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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研在继续。
山下也有消息陆陆续续出来,很多传言被一一证实,那场因永安大桥引发的行业风波,越来越没了声息,看来方方面面的精力都顾不上了。
朱向南每天都打电话来,翔实地跟周培扬汇报山下的情况。先是说,省里突然放慢了整顿节奏,派往市里和进驻大洋的调查组陆续撤走,什么结论也不做,有一种不了了之的感觉。朱向南请示周培扬怎么办,周培扬稀里糊涂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之所以不给明确答复,一是对省里意图仍然吃不准。半途而废的事很多,尤其政府部门,常常今天下指令,明天大动作,后天又草草收尾,类似现象比比皆是,周培扬想再观察一阵。后来朱向南又说,省建委电话通知,要求大洋复工,生产不能停,几项重大工程必须按期完工。周培扬就笑了。他们急了,这是他第一反应。有人急当然是好事,这些官员啥时急过,只有牵扯到他们的乌纱帽,才会犯急。那就让他们再急一会儿。周培扬仍然不表态,不明确指示朱向南们怎么做。直到抵达金乌山前一夜,市长蓝洁敏半夜打来电话,过问工程进度,敦促周培扬尽快恢复生产。周培扬才确信,省里大张旗鼓要搞的行业整治,已经沦为一场笑谈。尽管蓝洁敏只字未提整治的事,但从蓝洁敏打电话的时间还有要求开工的急切性,周培扬就断定,这场风刮了过去,什么也没刮出来,一切都还在原处。
那晚蓝洁敏多跟他提了一句话,蓝洁敏说:“周总啊,你有时出招太狠,对我蓝洁敏,可不许这样。”
周培扬差点笑出声来,蓝洁敏真是抬举他了,他哪里出过招,他是被逼。让大洋全线停工,接受调查配合整顿,难道是他周培扬出的招?如果不这样,怕是他早被相关部门以不配合工作之名叫去,哪还能如此悠闲地跟在老领导身后?他真不是以此要挟,倒逼他们改变策略。
“市长太夸张了,我周培扬这点能耐,哪里会用什么招。市长您就放宽心吧,大洋不会给您丢脸。”周培扬一语双关,他不想让蓝洁敏对他有看法。蓝洁敏这层关系,必须维护好,而且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路万里向华清他们大张旗鼓整顿建筑行业时,他跟蓝洁敏面临同样的危机。
现在警报是解除了,但后面有许多密码,周培扬必须解开。有时候一件事的发生与熄灭跟此事无关,周培扬得搞清背后真实的原因。
一个明确的信息是,有人已经无暇顾及永安大桥和马洋大桥了,这把由他们点起的火,没烧到别人,结果差点把自己烧乱,现在他们想急着灭火,想让铜水重归平静。来自永安那边的消息更是证实了这点,魏洁在电话里说,大家都很健忘,一件看似能引起广泛关注的事,转眼就风平浪静,再也没有人关注,大家该做什么照旧做什么,根本不会因曾经发生的某件事改变自己的生活。
“我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不过我得习惯。”
魏洁诗人了一把。周培扬笑她,当市长可不能乱发诗性啊,大忌。魏洁不再说什么,周培扬知道,魏洁最近麻烦着呢,她跟陆一鸣的事经陆一鸣妻子王雪吵出来,成了又一档新闻。年轻的魏洁被戴上小三的黑帽子,正接受道德审判呢。
对此周培扬不便多说什么。这事要说比永安大桥引发的危机更大,也突然。他从没想过陆一鸣这辈子会闹出情感风波,一直以来,陆一鸣都是他学习的榜样、楷模。每每他跟木子棉感情上闹不和时,他就拿陆一鸣来平息自己。没想到,人家一闹就是大动作,惊世骇俗。
