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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丈水底,幽谷深处,竟然藏有一座宏大的陵寝。究竟何人修筑?埋葬的又是谁?
两人仰望宫阙,敬慕之情油然而生,不禁想跪地膜拜。潇潇叹道:“好大的气派,里面葬的定是古代帝王,为免遭到盗掘,才将墓室修建在水底。”
李凤歧道:“古往今来,哪位帝王有移海开山的神功?如此奇妙的工程,绝非人世的力量所能完成。”目光久久凝视门额,伸手轻推墓门,沉吟道“方寸宫?方寸比喻‘心’,方寸宫即是‘心宫’。名字挺别致。让死者在‘心’里长眠,修墓者的用意很深啊。”
墓门“吱呀”一声开了。潇潇微现惧sè,道:“擅闯陵寝,恐怕对死者不敬,咱们……咱们还是别进去了。”
李凤歧笑道:“我都快断气啦,正该送进坟地。修墓的人有先见之明,连门都没关严。嘿嘿,我若不进去,岂不辜负他的美意。”
潇潇道:“谁你要死啦?峨嵋派的大高手,一伤何足道哉?明天保管生龙活虎……”
李凤歧道:“你要是害怕,留在外边等我出来好了……呵呵,多半我也回不来,妖女,自个儿多保重罢。”讲到这儿心里凄凉,低头便往门里跨。
潇潇愣了半瞬,抢步上前扶住他的手臂,道:“算了,反正你死了,我也不想活,咱们死在一起罢。”
李凤歧微暗想“你跟我非亲非故,干嘛同生共死?没来由套近乎!”正感好笑,又听潇潇道:“我从孤零零的,活着好没意思。死的时候多个人作伴,总比当孤魂野鬼好些。”
几句话随口而发,语气轻描淡写,显是由来已久的想法。其中包含的凄楚意味,却让李凤歧怦然震动。他转头望向潇潇,看她表情自然,毫无悲sè。然而这种近乎麻木的神态,愈发令人伤感。潇潇被他盯得发窘,问道:“喂,你瞧什么啊?我脸上开花了?”
李凤歧收回目光,嚅嗫道:“妖女,你……你真……真奇怪……”本想“你真可怜”,想到峨嵋弟子怎能同情妖怪?硬生生的又改了口。
跨过门槛,步入“方寸宫”的内部。只见四处林木繁茂,山石层峦叠嶂,浅浅的野草遮掩着径,盘曲的萝蔓簇拥着紫坛。庭院深深,风光幽美,全无人工穿凿的痕迹。一条河斗折蛇行,横贯陵园,与外面的池塘相连;两簇翠竹摇曳生姿,缀河岸,不知何人栽种。
两个少年观赏美景,神驰物外,遥想当年修墓人煞费苦心,营造的jīng妙至斯,可见对死者多么敬重。再往里面走,渐渐林木稀疏,路径开阔,陵宫zhōng yāng是片圆形的空地。左右宽三十丈,周围流水清澈,河绕着边缘流过。两道石桥横越河面,式样古朴而奇特,宛若人间通往冥界的走廊。
河对岸,空地正中坟丘高耸,一座用碧玉修砌的大墓。前边立着墓碑,两人走近细看,碑中篆刻四字“葬心之冢”,底部铭有墓主姓名,乃是“无伦凡夫紫元宗立”。
潇潇眉头微皱,念道:“无伦凡夫?好古怪的名号!紫元宗又是何方神圣?”却见李凤歧神情严肃,挣扎着屈膝跪地,朝墓碑磕了四个响头。
潇潇诧异,问道:“你干什么?”
李凤歧抬起头,眼中满含崇敬的神sè,道:“墓碑上的字号,乃我峨嵋派开宗祖师的名讳。末辈弟子目睹先祖遗迹,焉能不拜?”
潇潇道:“啊,紫元宗是峨嵋派的祖师!你是该行大礼……此处是峨嵋祖师的坟寝,为何写‘葬心之冢’?葬心?难道人死后,只把心给埋葬了?”
她移步察看,绕到墓碑后边,微笑道:“背面刻着好多字,是墓志铭吧?且看是谁给元宗祖师修的墓。”扶起李凤歧,两人凑拢观看碑文,只见上面写道:——
月悬中天,
落影至美,
我为月华无忧,
历三十年追索,
彷徨遽然,
朱雀已逝,
大错永铸
痛耶悔耶?
追月之志难改,
故于天山仙境,
南冥池建冢,
拘玉蟾镇卫。
留吾之寸心,
伴芳灵永寂。
末尾的署名,仍然是“凡夫紫元宗”。两人看完愕然相视,都觉此墓非同寻常。李凤歧道:“我知道了,这坟是祖师爷爷立的。里面埋的并非尸骨,而……而是祖师爷爷的心……”手掌横过胸膛,比划两下,作了个剖腹开膛的手势,赞道“挖出自己的心埋入坟墓,还能题字立碑,祖师爷爷当真了得!”
潇潇反复品味字句,道:“他‘为月华无忧,三十年追索’。记得乡下猫狗夜间闹xìng子,常追着月亮狂叫。紫元宗乃堂堂峨嵋祖师,为何也干‘追月’这种傻事?”
