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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胡娟接到的第一个预警电话居然来自广东。
“快逃命吧!化工厂要啦!我亲戚说陈杨镇都跑光啦!”在外打工的好友焦急地说。
从睡梦中惊醒的胡娟并没有怀疑消息的真实性。
她的家住在四港村,距离化工园区只有10分钟车程。到她仍能清晰地回忆出2007年化工厂时的情景:当时她读初三,第一声声传到教室时,好像“有人重重地踹了一脚门”老师还为此错怪了坐在门边的同学,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胡娟在婚纱店做数码设计师。她笃定地告诉记者,她几乎去过化工园区的“每一家工厂”“一些设备他们没有,就让我们在网上找图片,再去帮他们做实景合成,好应对检查”
拨通家里号码的时候,胡娟特意看了一下闹钟,时间是凌晨3点15分。
在确定父母已经上了她叔叔的“长安之星”面包车后,胡娟又先后给5个家住陈杨镇的初中同学打了电话。
半个多小时后,悠悠。书盟网友分享她收到大姐发来的短信,确认家人“已到双杨,正往县城来”然后,胡娟便把手机放在床头,准备继续睡觉。
胡娟仍记得,后来迷迷糊糊总听到短信的振动声,她困极了,便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当时,胡娟认为,县城是安全的。事后,她才发现,宿舍大院里只剩下她和另一个姐妹没跑。
恐慌正如同接力棒般被传递:
有个老太太拖着装满衣服的蛇皮口袋往外跑,有的孩子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被家长赶上了街,因为仓促间忘记锁门而丢了电视、冰箱的也不鲜见。
当时的气温接近零下6度,有些积雪的路面已经开始结冰。开着面包车的刘闯好几次差点与前车追尾,堵车的时候,他看到有骑着摩托车跑的人摔得鼻青脸肿,还有的人骑的电瓶车没电了,便把车扔在路边独自往前跑。
命运
恐慌的蔓延速度超过很多人的想象。伤亡也在所难免地发生了。
胡娟父母坐车经过双杨镇的时候不到凌晨4点,而双杨镇的潘贝和潘萌此时也刚刚坐上一辆自制农用车。
车主是潘贝的父亲潘文。38岁的潘文开车拉砖十几年了,从没出过事。出门时潘文还特意提醒妻子周芳带上现金和一大瓶水。随后载着6口人平稳地开过家门口那座只有2米宽的老石桥,上了大路。
“别怕,一会儿就到苍海了。”在车上,潘萌不忘安慰自己的堂妹潘贝。
但就在车子开出几里地后,潘文突然想起,70岁的老母亲陆严秀还在堂兄潘三家。他马上掉头回到大院,而慌不择路的乡亲们纷纷跳上他的农用车,潘萌还记得,叔叔扭着头大喊:“先说好,出事了可不要怪我。”
在这样的慌乱中,周芳特意从张娟的手中接过了小侄子潘凡,并将他抱进了驾驶舱。而张娟则回屋取围脖和儿子的奶粉,公公潘三和丈夫潘成正在里屋拿钱,大约在同一时间,一片惊叫声中,载着20多个乡亲的农用车翻下了石桥。
张娟娟啊”地喊出了声。
潘三和潘成父子冲到桥边,跳进了河里。
没有路灯,河水漫到了潘三的脖子,他们看不清人,只能从倒扣在河中的车里摸索着把落水者一个接一个往上拉。
潘贝被救出时,呛了好多口污水,全身湿透,一个乡亲赶忙扶着她回屋披上军大衣。
出来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的爸爸潘文躺在地上,嘴角流着刚刚呛进的污水。
一个小孩子被拉了出来,张娟以为是儿子,冲过去紧紧抱住,却发现不是潘凡。
这个刚刚22岁的年轻母亲一直哭着讲述一切,那个不到一岁就会说“喜洋洋”和“爽歪歪”的聪明男孩是最后一个被外公拖上岸的,被送到双杨医院抢救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而负责抢救潘凡的护士给孩子输了一会儿氧气,就赶忙脱下了白大褂,加入了逃亡的队伍。
所有人都在往西跑,只有住在运河村的孔红想往东跑。
他是潘凡的姑老爷。他疼这个孩子。做童装生意的他特地给小凡买了一身大红色的小唐装。
知道噩耗的时候是凌晨5点。他拼命在公路上拦出租车。
他拦了四辆车,只有一个司机摇下了车窗。
“求求你,带我去双杨,家里有人没了!”孔红“几乎跪在了车前”
“不是我不帮你,起码有20万人往外跑,回不去啦!”司机摆摆手,摇上了车窗。
事实上,也正是从这时候开始,一些主要公路上出现了闪着警灯的警车封路,并用扩音喇叭通知群众“放心回家”随后,苍海县政府短信群发平台向大部分群众发出了辟谣短信,苍海电视台的早间新闻也滚动播出了相同的辟谣信息。
归途
