的包无所顾忌地拨拉到两旁,等它弹回,人已经大胆地走过去了。这中间小故事不断:有的同学想从草疏的地方另辟一条新路,没且多走几步,就发现这条路甚至更难走。后退吧?也有难度,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害得跟在他后面的同学受苦之余一个劲儿追问是谁带的路;有的同学性子急,想走得快点,好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结果衣服被挂得抽了丝,皮肉更是频繁受苦;有的同学忙中偷得片刻闲与他人谈笑谈笑,不料,一大意,差点儿误入歧途

    “到山顶了,我们到山顶啦!”走在最前面的同学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这给了在草丛中艰难跋涉的我们一个喜形于色的机会,希望令大家的步履登时轻松不少。

    “啊!”松上一口气吧。我们终于走出艰险境地,登上视野开阔的平平坦坦的山顶。

    老师允许大伙在山顶休息一会儿,拍拍照,合合影。有人立马撂下背包原地坐下;有的精神饱满嬉笑如常不说,还又蹦又跳地选景拍照;有的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眺望远方,感觉“一览众山小”的意境。

    山腰上的草木长得实在繁盛,谁知山顶却是一片“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景致——点点绿意夹在枯黄当中,两种颜色相间,叫我脱口而出十分著名的一首古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总结出了一条经验。”妙珍停下脚步就大声嚷嚷道“登山千万不能歇息儿,越歇越不想走,越歇越乏,连腿都是越歇越酸,越歇越软。”

    启贤路过她身旁,闻听此言,插了一句话:“不歇息儿还能健步如飞,多歇几息儿只剩下步履蹒跚了。下山时就一鼓作气地走吧。”他说完便离开了,不听下文也不管别人有何反应。

    辛心小声嘀咕道:“这话该正着听还是反着听?”

    “看他脸上带了点儿笑容。这句话大概不用反过来理解。管他话里有啥意思先休息一会儿再说。”辛心连忙把她自己总结出的经验拿来提醒她,妙珍说“话是那么说,有休息的机会咋能放过?而且所有人都在休息,我总不能为了不休息原地踏步走吧。来,你也坐下呀。”

    才坐了半分,辛心便拿着她从犄角旮旯处摘来的一朵小黄花,蹑手蹑脚地走到齐晨背后。他正专心给同学照相,对身后之事毫无知觉。辛心就瞅准这个空子,慢慢的,轻轻的,企图往他头上插朵花。俏皮的动作、神态逗得镜头前的几个女生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任人千般暗示,也止不住她们的忘形。齐晨不管三七二十一,摁下快门,就直起身子,很快地转过身来看他后面有啥好笑的事发生了。此举让辛心措手不及,她的手不及掣回,齐晨的头就免不了挨她一拳。没且挨打的人叫唤,倒吓得辛心扔下花儿撒腿就跑。边跑边解释说“纯属巧合”但见闪光灯一闪,齐晨对准她不由分说地照了张相。辛心却像发现了新大陆,猛然止住逃跑的脚步,一本正经地向齐晨借相机一用。齐晨见她不像在搞鬼才敢借给她,辛心举起相机将焦点描准启贤。

    9

    远离人群的启贤正站在一块儿岩石上极目远眺。纹丝不动的他似乎已经陷入到某种沉思中,又像是奇异、美丽的自然景观吸引了他由内到外的全部注意力。会不会是他触景生情回忆起了别的往事?要么是沉浸在此刻的联想里。谁知道呢。别说他是那样的难以捉摸,换上别的人,你也一样没处去猜八九不离十的内容,除非你是特别了解他的人。其实他的站姿并不比别人特殊,所以引人注目,仍与他本身与众不同有关。他这时的表情严肃得一点儿不像是平日里那个启贤会有的,那个启贤不会认真思索、严肃对待某件事(反正我没见过)。今天,我第一次见他认真、冷静地想他的心事。这个不消沉、不古怪的他和几天前在讲台上演讲的他以及由点滴细节勾勒出的有志气、有才气、有思想的他,在我的脑海里组合成全新的启贤,但愿这才是最真实的他。

    在辛心偷拍了那副不同寻常的画面后,他突然张开双臂发自肺腑地大喊了一声,喊声传出很远,引来了老师、同学们惊诧的注目——怎么回事?

    “是呀,咋啦?”想着想着,便有了一种无以言表的感觉萦绕于心间。我好像想到为什么了。

    启贤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或者他本来就全不在乎。总之,他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不知道那一声呐喊几欲响彻云霄时有多少人循声望来,满腹惊异与疑惑;更不知道我这一会儿的感想全与他有关。

    大家看他的目光尚未全部转移他处时,只见他旁若无人地拾起一块石头用力掷向山涧,长舒一口气后跳下石头,坐了下来。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前方看。没人因为见了他这一连串的动作而走过去问长问短。对于他这个人,越是行事古怪,越是无须在意。倒不是同学们不关心他,实是不敢关心他。他的脾气大得已应了辛心给他起的绰号——惹不起。如果谁要知难而上,起先他可能不理你,过上一阵儿,没准就冲你大发雷霆了。所以,摸索出点儿规律的同学一般是不会冒然讨其没趣的。

