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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状去了。
周培扬懒得理她。男人有两种时候是不想理老婆的,一是事业太顺过于风光时,二是人生进入绝境,突围不了时。周培扬两种境地都遇过,不过是反的,先低谷后高潮。绝境是他创业失败,身无分文时,那时候木子棉很火,从报社编辑室副主任的位子跃到了广告部主任这一红得耀眼的位置上,一年广告收入高达三个多亿,想想都让人咂舌。但这些跟周培扬没有关系,尽管木子棉数次说有关系,周培扬坚定地认为没有。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木子棉拿她的风光杀他,让绝境中的他更加无路可逃,只好躲在丈母娘那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宅男还宅。但那段灰暗期很快过去了,上天不负他,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被周培扬抓住,迅速东山再起,而且势不可挡,一路顺风到现在。他最辉煌的时候,怕就是华隆国际成立前那段日子,可笑的是,那段日子恰恰是木子棉人生最暗淡的时候。
他们两个,从来没有并驾齐驱比翼双飞过,更像是跷跷板的两头,一个飞起来,一个必须掉下去。陆一鸣曾经拿这开玩笑,说他是踩着老婆肩膀上来的,周培扬据理怒争:“一派胡言,我周培扬有今天,完全凭借的是自己双手,说我吃软饭,扯淡!”陆一鸣紧忙解释不是这意思:“哪个说你吃软饭了,我只是说是她的暗淡成就了你的光芒。”
周培扬不气了,笑说:“这样说还能接受,不过咱总归是男人,怎么着男人火也比女人火强吧?”说这话时他心里冷不丁冒过一层寒气,灰暗的日子里积攒的,那段日子只要听到木子棉三个字,他心里就嗖嗖冒寒气。
思路瞬间又跑远了,竟然又跑到老婆身上。周培扬叹一声,将思绪整理一番,现在他得重新思考华隆国际。
提起华隆国际,周培扬就又禁不住想起另一层关系,这关系也是一段时期他分外重视的。说高雅点叫政商关系,往直白里说就是企业跟政府的关系,企业家跟官员的关系。
曾经有人问过周培扬,这片土地上有真正的企业家吗?当时周培扬毫不犹豫就说有,而且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就要做一位真正的企业家。现在如果有人再问他,周培扬就不敢这么回答了,这样回答会遭人笑话。
企业是什么,企业根本不是教科书讲的那样,也不是某些大牌理论家经济学家侃侃而谈的那样。企业是一个杂体,是一个小社会。是各种关系的总和,这些关系里最最重要的还是政商。是的,政商关系,这才是当下企业家需要认真考虑认真应付的关系。每个企业家创业时期都像是搞企业的,但做的又全不是搞企业的人做的事。你得不停地奔走在政府部门,不停地去认识官员,去认识银行部门,跟他们打成一片。只有打成一片,你所需要的那片天空才能出现。一旦你的企业上了路,你就是多种角色的混合体。比如他,有时他是领导的秘书,包括现在,秘书干的事,他照样得干。秘书不方便干的,他也得干。有时他像保姆,但凡关系链里重量级人物的家属,他都记在秘密的笔记本上,逢年过节,他得去敬,去拜,陪上人家去游,去玩。这都是小事,每个企业家都会。不会的,是各方力量的平衡,各种关系的巧妙维护。
企业利用的绝不是一层关系啊!
或者说,决定或影响企业成长与发展的,根本不是一股力量。
这些关系看似出自一门,其实它们是斗争的,咬噬的,是互相不容或难容的。这个时候,作为企业老总,你就很为难了,要保证跟各种关系维持联系,要继续企求他们的“福荫”,继续借他们的“神力”,但又不能让企业成为他们斗争的工具。
是的,工具。这才是最最可怕的。
有多少企业死在了别人的斗争里,又有多少企业成了无辜的殉葬品或者炮灰?
这是这个畸形的社会赋予企业的一项诡异职能。他们需要政绩的时候,你就是政绩,或者创造政绩的人。需要数字的时候,你就变成了一堆数字。需要当成样板让别人欣赏观摩时,你就成了标本。不管你里面怎么样,是否千疮百孔,是否烂账成堆,或者工人早就开不出工资,产品积压一堆,但只要把外表打扮鲜亮,机声隆隆,就有人喝彩,你就完成了特定时候的使命。但这都是理想的,是你还能给他们添光添彩的时候。某一天,当他们斗争到白热化程度,手里又缺少置对方死地的工具时,你很可能就会派上另一个用场了……
规则让企业活,规则又让企业死。人变成了规则的奴隶,只能顺应不能改变,这才是周培扬心里的大痛!