周培扬并没因此而看轻陆一鸣,人到中年,看问题的角度还有心态都跟年轻时不一样,年轻时可以过激可以尖锐甚至不讲理,到了中年,每个人都平和下来。婚姻两个字,不是那么容易写好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许对陆一鸣来说,呈现给他的仍然是表象。周培扬只是替王雪和魏洁两个女人难过,是的,女人总是受害者,不管是对王雪还是对年轻的魏洁,这场情变,最终会让一个人情无着落。
周培扬再次想到木子棉。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应该按苏振亚教授说的,结束那种不伦不类的分居生活,认真生活。
周培扬忽然有种累,不得不承认,这些年,为了这门婚姻,他把自己搞得很累,相信木子棉更累,但愿有生之年,他们能彻底放弃前嫌,消除隔阂,认认真真爱一把。
他拿出电话,想打过去,此时此刻,周培扬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听听妻子的声音,想把曾经那份感觉找回来,更想听到木子棉能亲口跟他报平安。
木子棉的病,他可是天天牵挂着呢。跟他通风报信的是乐小曼,小曼说,木木没事,不过是过于劳累,加上精神受刺激,人到中年,最怕的是精神刺激。乐小曼还说:“以后对她好一点,木木现在变多了,你也要改变自己,别老是冷冰冰地装圣人。”
圣人?周培扬苦笑一声,他周培扬哪里算得上圣人,凡夫俗子都做不好。他不过是凡事都不喜欢说出来,习惯了自己消化。不过他还是提醒自己,是得改变。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病,得治。
“培扬啊,站在那里干什么?”老首长佟国华又在叫他了,周培扬看见,两个女人目光各异地看着他,冲他画出各种问号。周培扬叹一声,收起电话往佟国华那边走去。
再往前走,脑子里就不时跳出刚才两道怪怪的目光,目光也会不由得朝她们脸上望去。周培扬发现,两个女人对他的态度,的确跟刚上山时不一样,尤其程华欣,竟然有一种公开的挑衅。
晚上他们住在山下一个叫歇马山庄的农庄里,老首长佟国华一路都在玩新鲜,换以前,这样简陋的山庄,根本不敢安排他住。这次大家都坦然,齐声叫这儿环境不错,跟大自然亲近。吃过晚饭,周培扬抽身出来,他必须要跟木子棉通电话,就算木子棉恨他诅咒他,电话里骂他,也比听不到她声音强。
这一路上他是跟木子棉打过不少电话,木子棉一次也没接,每次接电话的都是乐小曼。
此时周培扬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听到妻子的声音,更想听她亲自跟自己报一声平安。
是的,平安。
电话刚响几声,木子棉接了起来。
周培扬心里一阵喜,听清是木子棉声音,眼睛跟着湿了。
“你好吗?”他问。
“还行,身体完全恢复了,明天就能出院。”木子棉说。
“那就行,这一路,挺担心的。”他说。
“谢谢。”木子棉突然道了声谢。
周培扬结舌。
不过木子棉很快转移了话题,没让他太难堪。
“昨天我见到王雪了,她来医院看我,瘦了不少,身体状况很差。男人怎么回事,一鸣他怎么能这样?”木子棉虽然是谈一件不愉快的事,但口气明显没以前那么厉害。
“犯糊涂呗,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太清楚,我在山上,这事回去谈好不?”周培扬怕木子棉往深里谈,急着打断。
木子棉也只是一说,或许也是拿陆一鸣跟王雪来缓解他们之间的紧张。
“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这种烂事,不管也罢。对了,有空你跟老汪谈谈,不带那样欺负小曼的。”木子棉又说。
周培扬一惊,忙问:“小曼怎么了?”
木子棉打开话头,数落起汪世伦的不是来,唠唠叨叨半天。大意是说,汪世伦对洋洋的学习不闻不问,一点不像做爸爸的,对小曼做生意,也是冷嘲热讽。不支持倒也罢了,怎么能挖苦呢,小曼吃的苦难道还不够?