凌晨7点左右,逃亡群众陆续返程。
刘闯没有放过这一次的赚钱机会,对于那些跑着逃亡的村民来说,50元一位的价格算不得贵了。
一些跑不动的逃难者就藏在路边种着西瓜和草莓的塑料大棚里,在他们看来,那也许是“氯气进不去的地方”
车里的乘客开始议论昨晚的逃亡,作为这段艰难时光的见证,一些逃亡者的故事被当做趣闻口口相传:一个村民带上了自己养的几口猪,却在路途中不慎遗失,为此嚎啕大哭;而另一个村民将所有的现金藏在了一只鞋子里,走在半路上才发现自己拿错了鞋子;还有一对新人刚入洞房,便听闻化工厂要的消息,还穿着礼服与婚纱的两位新人匆匆披上一件军大衣,就登上了逃难的摩托。
另一些故事则温暖而让人动容:一辆加长的卡车被塞得满满的,一个老大爷拼命拦住卡车,把自己的老伴“扔”了上去,自己则徒步逃命;还有一个老奶奶临走前将1万块钱塞进了一个方便面袋子,却在逃亡的路上遗失了,儿女为了不让母亲难过,又偷偷找来一个相同的方便面袋,塞进了1万块。
归程的马路不再拥堵,刘闯不时探出头往外看“太夸张了”他说,路边有沾满泥水的被子、衣服,甚至还有翻倒在路边的电瓶车。
此时,胡娟刚刚睡醒。打开手机,发现十几条未看短信,全部与逃难有关。
其中,她的两个朋友都遭遇车祸,一个掉进了水里,一个撞在了墙上,所幸人没事。
到了婚纱影楼后,胡娟发现,3个本该一早来化妆的新娘子都没有来,其中一个打电话说公公出车祸了,要延期化妆。
她随即打开电脑。网页上全是关于大逃亡的新闻。她在自己的qq空间里分享了一段逃亡现场的视频,并在上看到了几张潘家车祸现场的照片,胡娟觉得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把这些照片存进了电脑。
孔红终于赶到了医院。医院门口,潘文、潘母陆秀、以及他9岁的儿子潘建直直地躺着,身上铺着白单。而潘文的妻子周芳与女儿潘贝正在接受抢救。潘凡则安静地躺在一张病床上,旁边的张娟已经泣不成声。
很快,这些生命就变成了4死2伤的数据,被苍海县政府的新闻发言人对外公布,而这一次大逃难,也被定性为“纯属由于谣言传播而引起的群众恐慌事件”
在当天的各大门户网站上,苍海大逃亡也迅速成了舆论的焦点。
更多的本地人则把那夜的经历当做一种谈资。
外乡人来到苍海,司机往往以大逃亡作为聊天的开始。
而一些那夜并没有开手机睡觉的居民,则不时在网上炫耀自己的幸运。
尾声
过十天就要春节了,此时的苍海县城街头已经充满着节日的气氛,出双入对的情侣牵手进入电影院和饭馆。几乎没有人再谈论几天前的大逃亡,在各大门户网站上,新的轰动性新闻正引发着人们另一轮的大讨论。
苍海电视台也开始热火朝天地播放着关于苍海经济大发展的专题片。
而关于那场逃亡,留下的细节已琐碎而微小。
胡娟发现,她曾经点开的上的照片和网上分享的逃亡视频都已经被删除或屏蔽。
王丽给关在看守所里的堂哥刘洪送去了一件军大衣和一笔钱,她得到的最新消息是,刘洪有可能要被判五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苍海县人民医院对面的小饭馆里,不时有伤者的家属来买饭。一位店主了解到,由于大逃亡意外身亡的人不止四个,苍北镇的一家三口人在返程的路上与一辆婚车相撞,一死一重伤,很巧,这家也姓潘。
潘贝因为肺部感染正躺在病床上,而母亲周芳则仍在重症监护室。17岁的潘贝刚刚上完初三,本想在春节后到城里打工。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弟弟和奶奶都已经去世的消息。
在出车祸的石桥边,潘家的亲友们仍在披麻戴孝地举办丧礼。潘家的门框上还贴着新刷上不久的“万事如意”春联。42岁的潘三则静静地蹲在院里,一遍又一遍地拿湿布擦着那辆潘凡生前最喜欢的电动汽车。潘三很疼孙子,这辆“好孩子”牌的遥控车是他省出两个月攒下的1600元工资,送给小凡的生日礼物。邻居说,潘三偷着掉眼泪,他恨自己,救了20多个落水者,却救不了自己的亲孙子。
然而,除了这些与命运有关的卑微故事,似乎没人可以说得清,这场大逃亡还能为这片土地留下些什么。
这天晚上,苍海县下起了新春的第二场雪。
下午,苍海政府举行新闻发布会,称皓月化工厂导致氯气泄漏,该事件系纯属谣言引发的一起恐慌事件,苍海县当天夜里没有发生化工企业大和泄漏事故,只是工厂的一个车间因工人作不当,引发了一场小小的火灾。
因谣言四起,引起老百姓恐慌,造成近万人大迁移。当日早晨7点左右,居民已陆续返家,事态已平息,公安机关正在调查造谣惑众者。
让人痛心的是,群众在冒着严寒连夜逃离过程中,因慌乱一辆农用三轮车翻车落水,导致4人身亡,最小者仅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