关于华隆国际,是周培扬创业以来遇到的最被动最尴尬的一次合作。企业之间的合作方式是很多的,尤其大洋这样规模的企业,跟别的企业搞合资搞联营的机会就更多。有时为了某一个项目,有时为打进新领域新行业。但华隆国际完全属于意外,对方一开始就隐瞒了他。这里不得不提及一个人,周培扬在办公室突然想起的:佟国华。
佟是海东省政府另一位副省长,在职的时候,排名在罗极光之前。不管是大洋公司,还是周培扬个人,起步当中都得到过佟的帮助。周培扬这辈子要说能成功,与佟国华不无关系。木子棉曾经取笑他把生命的一半给了别人,一半留给自己,但就是不给妻子。周培扬认为木子棉只说对一半。他的确把生命的一半给别人,如果不这样,别人怎么会给你?周培扬付出的是时间,是耐心,得到的,却是一个接一个项目,一项又一项政策。记得佟国华刚到省政府担任副省长,全省所有企业家中,佟选了三个。第一个就把他叫去,座谈三个小时,给了他三条指示:一是做大做精建筑业,尤其要把公路建设当成未来发展的主要方向,要往这方面努力。二是扩大企业规模,上规模上水平,更要上管理,要把大洋从单一型建筑企业发展为能源、矿山、物资供应、建筑机械等综合型大型民营集团。当时海东经济发展速度还不是很快,一切都在孕育中。周培扬他们尽管也能嗅到一点气息,但还是不那么敏感。作为主持此项工作的佟国华,对未来海东如何发展,往哪个方向发展,当然胸有成竹。所以这次谈话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大洋的未来,让大洋迅速脱颖而出,成为省里市里不可或缺的一家企业。周培扬不能不感恩。第三条指示,是针对他个人的。佟国华说,我有意扶持于你,原因有两个,一是这些年我暗中观察大洋,对你也做了一些了解,你是一个能担负起大使命的人,也是一个有思想有抱负的人,只要给你平台,给你机会,你会把大洋打造成一艘航空母舰,对此我有信心。唯一让我不放心的,是你身上那股学究气,那种酸气愚气,它会成为你未来发展最大的障碍。你必须把它打掉,打得干干净净。佟国华挥了挥手,以不容回绝的语气还有他习惯性的霸道说,不要以为就你们知识分子忧国忧民,你现在是一个企业家,未来很有可能是某个行业的领军人物,如果一直停留在狭隘的观念与看法上,你是不会有长进的,不但让我失望,也会让大洋一千多号工人失望。
“企业家是啥?”说到这,佟国华忽然转过话题问周培扬。周培扬怔了一下,按自己的理解,结结巴巴跟佟国华讲了一些,佟国华极为不满地道:“错!我就知道你现在还是这种想法。我来告诉你,企业家就是探险者,是敢于吃大螃蟹的人,是这个时代最该冲在前面引领潮流的人,也是敢在风口浪尖上搏杀的人!”佟国华一气说了好多,周培扬最后记住的,竟是企业家要敢于大破大立,敢于成为别人议论甚至诬诟的典型!
“你们这些人,仗着进过大学校门,读过几天书,脑子里装了东西,就这也不许那也不能,这怎么行?社会发展总是要打破一些东西,陈规不破,新规怎么立?旧的思维不改变,新思想怎么树起来?我佟国华是读书不多,但我知道一个理,凡事都是干出来的!”
凡事都是干出来的!这句话,足足影响了周培扬十几年,直到现在,还像座右铭一样激励着他。是的,大洋的确是干出来的,他周培扬的今天,也确实是干出来的。佟国华说得对,河横在你面前,不蹚怎么知道深浅,不蹚怎么过去?四处设禁区,这也不能那也不敢,我们的社会还怎么前行,生活还怎么改善,蓝图还怎么绘?
这些话,貌似听着很大、空,细一琢磨,却句句在理。工作和生活中,更能感受到它的力量。周培扬深有体会。也正因如此,在他心里,佟国华跟别的领导就不一样,跟罗极光更是不能比。然而,华隆国际,却让佟国华在周培扬心里大打折扣,周培扬至今想不明白,这样一位可亲可敬光明磊落的老领导,怎么能干出那样的事呢?
华隆国际一开始是大洋国际事业部,是大洋跟海州城投公司共同出资设立的。在这之前,大洋跟海州城投就一起出资搞过一些工程,海州城投是国有企业,隶属于海州国资委,董事长由海州国资委主任兼任,副董事长是佟滨,佟国华的儿子。受佟国华影响,周培扬跟佟滨的关系也算不错,在他眼里,佟滨跟他父亲一样,是一位有魄力有胆略也有正气的人,这年头,正气似乎很难见,也就格外珍贵。你在江湖中游走,遇到的常常是阴气、邪气,能跟一位保持正气的人合作,共谋发展,对周培扬他们来说,真是福气。最初设立大洋国际事业部,一是出于融资需要,企业做到一定规模,融资就是头件大事,没有哪家企业不缺资金,国家金融政策乐观时,企业融资也相对乐观,一旦遭遇金融从紧,贷款规模受限,企业资金链就吃紧,紧张时候,甚至会面临资金链断裂的巨大风险。如何拓宽融资渠道,在更大更广范围内募集到资金,就成了周培扬他们必须考虑的问题。而佟滨所在的海州城投,恰恰有这方面优势。周培扬跟佟滨通过长达一年的洽谈及考察,最终才决定出资组建大洋国际。当时谈判的结果是,大洋占百分之六十一,海州城投占百分之三十九。组建之后,大洋通过这家事业部融到不少资金,为大洋当时的扩张,跨行业经营提供了莫大帮助。但是华隆国际完全是另一回事。当时周培扬在海外,在马来西亚洽谈两项工程,周培扬想让自己的队伍尽早打到国际市场去。有天他接到一个电话,是佟滨打的,说澳大利亚那边有项工程,一条环海公路,利润比很高,本来海城投要拿,但海城投业务太多,工程量根本顾及不过来,就想分出三分之一让大洋去做。一听是佟滨介绍的,周培扬没多思考,答复说可以考虑,但要等他从马来西亚回国。佟滨说时间很紧,目前总合同已经签了,城投这边的施工队伍也已出发,另外两家合作伙伴也都出发了,让周培扬抓紧操作。周培扬只好将此项工作安排给在家主持工作的季少强。等他从马来西亚回国,过问此事时,季少强说,情况有了新变化,佟滨让他小姨子找到公司,一开始说是以大洋国际名义去承揽工程,一周后又说,那边资质审查过不了关,具体原因是什么,佟滨小姨子道不清,只说是她姐夫叮嘱,要重新设立一家公司,以新公司名义去承揽。结果就有了华隆国际。周培扬当时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来这是佟滨安排的,新设立的公司法人代表又是佟滨小姨子,应该也是信得过的人。但公司设立一个月后,佟滨所说的澳大利亚环海公路工程却迟迟不见下文,周培扬这才感觉不大对劲。去找佟滨,佟滨去了澳大利亚,两个月后才能回来。打电话关机,再找他小姨子,也不见踪影。后来有一天,谢婉秋突然找到周培扬办公室,说了一件令他目瞪口呆的事。