周培扬懂了,木子棉所以说这些,是在向他释放一些信号,关于家的信号。这就好,她终于心里有家了。
周培扬正要松下一口气,木子棉又提起了儿子可凡:“对了培扬,可凡最近怎么样,打电话他不接,急死了,要不我去趟美国,陪陪儿子。”
“好久没见他了,忽然间很想他。”她又强调。
周培扬的心算是彻底松开了,这是多年来他听到的最温暖的一句话,木子棉不但称可凡儿子,还说要陪陪可凡。真是晴天日出啊,一切真的烟消云散。他立马说:“这个可以,等我忙过这阵,跟你一道去。”
木子棉那边忽然不说话,周培扬听到一阵低啜声,过了半天,木子棉声音幽怨地道:“算了,我也只是一说,你是怕我去带坏他。”
“怎么会这样想呢,不会的,棉棉你千万别这么想,你先好好养病,等我下山后再细说。”周培扬紧着解释。木子棉那边笑出了声:“培扬没事,我可能是太想见可凡了,你安心陪首长,我等你回来。”
周培扬心里暖意涌动。这是分居一年来他们在电话里说话最多的一次,他能听出妻子的变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乌云终于散去,接下来该是阳光明媚了,周培扬非常的开心。
第二天,苏子文意外地找上山来,程华欣、杨炼还有银州矿业公司两位老总陪着佟国华去看矿,周培扬没去,老首长交给他一项任务,让他抓紧看一份报告,看完给他意见。报告是银州矿业公司会同有关专家共同写出的,类似于银州矿业五年发展规划。周培扬对这类东西兴趣不大,专业面窄,很多术语他都不能理解,数据更是吃不透。老首长将这项任务交给他,真是找错了人,不过还是硬着头皮看完,筹划着怎么拿出意见来。正午时分,周培扬走出住所,想到外面看看山景。昨晚跟妻子的通话让他的心情晴朗不少,他期待着这次调研早点结束,他要下山好好陪老婆。他甚至已经想好,见了妻子首先要好好检讨一番,这些年,他是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以工作为借口,忽略了妻子的许多感受。还有就是情商太低,遇到问题不能低下头来,不能把矛盾及时地化解掉。非要认定自己没错,你爱咋想想去,凡事都摆出一副坚硬的样子,结果将这个家弄得跟冰窟一样。
乐小曼批评得对:“培扬,你这人错就错在不懂女人的心。女人是需要哄的,三句好话暖人心,你却连半句都懒得说,还非要认定自己有理。你这性格,换哪个女人也受不了。”小曼还说,他这人只适合做朋友,做朋友,他完全是够格的,啥都能替别人想到,不管大事小事,都能给别人提出很有价值的意见。可做丈夫,太冷了。小曼用了“冷”这个字。有次小曼还开玩笑说,他连汪世伦都不如,汪世伦至少还能惹老婆骂他几句,他呢,让老婆连骂的冲动都没。
“你想想你有多惨,都是你这臭性格弄的。老婆骂你也是爱啊,你就是不懂女人心,甭看你身边围着那么多女人,到头来你连一个也抓不住。”
一个也抓不住。站在正午的阳光下,周培扬想着这句话,笑了。他承认自己这方面就是欠缺,对下属对同僚甚至对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都能做到关怀备至,独独对老婆,他就做不到了。非要认定老婆应该懂他,应该相信他。
“你得创造出让她懂你相信你的环境呀,你啥也不说,连半句都不解释,让人家怎么相信怎么懂你?”苏振亚教授的话又响起来。