李凤歧道:“祖师有个化名叫‘追月’。我猜他老人家情趣脱俗,世间美景看厌了,想把天外明月摘下来赏玩,所以长年追踪月影。”
潇潇摇头道:“才不是呢!依我看,月亮是比喻他钟情的女子。你看这句‘月悬中天,落影至美’,那位佳人完美无缺,象高高悬天的明月,元宗祖师苦苦追求她三十年。可是就跟追月亮似的,那美女是看的到得不到。另外有个姑娘叫‘朱雀’,深深恋着紫元宗。等他明白追求美女没结果时,‘彷徨遽然’,才体会到朱雀姑娘的爱意。可惜那位朱雀姑娘,已然香销玉陨了……”
李凤歧冷冷的道:“编的有板有眼,你干脆评书去算了,保证红的发紫。”
潇潇兀自遐思,继续道:“紫元宗自知铸成大错,害死了朱雀姑娘,所以自问‘痛耶悔耶?’。哎,痛归痛,后悔归后悔,但他‘追月之志难改’,还是要去追那位美女。临走他盖了座坟,割掉一片心埋入坟内,表示自己的心永远陪伴朱雀姑娘。哼哼!人家要的是你整个人,拿你那心有何用处?作杂碎汤么?什么峨嵋祖师啊,假惺惺的做派,我瞧是个无情无义的负心郎!”
李凤歧尊敬师祖有若天神,闻言大怒,喝道:“住嘴!你胡八道!你……”情急鲜血喷涌,俯身栽倒。潇潇自悔失言,歉然道:“我瞎扯的,你别放在心上啊。”连忙搀扶。李凤歧余怒未消,奋力挣脱她的手臂。
正在这时候,河里光影摇晃,飘来个明晃晃的东西。长两丈,宽三尺,前高后低,竟是用水晶做成的棺材!两人目光随棺材移动。少时棺材移至近前,看那棺盖边铭文清晰,刻着“朱雀芳柩”的字样。棺材里躺着位女子,头戴花冠,身穿霓裳,面容安详如生,就跟睡熟了似的。
河水托着水晶棺材,围绕坟墓转个圈子,又渐渐飘远。显而易见,陵园开凿沟渠,架设水车,使得河水循环流转,正是为了传送这个灵柩。千百年以来,水晶棺材在陵墓内飘游,每隔几个时辰便与紫元宗的‘心’相会,须臾又逐流远逝,周而往复永无休止,仿佛喻示着人生的悲欢离合。如此布置巧妙至极,而其中蕴含的深意,更让人感怀悱恻。
目送水晶棺消失,潇潇骇异道:“朱雀姑娘……我刚才看见她了。没错,是她的遗体!跟活着一样。”
李凤歧眼中惊sè渐去,头道:“是,确实叫朱雀,棺盖上写着她的名字……”眼见为实,灵柩运行的规律,完全符合碑文中“留吾寸心,伴芳灵永寂”的记述。由此推想——既然朱雀确有其人,祖师又自认‘负情’于她,那么很可能正如潇潇猜测,当年紫元宗对朱雀作过亏心事。念及此节,李凤歧大感郁闷,伸长脖子吸气,冷不丁口鼻内鲜血狂涌。
潇潇帮他拍背,看他脸颊惨白,嘴角的血迹却殷红刺眼,惶然道:“哎呀,你,你觉得怎样?哪儿难受啊?……”明知伤势转危,还是希望听他声“没事”。李凤歧嘴巴张两下,鲜血流的更猛。
潇潇又急又怕,暗想“一个人有多少血?怎经得起这样泼洒!”死命捂住他的口鼻,闭住眼睛,叫道:“别吐啦!求求你,别再吐啦……”
不知过了多久,指间黏糊糊的发稠,好象再没血水流出。潇潇喜道:“好啊,终于止住了!”睁眼看时,吐血倒是止住了,可李凤歧双眼翻白,也差不多快咽气了。潇潇浑身冰凉,猛然想到“他失血过多才垂危,我体内有的是鲜血!花爷爷能够取血治病,我为何不能救他!?”
当下挽起袖子抬起手臂,咬开手腕部的血管,将创口紧贴李凤歧的嘴唇。热血灌满口腔,潇潇俯身噙住他的口唇,吹气吐息,嘴对嘴的喂送,将血液强行灌入其腹内。喂一阵,再放血,这般反复数次,潇潇头晕眼花,却看李凤歧喉头微动,已经自己吞服了。
潇潇虽chéng rén身,妖xìng未除,血里的妖气恰好调和玉蟾的毒质。花爷爷救活无数百姓,用的就是这种方法。李凤歧吞了十几口鲜血,脸庞气sè渐现,手脚也动弹了。潇潇瞧着高兴,问道:“感觉如何?好了么?”