原来这家所谓的华隆国际,从注册到注销,只有短短一个月时间,也就是说,周培扬回国不久,这家公司便非常奇特地从工商部门注销了。
“为什么会这样?”周培扬如同听天书。
“我怀疑对方别有图谋。”谢婉秋愤愤地说。
“什么图谋?”周培扬还不想把事情往坏处想,再怎么着,也有他跟佟滨的关系垫底。如果大家都来怀疑别人,这世界就没法运转了。
见周培扬到这个时候还明白不过来,谢婉秋真是有点急,沉吟一会儿,重重道:“对方只是借这家公司洗钱,转完资金就注销。”
“什么?”周培扬这下真是惊着了。
事实的确如此,这家只存在了一个月的公司,打着大洋的旗号,完成了一桩非常隐蔽的使命。周培扬后来通过多种渠道查明,华隆国际设立当天,便有一笔巨额资金从不明渠道转入其账户,由于华隆国际是独立法人,资金没走大洋渠道,直接进入华隆国际新设立的账户。两天后这笔资金又分别流向三个渠道,账面上只留了一千二百万元。又过一周,另有一笔资金从国内某小公司进入华隆账户,数额高达六千二百多万元,这笔资金在华隆账户停留的时间更短,仅仅三小时,然后又分三笔转走,这次提留在华隆账面上的是八百多万元。完成这两笔业务后,华隆开始进入注销程序,速度之快,退出之果断,令人难以置信。
“明显的洗钱!”谢婉秋愤怒不已。
“别乱评论!”周培扬虽然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但还是不想把事态扩大。扩大不起。再三叮嘱谢婉秋,此事跟谁也不能提,忘掉它,只当没发生过。
事后,周培扬既没找佟滨也没找他家老爷子。他宁愿相信这事佟国华不知情,是儿子佟滨所为。或者往更好处想,此事佟滨也不知情,指不定是海城投在捣什么鬼。谢婉秋骂他傻,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他说我周培扬就喜欢这种傻。
说归说,心里,却完全不是这个味。
时过不久,海东突然曝出一起非法集资案,集资案主角正是海城投。原来早在三年前,海城投就以多个大型项目为诱饵,四处募集资金。所谓的澳大利亚环海公路,只是其中一项。另外还有海州植物园,海州三亚湾万亩观光农业种植园等。据传,在海州,类似的集资不止海城投一家,多了。只不过海投城运气不好,被人盯上了。周培扬不久后就听到一个更加内部的消息,海城投非法集资案的曝光,跟罗极光和路万里有关。
也就是说,佟国华被对手咬了一口。
对于权力场上这种争斗,周培扬一向保持警惕态度。这些年他坚持一个原则,跟谁也不亲,但也绝不离得远。伸手够得着就行,这是他给自己设定的标准距离。很多企业家都喜欢把自己乃至企业系到某根权力的腰带上,周培扬怕。这种裙带关系短期可能会给企业带来一系列好处,会让企业沐浴到别的企业沐浴不到的光辉。但久了,企业就没了灵魂,就成了人家的一个窝,或者后花园。更可怕的,权力之树一旦摇晃,首先危及生命的,怕就是你。这些年,他跟佟国华以及佟滨有着良好的关系,罗极光这边,也不冷不热,保持适度的联系。自己有事需要上门求人家,就毕恭毕敬,该怎么来就怎么来。这方面他舍得出手,也肯低下头。人家找上门来,他也以礼相待。纵是这样,他还是免不了让权力伤害,成为权力争斗的炮灰。
上次就因为这,他把罗希希得罪下了。罗希希想用同样策略,跟他设立大洋泰和,目的不用说他也明白。周培扬很坚决,不给罗希希任何希望。罗希希也是急了,这女人手法多的是,强攻不下,就采取其他策略。周培扬也是一时松懈,那晚他就不该跟罗希希单独饮酒,更不该送罗希希回宾馆。罗希希在他身上什么手段都敢用,这也是周培扬后来才明白过来的。
几样事联系起来,周培扬忽然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永安大桥不过是导火索,有人真正想引爆的,是华隆事件!集资风波爆发后,铜水市长蓝洁敏上奔下走,佟在上面也使了不少力,这才得以让事态暂时平息,可周培扬知道,华隆埋下的祸根压根儿没消除,或者说,华隆事件是一张牌,把柄捏在对方手里,对方只要想打,随时可以打出来。
两虎相争,伤的未必是虎,而是虎周围他们这些小兽。
周培扬急切地往别墅去,他要重新把华隆的事理一理,同时也要把跟罗家的关系理一理。
4
事情果然跟周培扬判断的一样,朱向南他们抵达永安的第三天,乔燕突然来了。
电话是陆一鸣打过来的,陆一鸣开口就跟他谈永安大桥,语气非常的不好:“培扬你真笨啊,怎么能把工程交给铁通这样的公司去做,这不是你培扬做的事。”周培扬心里很乱,耐着心跟陆一鸣解释一番。陆一鸣说:“理由,全是理由,你周培扬在建筑这行多少年了,好歹你现在也是海东的老大,怎么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周培扬急了,回敬陆一鸣:“这行的规矩难道你不知道,把工程给谁,难道由我周培扬说了算?”