“女人有女人的思维逻辑,跟男人是不同的。婚姻中男人需要的是耐心,耐心你懂不?”苏振亚教授还这样教导过他,可他真是没做到。
没做到啊。
周培扬狠狠扩了几下胸,阔步往前走去。人难的其实不是看清别人,而是看清自己。看清自己而不去改变,等于是零,有时候还会变成负数。
改变最重要。周培扬想道。
来到半山腰,周培扬看到了苏子文。
“你怎么找来了?”周培扬有些惊喜。
“事情急,我就冒昧赶来了。”苏子文边擦汗边说。
“怎么,大桥又有问题?”周培扬条件反射似的问。
“这倒不至于,大桥又开始建设了,会按期竣工的。”
“哦——”
两人边说边往里走,等进了房间,坐下,苏子文急切地从包里取出一摞材料,双手递给周培扬。
“都办妥了,董事长你先看看。”
周培扬笑笑,原来这事啊,这个老苏,办事也太认真,认真到迂腐,这事等他回去说一点不迟,可他却愣是跑上了山。
周培扬一边想,一边看,看着看着,眉头就笑开了。“好!”他叫了一声。原来马洋大桥接受调查时,周培扬交给苏子文一件事,让他即刻着手办理手续,大洋将正式接管苏子文的华旗,不是以前的转包方,而是整体加入大洋。同时大洋将聘任苏子文,担任总工,负责大洋所有技术方面的工作,包括职工培训、专家队伍的建设等。这个计划早就在周培扬心里,大洋要想获得长足发展,没有一支过硬的技术队伍不行。这些年周培扬一直在物色一个人物,来填补孟子坤留下的那个缺。只是物色这样一位人物太难,周培扬一度时间还动过常若夫的念头,可惜老夫子太过愚顽,无法适应当下这种发展态势,也不能很好地为大洋工作。再者市长蓝洁敏也不同意,再三警告,敢打常若夫的主意,最好早点让大洋关门。现在好,有了苏子文,这个问题算是解决了。
除此之外,周培扬还有一个更大的计划,这个计划暂时还在他心里,算是酝酿阶段。大洋遇到了瓶颈,这个瓶颈不是说冲就能冲出去的。大洋说穿了还是传统企业,公路建设也好,地产也好,看似红火,增长也快,获得效益的方式更直接。但这两项都是粗放型的,尤其房地产,虽然在一段时间内成功帮大洋度过危机,拓宽了经营面,赚取了丰厚利润,但周培扬对房地产一直不大看好,心里焦虑太多。但凡一个行业出现过热现象,这个行业就离垮台不远,中国的房地产到底怎么回事,谁也清楚,只不过谁也不把真相说出来。周培扬担心,哪一天房地产泡沫破碎,不只是大洋,怕是一大半的地产企业都会受到毁灭性打击。他不想看到这结果,从去年开始大洋便逐步收缩地产规模,原有的两个楼盘都已转手出去,那个时候他就想对大洋来一次大手术。大洋不缺管理,这点周培扬很自信,大洋缺的是科技含量与创新能力,而这两项,恰恰是未来企业要想胜出的关键。
必须找到新的支点,必须投身到科技领域,大洋除能修路盖楼外,必须拥有自己的独立品牌。品牌才是大洋未来存活的关键。
周培扬已经委托高校,对大洋进行全面会诊,并就大洋有可能进入的新领域、新行业做全面论证。他让苏子文加盟大洋,还有另一层考虑,一旦苏子文进来,他就可以放心地把大洋交给他,自己则腾出精力,谋求更广阔的前景。
对未来,周培扬心里其实是有谱的,这也是他此行装作不明白老首长意图,不轻易向老首长还有程华欣表态的原因。大洋志不在此。
互联网、物联、电子技术,才是周培扬下一步想做的。
一想这些,周培扬心里又澎湃起来。笑眯眯地看着苏子文,怕是连陆一鸣这只老狐狸都想不到,他周培扬还会下这样一盘妙棋,把他好朋友给拐走。