谁知李凤歧神情大变,猛地推开潇潇,口中发出凄厉的吼叫,双手抱肘,两脚乱蹬乱扭。潇潇骇然,想去搀扶又不敢,呆呆的问:“怎么啦?你,你怎么了啊?”李凤歧痛苦万状,来回打滚,拼尽全力方才转动舌头,牙缝里冒出几个字:“针,挑,骨……”
原来中了蟾毒的人筋骨蚀坏,关节剧烈刺痛,犹如钢针穿戳,民间以“鬼门关前针挑骨”形容这种痛苦。李凤歧本身真气极其纯厚,一直克制毒质的运行。而潇潇的妖气进入血脉后,真气相应减弱,毒质失去制约,发作时也就倍加猛烈。
李凤歧满头大汗,牙齿咬得“咯咯”响。潇潇丢了魂似的团团转。其实她经常护理中毒的村民,类似情形见得多了,按理能够镇定应付,但此刻内心却充满前所未有的惊悸。来回踱了几步,记起了处置的办法“毒质虽凶猛,症候已完全发出,熬得过即可保住xìng命,当务之急是止痛,许多中毒者就是活活痛死的。”
但是手中没有药物,如何为他镇痛?
潇潇心焦如焚,只觉李凤歧的身体也在燃烧。撕掉袖子放入河水里浸湿,搁到李凤歧额头上,只盼冷敷可以宁神。李凤歧咬住布片撕扯,活象饿狼叼住了肉骨头。潇潇心里不出的难受,却看他渐渐停止了挣扎,撅唇吸吮湿布,露出舒缓的表情。
转眼布片被吸干了,他的面皮泛起红晕,似乎痛楚减轻许多。潇潇心念微动,跑到河边将布片浸透,拿回来对着嘴巴揉挤。水珠洒落,李凤歧仰面大口吞咽,边喝边头,瞧那模样十分受用。这次潇潇留了意,扔掉布片捡拾河边竹筒,盛满了继续喂他。数次过后,李凤歧满脸酡红,痛楚之sè尽消,醉态可掬的叫道:“好酒哇,好酒,再来三百大碗!”
潇潇暗自惊疑,端起竹筒喝了两大口,觉得齿颊生香,清凉中夹杂淡淡的醪渣味,顺喉咙直透脏腑,随即腮帮子发热,脑子里轻飘飘的。她定了定神,忽然省悟了什么,飞步跑到沟渠边,掬水仔细品尝,喃喃道:“是酒,当真是酒!”凝视脚下,河水静静的流淌,不由失声惊呼:“整条河都是酒!怎么会有这种事!”
此情此景匪夷所思,又真实无虚,沟渠纵贯陵墓,居然灌满了美酒,不知修墓者此举是何用意。难怪香风四溢,却是随波弥散的酒香。
潇潇盯着水面发愣,看清流中鱼虾川游,灵动而鲜活,它们如何在酒浆里生存繁衍?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周围处处诡异。那李凤歧醉意酩酊,摊开四肢呼呼大睡。潇潇挨着他抱膝而坐,寻思“曾听花爷爷讲过,喝酒可令伤者止痛。这里的酒水味道奇特,不定别具功效,能够慢慢治好毒伤呢!”她劳累至极,坐了片刻神思倦怠,趴在地上也睡着了。
清波潺湲,光yīn潜流,陵墓内难分昼夜。大约隔半个时辰,那水晶棺材必定“造访”心冢,仿佛自动报时的更漏。不知不觉间,水晶棺从墓旁经过了四次。潇潇悠然梦醒,睁眼看见李凤歧端坐于对面,自己受伤的手腕已被布片包好。
李凤歧面带病容,但眼中神采重现,伤势似已稳定。他目不转睛的凝视潇潇,眼神里夹杂着感激,好奇,猜疑,懊悔等等情感。看潇潇醒来,他咳嗽两声,板着脸问:“你为什么救我?”
潇潇揉搓眼皮,含糊道:“嗯,这鬼地方就咱们两人,本该相互帮助嘛。我救你这事不用道谢啦,呵呵,朋友间理应如此,你别放在心上。”
李凤歧没有半感谢的意思,冷冷的道:“玉可碎,sè不变;竹可焚,节不改,峨嵋弟子光明正大,岂能与妖怪作朋友?妖女,你的恩惠我一定报答,至于套交情,收揽人心的伎俩,劝你别枉费心机了。”
潇潇道:“啧,啧,好有气节,该给你立个贞节牌坊啊!”眼光扫向自己手腕,瞅见包裹伤口的布条。那是李凤歧趁她睡觉时包扎的。他生怕弄痛了伤处,动作极轻极柔,竟令她毫无痛觉。潇潇举起手臂,故意大声道:“你不谢我,我倒要感谢你呢!峨嵋派李大高手,你宁可玷污玄门正道的节cāo,也要救治我这邪恶的妖怪,谢谢你哦!”
李凤歧脸皮微红,好似被揭穿谎言的孩子,嘴里叽哩咕噜的不知所云。恰逢水晶棺飘来,他神情肃然,走到河边双膝跪地,煞有介事的祝祷:“朱雀前辈!仙灵垂鉴!晚辈李凤歧身为峨嵋剑仙门首徒,自知悖逆师门规矩,故此向前辈诚心求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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