陆一鸣结舌,吭哧半天道:“好吧,不争了,都成事实了,还争什么。”又道:“你得谨慎,这事必须抓紧善后,不得有误。要积极,明白不?能平息马上平息,千万不能把事情闹大。我怎么听说你还不开窍,培扬我警告你,这事一旦闹大,你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一听就明白,是魏洁打了小报告。但周培扬不敢乱使性子,不管怎么说,陆一鸣是为他好。
“不会的,别老拿我当孩子。”
“那我就放心了,培扬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多提醒。”
“该提醒的还请多提醒,对了,有件事想拜托一下,那天我对小魏市长态度不好,多有开罪,还望你能替我美言几句,求她原谅。”
“拜托我?培扬你什么意思,怎么突然提起她来了?”
“你就少装一点吧,真心拜托,帮我在她面前打点圆场。”
周培扬也是逼急了,那天他对魏洁是态度不好,过分了点。可那天情况不同,很多内幕他还没掌握,不能轻易表态。现在情况不一样,他必须搞好跟魏洁的关系,尤其不能让魏洁误解。
“扯淡。”
陆一鸣没说帮忙,但也没推辞,用扯淡两个字把这件事挡了过去。随后又道:“对了,打电话是跟你说另一件事,你可得听仔细了。”
“我在听。”魏洁的事托付掉,周培扬心里轻松不少,语气也温和许多。
“夫人要到你那边去,点名要见你,现在已经在路上。”
“夫人,哪个夫人?嫂夫人要来铜水,欢迎啊。”周培扬真以为是陆一鸣妻子王雪要来,没想陆一鸣说:“她不够格,我说的是乔夫人,乔燕。”
“啊?”周培场顿然失色。
“她来干什么?”
“我也不清楚,刚刚接的电话,没说具体干什么,只道去铜水,想跟你见个面,拉几句家常。怕你拒绝,让我提前跟你沟通一下。”
“拒绝?”周培扬再次傻眼,他会拒绝乔燕,这话从何说起?
陆一鸣说完这话就挂了电话,听上去他那边也很忙。周培扬却像是让人点了炮,难以平静了。
拒绝?陆一鸣为何要用这个词,不,乔燕干吗要用这词?想着想着,周培扬明白了,人家对他有了看法。
也难怪,这一年多,他可是脚步很少到夫人那里去了,电话都没打几个。可周培扬有难处啊,或者说,他也是被逼无奈。
非法集资案曝出后,省里刮起一场旋风,有人抓住此事不放,非要将影响扩大。迫于无奈,省里还有海州方面只能拿海城投开刀。董事长也就是国资委主任被革职,佟滨不但丢官,而且被相关方面带走。后来此案进一步恶化,殃及到佟国华家人。先后卷进去的有佟滨老婆、海州电视台美女主播史静,小姨子史蕾及丈夫许志安。许之前是一名大律师,名震海东,很多棘手的案子都是他办的,网络上他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没想这一次也被捎带进去。虽说最终也没对佟滨咋样,只是调离了原岗位,到别的部门任职,但佟国华的形象却大受伤害。风波闹到高潮时,有一种很阴暗的力量,想借华隆国际和非法集资案对佟国华形成绝杀,彻底终结其政治生命。佟国华也感受到了,不过他政治智慧极高,关键时刻采取措施,主动低头,到最后索性来个谁也想不到的辞职,断然辞去海东副省长一职,在家闲居两个月。
这一招等于是救了佟家,也救了大洋。后来佟国华调任中央驻海东某机构,级别没降,但职是闲职。
这件事发生后,周培扬跟佟家的关系,有了一个大转弯。周培扬并没找上门去兴师问罪,做不出,也不能。纵是佟家给他和大洋带来多大灾难,他必须自己消化。当然,他也不能对佟家一点想法没有。史家姐妹后来找过他,态度也算诚恳,但周培扬不想这么快地原谅她们。只道:“一码归一码,华隆国际惹出的是非,你们来平息,跟大洋无关。大洋管理不善,让人钻了空子,这方面责任我来担。”史静啥也没说,只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大约她认为周培扬不该这样冷绝。
妹妹史蕾倒是很感谢,那时的史蕾完全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生怕周培扬这边再给她制造新麻烦,那她可就真的招架不住。
周培扬相当清醒,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尺度明确得很。调查组介入后,他如实向上面反映跟海城投以前的合作,拿出所有账目让相关方面审查。但对华隆国际还有那几笔转走的巨额资金,却闭口不提。只要他这面不提供任何证据,这事一时半会儿就落不实,等于为佟滨还有史蕾他们赢得了时间。时间是很重要的,这也是史家姐妹冒着风险找他的原因,尽管两姐妹没明着说,但周培扬不是傻子。再后来,调查组中有人明确提出此问题,周培扬愣是用自己的智慧还有胆略顶了过去。为此事,他还跟谢婉秋吵过几次。谢婉秋非要将事实说出来,想借调查组的手,替她这个财务总监挽回面子,被周培扬狠狠地制止住。