周培扬很快看完,苏子文办事就是严谨,手里一大摞资料,除正常要办的手续外,还多了几项,一是华旗历年经营情况及企业负债表,目的就是向周培扬还有大洋证明,这些年华旗一直是盈利的,并无外债,银行贷款等已全部清偿完毕,没给大洋留下尾巴。二是要带来的职工情况,填得非常细致,每个人除以前在华旗担任什么职务,善于哪类工作外,又多了一项家庭情况。周培扬眉头一拧,苏子文特意填这个做什么?等跟苏子文交流完,他就真心佩服了。苏子文说,一个企业发展的好与坏,不能只看企业自身,还要看他拥有一支什么样的队伍。这支队伍也不能只看他们受过什么教育,从事过哪些工程,获得过什么样的荣誉,更要看他们的家庭,婚姻状况,子女受教育程度,以及有无老人,怎样赡养等。
“企业是由人组成的,每个人首先属于家庭,然后才属于企业,一个人如果连家庭都经营不好,不能赡养老人不能照顾妻女,如何能为企业奉献呢。我不能把一堆歪材料带给大洋。”
周培扬吃惊地盯着苏子文,没想到平时话不多的老苏,说起企业经营理念来,一点不比他差。半天,他道:“子文你是给我上课啊,很受震动。”
苏子文脸一下红了:“我哪敢,董事长千万别这么想,我只是想做得更好一点。”
“行,我明白,谢谢你啊子文,你让我无意中又受到一次教育。”
“真的没有……”苏子文真是急了,他说这话时根本没想到周培扬跟木子棉的婚姻,他怎么会借此讥讽周培扬呢,周培扬在他心里有无法替代的地位。他是想追赶,想把事情做得完美。
周培扬呵呵一笑:“是人都有错误,我周培扬也有糊涂的时候,以后在身边,还望你能多提醒。”
一看周培扬认了真,苏子文越发急,他还真不了解周培扬,至少没有陆一鸣那样熟悉周培扬脾性。换了陆一鸣,早就迎头痛击,骂他如何对木子棉不好,进而夸自己在爱情婚姻上多么闪光。当然,现在陆一鸣也不敢这样了,自己给自己扇了嘴巴,这段日子电话都不敢给周培扬打一个。
“董事长,这次来时,我见了嫂夫人。”
“啊?”周培扬骤然一愣。苏子文跟木子棉并不太熟,仅仅是见过几次面。
“怎么回事?”他问。
“那天我打电话,您没接,以为您在家,就冒昧去了家里。”
“我明明在山上嘛,山下人都晓得。”
“怪我,也是心太急。去了后,嫂夫人不在家,问邻居,才知道她病了,我又去了医院。”
“哦——”周培扬生怕苏子文说出什么,一听是这样,心宽下来。可是苏子文接着又说:“嫂夫人恢复得是不错,可是……”
“可是什么?”周培扬心里咯噔一声。
苏子文吞吐起来,周培扬有点烦:“有什么话,只管讲,不要给自己养这坏毛病。”
“这……”苏子文犹豫一下,一狠心道,“嫂夫人住院期间做了不少检查,有些结果她知道,有些……医生没敢告诉她。正好主管大夫是我中学同学,我就大着胆子了解了一些。”
“了解到什么?”周培扬让苏子文的话吓住了,浑身一阵阵哆嗦。心里祈祷,可千万别再有什么事啊,他这辈子,要说真对不住的,还就是自己老婆。他这边刚有点反省,打算将欠她的弥补给她呢,可千万不能再有不好的消息……
苏子文从包里掏出一页纸,颤巍巍地递给周培扬。
“这是我从同学那里硬拿来的,他原想交到小曼手上,又考虑小曼也是女同志,怕……”
周培扬一把夺过来,苏子文要说啥,他心里已经有了数。
刚看一眼,周培扬脑袋里就轰一声,眼前一片黑。
苏子文给他的,是铜水市人民医院的诊断书,因为老是发烧,医生对肝脏做了全面检查。诊断结果是:肝左叶内侧段及右前占位性病变,考虑肝Ca可能性大,并肝右叶后段转移瘤可能,下腔静脉瘤栓形成。
癌!