    启贤似乎有着双重性格,有时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对任何奖惩满不在乎,可是,你还会在某时看到他无精打采、心事重重的样子。辛心曾忍不住说出她的,也是好些人的疑惑:他怎么会有想不开的时候?在大家眼里,不该有什么事能使他放在心上,他不可能在乎任何人、任何事、任何话。事实上,他确实有烦恼,只不过高兴时他跟许多同学把快乐分享了,心情抑郁时,他从来独自承担。原先还见他和妙珍推心置腹地谈过几次话,以后最多开开玩笑,近来连话都说不了几句。也许有原因,也许没有,好歹算有个过程。他对别人的态度就多是忽冷忽热的,是冷是热取决于他当时的心情。冷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热时,他可以为随便一个人两肋插刀,有好几架就是莫名其妙地替人强出头打起来的。但他在我眼里的固定印象是:玩世不恭、不思进取、桀骜不驯,后来领教了与他的不羁形影相随的,一股子若隐若现的傲慢,听说了他从前的出色表现,才开始怀疑他现在这种性格是否是他与生俱来的。

    “辛心,饶了我吧。”妙珍往我背后一藏,说“下回不敢了。”

    “好,我大人不计小人过,这回饶了你,下回,哼!”辛心捋捋袖子,双手插着腰,很霸似的。

    她们这一打岔,我眼前转眼间便没了启贤的影子,使得我几乎怀疑方才自己产生了幻觉。望望他曾面对的方向,我默默拆说我的希望:希望他很快恢复他的自信。

    “张艺,走啦。”智远好心提醒我了一句。

    “噢。”我把背包背好,跟在同学后面,走在另外一些同学前面,踏上了下山的路。比起上山的艰苦,下山就显得轻松、容易多了,不必再靠毅力支持体力。难怪人们说:从善如登,从恶如流。

    “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要让歌声让你忘了所有的痛”排头几个男生不约而同地唱起了成龙的真心英雄,然后有许多男生、女生与他们一同引吭高歌。同学们的歌声响遏行云,我的心情莫名的激动不已“把握生命里的每一次感动,全力以赴我们心中的梦,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和心爱的朋友热情相拥,让真心的话和开心的泪在你我心里流动”

    路越走越宽,人生亦然吗?经历过磨难险阻就一定能品尝到苦尽之后的甘甜?走过曲折坎坷就一定能踏上宽宽阔阔的康庄大道?感受过悲伤、痛苦才能开怀大笑?我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苦尽甘来”自有它的道理。

    10

    这一路上说说笑笑、走走停停,外带唱唱歌、说说笑话。谁都知道走了挺长时间,但是谁也没感觉有多累。到达山脚下时已是下午六点,原打算下山后步行一两里去参观不远处的一座古塔,由于时间有限,计划临时取消了。

    高高耸立的山峰离我们渐渐远了,整座绵延百里的南山又出现在我们的视线内。我们可不可以称其雄伟,道其巍峨?在这风和日丽的孟春时节,我们去山里走了一遭,不仅亲身领略了山上的秀丽风景,陶冶了久恋红尘的心情。回头仰望高山,我想,在某个我们未能抵达的地方是不是有更为美丽的风景,更为神秘、古老的古迹或遗址,以及更为神奇的传说故事?

    “这儿有户人家。”几名同学边喊边往人家的院落里跑,其他人则在院外找那舒适的地方坐下休息。听说胶卷没用完,好些同学振作起精神照了一张又一张像。是啊,既然到此一游,多留些纪念本无可厚非,况且下一次实实遥遥无期。

    辛心整理书包时拾掇出几个山杏,受到启发,歇了不大一会儿,就不辞辛苦地奔向100米开外处长的那颗山古树。过了十来分钟两人满载而归,端着书包分发山杏。

    “谁喝水?”齐晨用空饮料瓶装了一瓶水从农家小院走出来,边走边问。没且他问第二声,那瓶水就不在他手里了“咕咚”声随即响个没完。

    这个时候再看山脚下的这户人家,院里院外热闹非凡,出出进进的同学络绎不绝,真有些门庭若市的意思。而这家的男主人对我们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一点儿不反感,站在家门口,笑呵呵地迎进送出,让我见识了他的淳朴、憨厚和善良。

    稍事休息,不渴不饿了的同学或坐或站或聊天或追赶打闹,真是体力一旦有所恢复,立刻显露出勃勃生机。身子依旧轻快、矫健;声音依旧底气十足;思维依旧有条有理;说话时依旧带着清脆、爽朗的笑声——这是活泼外向者的表现,至于不大爱说话的同学,安安静静的坐着,或沉默不语,或细声慢语。尽管如此,只需一眼,也能看出她们心情的好坏。好吗?那还用说?不能因为我们无从知晓,便抹杀了别人的诗意情怀。

    “秦智远。”齐晨蹲在一堵矮墙上,对正捣估相机的班长说“我想从这儿跳下去”

    “别想不开,千万别想不开。”辛心连忙上前打劝他。

    “一边稍息去。”齐晨正儿八经和智远探讨他的设想“我从这上面跳下去,你给我照一张人在半空中的相片。”

    智远欣然应允之余也“劝”他别想不开,但规劝并不耽误他做照相的准备工作。见准备好了,齐晨猛然间腾空一跃,那动作即漂亮又潇洒。妙珍为庆祝他飞跃成功,把她包里最后一罐饮料奖给了他。齐晨才不跟她客气,拿过就喝。

    “齐大侠,告诉你一个万分不幸的消息。”智远悲声言道“胶卷刚好用完了,你刚才那一跳,怕是无法成为永恒的瞬间了。”

    “啥?”齐晨一吃惊差点使奖品失手坠地“那个动作可是我苦心设计了半天的。啊!”怒发冲冠的他将饮料一饮而尽。

    说到胶卷顺便提一句,此次旅行中,有眼疾手快的同学抢拍了不少绝对精彩的镜头。等着瞧吧,相片全洗出来后,不定有多少令人忍俊不禁,又出乎当事人意料的照片留传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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