那个时候周培扬就发现,打击非法集资是假,查那几笔钱也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有人想借机搞倒佟国华。
周培扬不想参与到里面,更不想当哪个人的帮凶。那里面水太深,不是他周培扬能玩得起的。不过别人越是这样,周培扬越坚信,此事佟国华是无辜的。后来的事实证明,佟国华在此起事件中,果真清白。是佟滨为了海城投的利益,擅自那么做。那几笔款,也不是海城投的,是海外某集团借佟滨之手转移资金,佟滨不敢让它走海城投这个通道,太冒险。让小姨子史蕾出面,趁周培扬不在国内,利用大洋跟海城投多年关系,将大洋作为一条隐秘通道,完成了本不该由他来完成的一项使命。当然,小姨子史蕾也从中拿到非常可观的一笔佣金。
佟滨小姨子当时正陷入一场巨额债务纠纷,如果不是佟家这个背景,史蕾可能早就去了该去的地方,佟滨这样做,也有帮小姨子还债之意。
陆一鸣打过电话的当天下午,乔燕就到了铜水。快进铜水时候,乔燕给周培扬打了电话,接通电话那一瞬,周培扬心里有点异样。他感受到一股温馨,一种失而复得的感动。
“是培扬吗?我是乔阿姨。”乔燕的声音听上去依然那么优雅,质感十足,委婉动听,没因这场变故失去什么。周培扬有一份释怀。
“我是培扬,我在等阿姨电话呢,一鸣跟我说过了。”
“哦,阿姨怕你不方便,让一鸣先问一下。”
“阿姨太见外了,到铜水来,就是给我培扬面子,无上荣光,培扬怎么能不方便呢,盼都来不及。”周培扬说的是实话,虽然这一年他跟乔燕这边保持着距离,内心,却真的盼着能为她做点什么。
人都是感情动物,虽然说不能做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做人做事,最起码的礼数还得有。
乔燕那边忽然不作声,定是这话触动了她什么。是啊,想来这一年,她那边过的肯定艰难死了,雷电加暴雨,没倒下就是万幸。
静了一会儿,乔燕又道:“培扬啊,别怪阿姨,电话里不方便,先不说了。找个地方,阿姨想见你,想跟你聊聊。”
“好的,请阿姨放心。”
要说乔燕并不老,比周培扬大不了多少,今年还不到六十岁。首长夫人,保养得好,生活又滋润,看上去几乎就是同龄人。以前周培扬不称乔燕阿姨,见面称夫人,或是乔处长。乔燕担任过质量法规处处长,按官场习惯,都称官职。今天是例外,乔燕主动称自己阿姨,周培扬不能不这样叫。
周培扬订了铜水河畔的泰和楼,吃徽菜的地方。记得第一次跟乔夫人见面,也是在泰和楼。木子棉推荐的,她说乔夫人是芜湖人,应该对家乡菜有情结。木子棉要是心细起来,是很能助周培扬一臂之力的,这也是他们两人能走到一起的原因之一。当时一同跟乔夫人见面的还有汪世伦夫妇,是汪世伦非要吵嚷着见的。现在想起来,周培扬就觉得那是个败笔,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带到首长夫人面前的。后来有次乔夫人跟他电话说事,说完后突地记起汪世伦,拖着长长的腔调问他:“那个汪教授,还那么可爱?”
周培扬绝不认为这是乔夫人在夸汪世伦,一定是她对那次见面还耿耿于怀呢。也是打那次起,只要乔夫人或是佟滨他们来,带谁去见,几个人陪,陪多久,中间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什么,周培扬都要认真谋略一番。
官场饭局决不同于商场饭局。商场饭局是以项目为中心,以互赢为目的,就算中间有算计,那也只是金钱层面的。无非就是你多赚他少赚,就算有人贪心,那也是盯着你账面上的钱。官场饭局则不同,官场饭局从来不说事,但所有事都在里面。一个笑,一句问候,一杯酒,甚至一个段子,都是包含着无限含义的。更可怕的,官场饭局讲究对等,讲究层面。以前周培扬不注重这些,现在,他堪称这方面专家。
不管怎么,往事想起来还是很有几分温馨,更有几分滑稽。周培扬很长时间没有开心地笑过了,没想竟让一点儿回忆把自己逗笑。真想掏出电话恶作剧地给汪大教授打过去,告诉他乔燕到了铜水,看看他作何反应。
笑过之后,周培扬正经起来。他知道这次乔燕下来,定是有重要事跟他商谈,或者跟首长有关,或者跟她家儿女有关。所以接待就显得格外小心。地方订好后,他给乔燕发过去短信,问要不要去高速路口迎接?乔燕回短信说,不必了,让他在泰和楼等就是。
四十分钟后,一辆车子停在泰和楼前面,周培扬紧步过去,他一个人也没带,就他自己候着。乔燕第一个从车子里走下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出手,热情地打招呼:“培扬啊,总算又看见你了。”
“夫人好,夫人一路辛苦。”周培扬边打招呼边往车子里看,车子里隐约又见两张面孔。乔燕见状,笑道:“我把她们都带来了,专程给培扬你赔罪。”
“夫人言重,培扬可不敢。”周培扬脸上微微有些发烧。