如同一枚炸弹,在脑子里轰然炸响,周培扬瞬间就有天旋地转天塌地陷的感觉。这时他才清楚,苏子文所以急急赶来,并不是为了华旗,而是……
天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他陷入了极度恐惧和巨大不安之中。
苏子文也吓坏了,他以为周培扬知道这事,至少对木子棉的病有所察觉。糟糕,从周培扬过度的反应看,他压根不知这事。
“董事长,您没事吧,我们要往好处想。”
“我他妈不是人!”周培扬突然爆了句粗口,一拳砸在桌子上。身体一软,痛苦地抱住了头。
“子文呀,我不是人!”良久,他像是剜心似的吐出这么一句。
当天下午,周培扬就下了山,再也顾不上老领导佟国华,匆匆跟山庄老板留几句话,拉上苏子文就往外奔。苏子文把自己吓坏了,祸是他闯下的,他真以为情况周培扬是知道的,他来只是商量怎么抓紧治疗。另外,他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周培扬,副市长方鹏飞要出事了。
消息是他从省城听到的。苏子文这人,自己混得不咋,但同学个个厉害,他有个同学在省里工作,苏子文到省里办事,同学请他吃饭,两人聊起一些事,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政界,这年头,想避开政界话题很难,同学一激动,就把不该讲的讲了出来。
方鹏飞出的是大事,而且极为突然,之前一点征兆也没,前段时间甚至还有传闻,说他将取代蓝洁敏,担任铜水一把手,因为他不是铜水本地人,他的出生地是省城海州,具备担任铜水一把手的资格。但在节骨眼上,有人向纪委曝了猛料。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秋已深天已寒。
关于副市长方鹏飞出事的消息,是这个夏末秋初整个铜水最为关注的事,关注度远远高于当初永安大桥出事。这年头就是这样,民工的生命远没官员的前途更吸引人们眼球。或者说,大桥出事民工伤亡是灾难,官员出事则是新闻,人们不愿意老是沉在灾难里,阴影太大,新闻则不同,它能刺激人,带给人们丰富的联想,当然也能娱乐人。
方鹏飞的事就很娱乐。
先是说,方鹏飞是从床上被纪委的人带走的,床不在铜水,在省城。一家五星级酒店,方鹏飞刚跟曾默默洗完鸳鸯浴,他们洗得很愉快,当然也很爽很刺激。那家五星酒店的浴缸很大,而且是法国进口的。法国人多浪漫,人家造的浴缸情调能少掉?两人在浴缸里温存许久,搞了点花样,酝酿大战前的激情。酝酿得差不多,打算征战到床上,恰在这时,门突然打开,进来几个陌生男人。举着相机,噼里啪啦一通猛拍。方鹏飞大叫,我是方鹏飞,铜水市长,你们想干什么?站在边上的一个面目威严的男人说:“我们没敲错门,我们找的就是方市长。”然后重重道:“我们是省纪委的。”
一听是纪委来人,方鹏飞扑腾一下,软倒在地。
持这个版本的人说,方鹏飞涉嫌向廖正泰的正泰集团违规出让土地,并收受巨额贿赂,同时跟曾默默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
还有一个版本,方鹏飞被带走,跟于末末有关。自从方鹏飞跟廖正泰抱成一团后,方鹏飞几乎每天都要跟曾默默在一起,自然冷落了于末末。于末末也不傻,知道方鹏飞要另寻新欢了,无比愤怒。先是找方鹏飞理论,要他远离曾默默,后来见方鹏飞根本没有离开曾默默的意思,不但不离开,还当着她面说,要娶曾默默,于末末这才谈起了条件:“行,你可以不要我,但你必须补偿我。”
“补偿?”方鹏飞阴笑着盯着于末末:“那你说说,怎么个补偿法?”
于末末一咬牙,狮子大开口:“现在住的房归我,要办转户手续,另外再给我五百万。”
“五百万?”方鹏飞吃惊地瞪着于末末,感觉有点不认识。
于末末又说:“六百万。”
“你疯了?”
“七百万。”
就这样,方鹏飞多一句话,于末末就加一百万。方鹏飞话不能不多,于末末不能不加,直到将价码加到一千二百万,方鹏飞才知道这个女人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要灭掉他。
“好,好,我给你,我全给你。”方鹏飞软下来,摆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但心里,怎么会服输呢,他方鹏飞怎么会输给一个女人呢,何况是于末末这样的垃圾!