说话间,司机打开车门,车上又下来两位。周培扬目光扫过去,跟史蕾正好对上。史蕾瘦了,跟上次相比,憔悴了许多,人也没了以前风风火火的样子,少了妖冶与夸张,却多出一份宁静来。
“蕾蕾,快跟培扬打过招呼。”乔燕隔空喊话。史蕾局促不安地走过来,似乎有点不敢正视周培扬。周培扬朗声道:“美女就是美女,几天不见,越发惊艳了。”史蕾羞涩地垂下目光,知道周培扬是在恭维她,她的情况她清楚,现在还漂亮什么啊,残花败柳而已。
“雪打残梅,让周董见笑了。”史蕾努力着抬起头,尽量装作无事。两人握手的一瞬,史蕾内心有些波动,她想起了前几次见周培扬的情景,也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些事,感觉自己就是个罪人。
周培扬洞察到史蕾的不自在,故意道:“你可有些日子没来铜水了,铜水这地方,留不住美女的心啊。”说完呵呵笑出几声。
“哪里,周董快别这么说,我是不敢来。”
乔燕看到史蕾那样不自在,一旁笑道:“今天带蕾蕾来,就是专门给培扬你负荆请罪的。”
周培扬紧忙道:“夫人言重了,培扬受之不起,受之不起啊,夫人快请。”
“那边还有一位呢,培扬,阿姨今天带来的可都是美女,你好有艳福。”乔燕说着,也发出一阵轻笑。她的笑声依旧充满魅力,虽不及女孩子那般清纯,但有一种从厚重岁月里穿透过来的空灵。
“不敢,不敢。”周培扬嘴上说不敢,却将目光探过去。
一股香气飘来,非常沁人的那种,只凭这香,周培扬就已判定,迈着精致步子款款走过来的这位,不简单。
“这是华欣,大美人一个,阿姨想来铜水,实在想不起要带谁,就把她给拉来了。华欣,这就是我家老头子常跟你提起的培扬,大洋的董事长。”
“周董好。”华欣大大方方伸过手,另只手顺便拽了下右肩上往下滑落的挎包。周培扬一边应声一边扫了眼她的包,认出那是价值不菲的香奈儿经典款,也明白刚才那奇特的香来自何处。
“幸会、幸会。”周培扬跟华欣客气。
等进了包间,坐下,周培扬才知道,华欣并不姓华,叫程华欣,矿业巨头程乔安的千金。周培扬自叹有眼无光,程乔安的大名,真是如雷贯耳。早在周培扬他们还在大学读书写诗的年月,程乔安三个字就已很响了。应该算是海东第一代企业家,头一拨下河吃螃蟹的人。他创办的华晨集团,更是名震四方,不仅是矿业巨头,这些年又在建筑、公路、房产方面恣意扩张,不论规模还是效益,都令人咋舌。这么说吧,如果将大洋比作一艘巨轮,程乔安的华晨就是航母。周培扬眼里,程乔安不但是人物,而且神秘得不得了。他曾数次通过关系,想跟程乔安见面,想拜见这位商界前辈,当面听他教诲,可人家就是不见。没想到,今天他宝贝女儿来了。
周培扬有点激动,但又不敢挂在脸上。这个华欣,虽然不带有富二代娇小姐那种暴戾,对人也谦和,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但周培扬对她了解甚少,加上有华晨这么大的牌子罩着,华欣在他眼里就有几分神秘。他猜不出乔燕带她来的真正目的,但绝不是乔燕说的那样。凡话越是轻描淡写地说出,就越藏着秘密,乔燕可不是那种随便把什么人也往场面上带的人,汪世伦就是教训。周培扬越发谨慎,一边热情周到地给三位沏茶、递水果,一边安排布菜。目光时而盯在乔燕脸上,忽又往史蕾那边扫一扫。但最终,还是看华欣的时候多一些。这是一位内敛、含蓄、庄重典雅的女人,虽然通身名牌,但一点不显张扬,相反,泰然自若的样子让人觉得那些奢侈品到了她手里,不过就一物件。她留齐耳短发,样子十分精神,一双眼睛乌黑发亮,坐在那里,像尊女神,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乔燕介绍说,华欣以前在美国,后来到香港发展,今年呢,因为父亲身体不好,想退下来,将公司交给她打理,她就回国了。
周培扬不能不惊讶,程乔安真是大手笔,如此庞大的华晨集团,竟敢交到这样一位年轻女子身上。
“奇怪吧?”乔燕猜出他心思,一边喝茶一边问过话来,目光幽幽地,似笑,又没笑,带着苦涩。
“哦,这倒不,程小姐精明能干,相信也在商海里打拼了不少年吧?”周培扬试着问过去。
程华欣莞尔一笑:“哪有,不敢当。周董面前,华欣只配做学生。”说完低下头去。
周培扬看见她美丽的耳朵,她的耳垂很大,厚实饱满。不知啥时听人说过,这样的女人特有福气。
“你们两位,倒都是客气。客气好,阿姨这辈子最见不得的,就是那些飞扬跋扈之人。培扬啊,知道你什么地方最让阿姨动心吗,估计你自己也不知道。”乔燕见他对华欣着迷,暗笑一下说。
周培扬尴尬,乔燕居然用了动心这个词,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佯装添水,将尴尬回避了过去。
“与人为善。”乔燕倒无所谓,可能她用词习惯于这样,未等周培扬作答,自己先揭了谜。然后看着史蕾,点拨似的说:“蕾蕾,不能傻坐在那里,今天你要唱主角,甭让我老太婆说个没完,跟你培扬大哥好好检讨一番,我们给人家添的麻烦实在够多了。”
周培扬刚要客气,一直默坐着的史蕾开口了:“培扬哥,真是对不住,都怪蕾蕾冒失,不知天高地厚呢,这次错误犯得可大了,给大家带来一场惊乱,如果不是阿姨陪我来,我真是没有勇气再到铜水的。培扬哥,我真是后悔啊……”史蕾说着话,眼里竟真有了泪珠儿。周培扬又被搞乱,这女人,哪有这么多眼泪,以前可不是这样,高调得很。
“阿姨,小蕾,过去的事,咱都不提。难得阿姨来铜水,今天咱好好说话,畅想未来。培扬也好久没跟阿姨在一起了,要说检讨呢,还得培扬先检讨。”周培扬真就做出一副要检讨的样子,乔燕笑着拦挡:“好啦,都甭说客气话啦,免得让华欣笑话。”
程华欣稍稍变换了下坐姿,抿嘴微微一笑,没说话,但眼神分明又把什么也说了。
菜布齐了,周培扬让各位用菜,乔燕却不急着动筷子。她不动,史蕾和程华欣也不敢动。周培扬皱眉,以为点的菜不合乔燕胃口。正要问呢,乔燕开口了。冲服务员说:“袋子里有酒,帮我把它打开,每个人都满上。”
周培扬愕然,乔燕居然带了酒,刚才迎接时,看到乔燕拎个袋子,以为是什么宝物,哪知会是酒。
“这怎么好意思呢,想喝酒,培扬让他们上就是。抱歉抱歉,培扬考虑不周。”周培扬赶忙让服务员去吧台拿酒。在他记忆里,乔燕是很少沾酒的,以前来铜水,从没见过乔燕喝酒。
“培扬你别管,阿姨今天专门带了酒过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开开心心喝一次。”
乔燕说得非常诚恳,周培扬不好坚持了,只好让服务员将酒打开。酒刚满上,乔燕便抓起杯子:“培扬啊,这第一杯,阿姨先喝。你不让提过去,阿姨今天呢,一半是为过去来的,做错事就要敢担当,这不但是你阿姨的风格,更是你佟叔的风格。他一直教育滨儿他们,要敢于为自己犯的错误埋单。人哪能不犯错误,不栽跟斗,阿姨这辈子也做过不少糊涂事呢。犯了错误不抵赖,不狡辩,勇敢地把它担起来,该受惩罚就受惩罚,这才是做事的人。培扬,过去佟家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几个孩子目无法纪,串通一气,给大洋闯了祸,也给你佟叔和我闯了祸,一想这个,阿姨不安啊。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你佟叔还特意交代我,到了铜水,见了培扬,一定要把错捡起来,大洋受的损失,阿姨会想办法补给你,你个人受到的影响,你佟叔还有阿姨,一定会帮你把它消除掉。”
“阿姨……”周培扬让乔燕说的,眼眶都要湿了。他其实是一个听不得好话的人,许是这些年,听到的断喝声刁难声太多,偶尔有人跟他温暖一下,就把自己感动了。
乔燕继续道:“阿姨不是来赔罪的,但是呢,有些话,阿姨得把它说开。说开了,大家心里都不堵,不堵才能往下走。培扬,我们得往下走啊,你佟叔对你信心可大呢。”
乔燕不断提到佟国华,不知是平日说习惯了还是刻意这么为之,但周培扬认为她今天是认真的。
“阿姨……”周培扬抓起酒杯,一饮而尽。没有别的方式表达内心的感激时,喝酒是最简单最明了的办法。
这顿饭,最终吃成了赔罪宴。周培扬真是没想到,时过一年,乔燕还有史蕾,还能如此认真地当他面忏悔。尤其史蕾,起先沉默着不敢多言,那是她心里真的拘谨呢。几杯酒下去,话匣子打开,就再也关不住,不但把华隆国际前前后后的事说了一遍,还把这一年她内心的折磨还有煎熬都道给了周培扬。
乔燕喝多了,史蕾也喝多了。乔燕身体不好,虽然保养得不错,但也是一身病。血压高,血脂也高,心脏也有过问题,可周培扬愣是拦不住。史蕾这边更是。没出事以前,史蕾还有史静,可都是有分量的主,酒桌上只有她们吆喝别人灌醉别人,别人哪敢让她们多喝。今天恰恰反了过来,两人抢着端杯,把周培扬惊得一愣一愣。
酒多了话就多,乔燕说:“阿姨不是跟你拼酒来的,阿姨是想真心跟你亮个态度。培扬啊,一切都过去了,不容易啊,阿姨今天特别想喝酒,这一年,太不容易。那么多事,那么多风浪,差点就把你阿姨压垮,阿姨这算是重新活了过来。”
一席话,加上乔燕说这话时的神情,让场面温馨中带着凝重。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么接话。华欣虽然没多喝,但一听乔燕不断地重复那件事,也把她重复得有点难受。一双眼睛不安地看着周培扬,期望周培扬能将话题引到另一个方向。
乔燕感慨一番,将最后一杯酒饮了。周培扬还要拿酒,乔燕拦住他说:“好啦,培扬你是忙人,我知道你最近还有事,大事。培扬啊,别怕,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阿姨和你佟叔呢。知道不,这次来时你佟叔怎么说,他让我告诉你,不管怎样,大洋不能倒,大洋可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他要你挺住,也要你牢记一点,企业是人做出来的,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企业。做人要有风骨,做企业更要有。切不可将企业做成墙头草,哪边风大往哪边跑,那样,大洋离倒闭的日子就不远了。”