方鹏飞终于用垃圾来形容他曾经在床上无限迷恋的女人。
方鹏飞决计要报复,除掉这个女人。他没有一千二百万,即或有,也不可能双手奉给于末末。这些年方鹏飞花在于末末身上的钱已经很不少了,代价大得怕人。车、房、唱片包装,帮她走星光大道,虽然没走成,可方鹏飞确实是花了心血的呀,臭女人居然跟他翻脸!
不作死就不会死,方鹏飞忍无可忍。
官员摆平小三的手段一般有两种,一是扔给她一大笔钱,让她走人,从此再也不来烦他。二是扔钱不管用,小三继续胁迫,那就只有来狠的,找人修理,或者直接那个掉。
方鹏飞找来廖正泰,他相信廖正泰会有办法。廖正泰果然没让方鹏飞失望,拍着胸脯说:“这事小弟包了,放心吧大市长,你想让她什么时候消失,她就什么时候消失,想让她断一条胳膊,我决不会卸她大腿。”
“不必那么夸张,让她离开海东,从此再也不要回来。”
“好!”
据说廖正泰是想将于末末交给人贩子,直接卖到云南山区或缅甸。谁知廖正泰还没动手呢,于末末倒先行一步,将手头掌握的方鹏飞受贿证据以及跟自己的艳照视频一并交给了省纪委。
传言纷纷扬扬,比这离奇的还有,不能一一说出来。
周培扬不信。所有的传闻到了他这里,他都付之一笑,当玩笑话听了。周培扬认定,方鹏飞的突然倒台,跟成睿有关,更跟罗极光和路万里的关系有关。周培扬越来越坚信,过去发生的很多事,罗极光并不知情,但这些事肯定不会总也瞒着罗极光,一旦罗极光知道了内幕,路万里这边就紧张了。
这些判断后来被一一证实。
第一个跑来跟周培扬证实的,是魏洁。周培扬下山后,魏洁先后找他两次,两次都很急,都跟他谈了不少机密。第一次是周培扬离开银州第三天,魏洁急匆匆打电话,说务必要跟他见一面,事情非常紧急。周培扬当时正在找木子棉,四处找,四处没有消息。木子棉出院后,居然没回家,神秘失踪了。想必她已知道自己病情,是啊,怎么能瞒住她呢?周培扬以为魏洁是来报信的。两人在瘦湖公园别墅见了面,魏洁还带来一个人,永安检察院副检察长兼反贪局长刘子轩。魏洁那天神色慌张,进门就说:“周老总,瞒不住你了,也不能再瞒,你必须帮我们出主意。”
魏洁那晚说的是永安大桥还有铁英熊的事。
铁英熊并没失踪,他在副市长魏洁手里。确切说,是魏洁在第一时间贸然做主,跟刘子轩“合谋”,将铁英熊带走的。
魏洁居然有这胆量!
居然跟周培扬他们演了这么一出。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大桥出事前,相关方面就已经在查铁英熊,此人恶名昭著,我们先后调查的有两起案子。一是经济诈骗,好几起诈骗案都跟他有关。二来,周总可能知道杨默这个人,杨默死后不久,我们便接到举报,杨默的死,跟铁英熊有关……”魏洁说。
周培扬克制着情绪,有些事他是想到了,但经别人口里说出来,还是不一样得很。
刘子轩接着说:“就在我们考虑要不要提前对铁英熊采取措施时,永安大桥突然坍塌,魏市长第一时间跟我通电话,问我对姓铁的怎么办?我怕这事一出,姓铁的会扔下摊子跑人,那样调查起来就很困难的,急着跟公安局那边商量,抢在其他人进入现场前,强行控制了铁英熊……”
“他人在哪?”周培扬终于忍不住,问了起来。这事上周培扬判断有误,他一直认为,铁英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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