周培扬虽然不清楚乔燕说这番话的目的,但还是点头道:“阿姨说得对,培扬一定会牢记,培扬也谢谢首长,等这阵儿忙完,培扬一定会去海州,当面跟首长汇报。”
“这倒不必了,佟叔和阿姨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面子上的事,不做也罢,做了反而让别人说闲话,闲话会坑死人啊培扬。”说到这,乔燕突然冲程华欣喊:“华欣,扶我下楼,我有点支撑不住了。”
乔燕确实喝多了,她说话的时候,酒精一直往上犯,几次险些要吐。这阵儿她的脸红红的,目光也有点不大正常,看人的时候,目光有点发呆发直,一双手也不大听话,水杯都端不了。周培扬心想,该让她休息了。酒精这东西,对常喝的人来说,就一液体,喝多了把它呕出来,不会出大事的。对乔燕和史蕾,它可能就是另一样东西。周培扬自然不能让乔燕当着他面出丑,那多没面子啊。听乔燕说要扶她下楼,忙走过来,伸手搀起乔燕。就在这当儿,史蕾没忍住,“哇”一声喷了出来。周培扬正好对着史蕾,史蕾这一发作,一半污物喷在了他身上。包房里立刻被难闻的气味笼罩,华欣“呀”了一声,捂住鼻子扭过了头。
“我还要喝,培扬哥,今天我要放开喝,我不想走,要喝。”史蕾说起了酒话,双手乱舞,头发零乱,胸前一大片粉白露出来,走光走到让人尴尬的地步。周培扬慌忙将目光挪开,这个史蕾,她怎么能这样啊。
“蕾蕾!”乔燕果然喝了一声,很是威严地道:“成什么体统,瞧瞧你,哪还有个样。起来,跟我回去!”
这一声喝,立刻就让史蕾酒醒一半,一边整理衣衫一边不安地看着乔燕。
“培扬对不住,当你的面出丑了,华欣,扶她下去。”
程华欣虽然贵为华晨集团新掌门,但在乔燕面前,却是言听计从。她冲周培扬递个眼色,两人连扶带搀将乔燕和史蕾弄下了楼。
周培扬不敢让她们就这样离开,说先开三间房,让乔燕她们歇会儿再走。又张罗着让服务员拿水果,准备醒酒的汤。乔燕哪里肯留,或许她自己也没料想到,两瓶酒就能让她和史蕾把洋相出成这样,一边道歉一边催促华欣打电话叫司机。不大工夫,车子来了,开车的显然是华欣这边的,小伙子又客气又利落,连抱带拖将乔燕她们弄上车,跟周培扬说了一堆的对不住,告辞走了。
上车时,周培扬分明觉得,华欣有话要跟他说,可就是没有机会。他也傻兮兮地看着华欣,两人目光都楚楚的,嘴巴欲张又合。最后华欣还是带着几分遗憾地上了车,留给周培扬一个谜一般的背影。
车子离开很久,周培扬仍然在恍惚,感觉今天这顿饭是个梦境,不大真实。乔燕来得快走得也快,闪电一般,又把自己喝成那样。想到后来,周培扬忽然明白,这一切,一定跟佟国华有关。
送走乔燕他们,周培扬没回公司,也没叫司机老范,自己打车去了瘦湖。他在别墅连着打了六七个电话,省里市里甚至北京都打了过去,绕了很大的圈子,最终证明了一件事,他的猜测没错,确实有消息传出,佟国华要重新出山!
这消息太过突然,周培扬一点思想准备也没。原以为佟国华这辈子就那样了,在一个不冷不热的位子上空耗几年,年龄到了,这辈子也就算结束了。没想突然蹦出这么一个消息!
可是乔燕为什么要来铜水,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还有史蕾,怎么会控制不住喝醉呢,这不是她们的风格啊!难道真是因为高兴?周培扬觉得没这么简单。乔燕是谁,跟着佟国华风里雨里,啥风浪没经,不会这点自控力都没。史蕾更不用说,想想当初瞒着他搞华隆国际那风光劲那干练劲,就因一场变故让她变成现在这样?不,绝不会。那么?
周培扬又把自己困住了。后来他终于明白,这是乔燕跟史蕾合着演的一场双簧,不,三簧,还有程华欣。不是说她们有什么阴暗目的,而是依她们的身份还有地位,如果不拿酒灌晕自己,这面怎么见?
越是看似神秘的人物,有时做事越是让人觉得离奇好玩,不合常规。
周培扬心里涌上一层暖。但当他把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时,想法立马就不一样了。永安大桥!他再次想到这起事故,为什么一切都集中在这个时候?乔燕这个时候来铜水,会不会跟这起事故有关?还有,她带华欣来,真正的目的到底在何处?
他脑子里再次冒出罗极光一家人的影子,还有路万里那张阴森森的脸。
得马上赶到永安去,马上!
周培扬顾不上别的了,他也是在瞬间想起,永安是佟国华的老家,佟国华是土生土长的永安人,永安既是佟国华的大本营,更是罗极光他们惦记的地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